远岫忽明晦,好景画难描
——正文——
魔宫的除夕夜,自然是与凡俗王朝差不多,众人各自坐在自己的小桌后,中央有美人献舞、屏风后有乐师弹唱。
众人吃着煮好的肉与菜,大口喝酒,大声欢笑,说着彼此之间的八卦与闲谈,共同展望来年的美好生活。
沈清秋睁开眼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他于六月参与四派联审,七月赴死,而今,竟在半年后的除夕夜,还能看见自己完整的身躯,以及,端坐在……魔尊身侧。
沈清秋:……
面前的情况,和他想象的,有些不太对劲。
他本以为,要么自己在棺材里;要么就是一块一块的分散于各地。即便是有人想拉着他的性命,应该会躺在白玉石或者严山玉之类,能保寒防止身体**的东西上。
面前这个场景,有点过于……热闹了。
“师尊?”
洛冰河原本正在与人谈笑,余光中看见沈清秋突然呆愣不动,侧过身低下头靠近沈清秋,语气温和中带着疑惑与猜测,就像是哄小孩般循循善诱:
“无聊了?”
沈清秋:……
洛冰河这小畜生是不是有病?!
哥,我喊你哥,你给滚远点,你这样‘温和’的表情,简直比地牢里以命相搏还可怕好吧!
谁来告诉他,这小畜生究竟吃了什么药,居然扭曲成这样,简直离谱。
——
洛冰河已经习惯了心智退化版沈清秋,莫名其妙的情绪与不爱说话的性情,故而即便沈清秋面无表情的紧绷着脸没搭理他,洛冰河也能自话自说:
“若是无趣,我们出去转转?”
话音还没落,洛冰河已经从一旁取来披风,替全身僵硬、一动不动、屏住呼吸,下意识施展术法但没能调出一丝灵力的沈清秋,系好脖颈的带子。
疑惑的看一眼突然间脸颊绷紧、忍不住蹙眉的沈清秋,伸出手指点了点对方的鼻子,轻声带笑:“呼气啦,怎么想把自己憋死?”
“……”
沈清秋掐诀半天,无果。
试着调用禁术,体内血液有些不受控制。
内视下经脉,羸弱不堪、破碎混乱。
金丹……经脉都乱成这样,还指望金丹能咋地?毁了就消逝,即便是存留也用不了。
很好,他大概率成了一个废人。
而将他逼成如此境地的人,正满脸笑意的看着他,眼里装满了星光熠熠的温柔与如月光般的包容。
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多年养气功夫骤然间被摧毁,表情都快绷不住。
沈清秋真的想扒开对方的皮,看看洛冰河究竟有多厚的脸,才能将他搞成这样后,还能用如此‘温情款款’的样子,与他交流。
“小孩子不要弩嘴。”
洛冰河对沈清秋的喜怒无常早已见怪不怪,只伸出食指按在沈清秋抽搐的的嘴角,表情严肃的吓唬小孩:“容易生出皱纹,会变丑。”
“???”
找死??
沈清秋瞳孔地震,来不及思考‘这究竟是什么情况’‘他们之间到底是谁有问题’‘身处魔宫中心还半丝灵力也无能不能打、输了会如何’‘伪装一下先确认情况再说别激动’……
左手电光火石间扣住对方的手腕,将洛冰河的手骨‘咔嚓’一声掰断,倏然间快速起身,右脚踏出半步,向着侧后方的通道就要跑路。
别问,问就是应激本能。洛冰河比之前更离谱更吓人了!这家伙脑子坏掉了吧?
沈清秋一句‘小畜生’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洛冰河表情都不带改变的将沈清秋轻轻松松摁回座位上,眉头都不皱一下的将手骨接回去,极其无奈的叹口气,熟练哄娃:
“行了行了,不碰你的脸。”
顺手从旁边取一块桃花酥,掰开沈清秋握紧拳头的手掌,将它放进去。起身给沈清秋加几个防风结界,确认好一切没问题后,重新抓起对方的手腕,将人拉起来:
“走吧,带你出去赏月。”
“。”
沈清秋眨了眨眼,紧紧闭上眼帘后再次慢慢睁开——场景并没有发生任何的改变。
而,面前这个人,姿态可以称得上‘慈爱’了!!!
恩……
此情此景……
沈清秋……还真有点……惊悚?
低头看一下握在手心的糕点。
栩栩如生的桃花不像是平整蒸出来的糕点,反而像是捏出来的面人。微微闭合的花瓣为肉粉色,下方还有两片青绿色的叶子,看起来就像是刚从树上摘下来,颇有巧思。
脖子上是对方刚系好的披风,宽松得当,既不会卡在脖颈,也不至于冷风吹拂——是的,这小畜生并没有用绳子勒他脖间动脉,也没打算借机弄死他。
身边这些给他叠加的术法……是失去灵力护体后,通过结界与法术,调整附近温度,以达到不畏寒暑。而且,没有限制他活动、也没有让他只能局限于某些地方的禁制。
其实还……挺神奇?
多年来的修身养气让沈清秋快速恢复状态——虽然说他的神情一直是脸颊紧绷的面无表情。
甩开对方搭在自己手腕上的狗爪子,沈清秋抖掉身上兴起的鸡皮疙瘩、大跨步向正门走去。身边跟着个魔尊,他干什么要走一开始设想的逃生小道?
只是左手捏着的桃花酥实在硌手,要不还是找个机会扔了吧。
还有,身边的狗玩意怎么一直试着牵他胳膊,甩几次都看不懂拒绝吗?现在人太多,等走出内殿,再将这家伙压地上揍一顿!
沈清秋快步走出宫殿,在跨下台阶的一瞬间——侧身稍等一息,一脚将跟在身后的洛冰河踹在地上。
半点接触也不想有,将手中的面点几下撕碎,以堪称简陋的道具丢在地上特定位置,快速布一个限制阵法,右手正欲掐诀启动——
他奶奶的!劳资的灵力呢!!!
沈清秋骤然间想起自己是个没有灵力的‘废人’,毫不犹豫将右手食指放到嘴里,咬破之后快速念咒,要以血祭之法启动阵法……
TM为什么体内血液不听指挥?!
艹
沈清秋眼色复杂,面容阴鸷,周身写满了‘好想毁灭世界’的愤恨,死死盯着地上被他临时充当布阵材料的粉白色面块。
——
“师尊?”
洛冰河从地上站起来,看见自己的傻子师尊正看着地面发呆。嗯……虽然不清楚为什么沈清秋莫名其妙踹他,也不知道这家伙又发什么疯。
但。
沈清秋喜怒无常搞事不是很正常吗?
他哪天能安生过?
魔宫上下明面上喊他‘仙师’,实际上将他当成祖宗……
这祖宗上一刻开开心心的跟你玩着积木,下一瞬间就能突发奇想去钓鱼;刚给他搞上来几条锦鲤,不是嫌胖了就是嫌丑,于是不满意就要跳水自己抓。
偏生鱼在水里游得极快,他自己抓不住,还不让其他人冻结池塘。扑噔半天,别说捕鱼,没把自己淹死……都算其他人照顾有加。
这还只是水里游的。天上飞的呐?地上跑的呐?心情不好的时候,看见一只蚂蚁,都要跟着将蚂蚁窝拿热水烫了!
总而言之,小孩子的思想你别猜,想也没用。
洛冰河认命的叹口气,将身上处理干净,去抓沈清秋的手。
看着被咬破的食指,先运转些灵力替对方疗伤,接着扒开沈清秋的嘴,去看他是不是牙痒了——天魔血的改造下,沈清秋居然生出几颗尖牙来,时不时就要啃点什么,找点硬东西来磨牙。
手指刚触及到沈清秋的牙关,沈清秋就像是倏然间惊醒似的,一个后撤步躲开三尺,满脸警惕的盯着他,其视线之冰冷,仿佛对方在用视线将他凌迟。
猎手般的迅猛,敌人般的森冷,想要弄死他的凌冽杀机,还有隐藏极深的疑惑与不知道能不能打得过但就是要打的……孤注一掷。
不对劲。
洛冰河瞳孔微眯,站在月光之下。脚底还踩着沈清秋之前撕碎的桃花酥,仔细扫上一眼,这些落点,可不像是随手为之。
刚才咬破的食指……也并不像是,要用骨头磨牙。
一种可能性在心尖升起,洛冰河甚至感受到身体忍不住的颤栗……
你,终于醒了吗?
“沈清秋。”
洛冰河尽可能将嗓音中的颤抖压下,呼唤着对方。灼热似滚铁在食管中翻涌,心跳已经加速到即将蹦出来,手指忍不住的蜷起,指尖深深楔入掌心,不疼,只痒。
周身似是有小虫爬过,眼眶中浮起微弱的水雾,鼻翼更是酸涩到心尖,一种名为委屈与长久等待终于见到亮光的满足融合在一起,又苦、又涩、又酸、又甜。
你醒了,对不对?
你怎么可能真的消失无踪呢。
我终于,等到你了。
洛冰河作出一惯的冷漠,压下疯狂跳动的心脏与沙哑干涩的声音,语调因复杂怪异而生硬:“过来。”
——
洛冰河那小畜生喊他过去。
沈清秋后背紧紧靠在厚重的木质大门上,宽厚而冰凉的触感带给他绝对的安全感。手掌在附近已经摸索了三圈,毫无所获。
对面是统一魔界的年轻尊主,拥有超乎金丹、至少元婴、有可能化神的极高修为。而他,没有灵力、无法动用禁术、没有武器傍身。
他没有能与之对拼的武力。
洛冰河身后是一整个魔界,修真界的幻花宫。
沈清秋被苍穹山放弃,门下还有一座山的、需要他给予庇护的弟子。
他也没有能对抗的势力。
洛冰河截止目前没有特别想要他性命的敌人,即便是将‘天魔’‘混血’透露出去,魔界并不会因此抛弃他。修真界先不说有没有人信沈清秋,即便是信了,除了仙魔开战,别无其他道路。
沈清秋……有一个想要他赔柳清歌之命的柳溟烟;有一个他心怀愧疚、希望用法律制裁他的秋海棠;有无数个被他杀过打过的世家与零散宗门。而苍穹山,大概率不会保他。
他,没有存活意义与机率。
该死的。
早在地牢赴死时,就是这样。现在再次睁眼,依旧无能为力。所以他的存活,究竟是为了什么,他为什么会再次活过来?
心脏突然间跳的很快,嗓子一瞬间发痒,沈清秋压不住的咳嗽着,吐出几口带着脏器碎片的血块。
眼前骤然间蒙上一层灰雾,沈清秋下意识捂住心口,腿脚发软,向一侧栽去。
——
“沈清秋!”
洛冰河瞬间闪现到沈清秋身旁,将人揽在怀里,探出灵气进入对方体内,极度混乱的经脉与突然间翻滚的天魔血搅在一起,就像是发生了一场惊天大战。
额头抵上额头,沈清秋识海中的迷雾消散一些,但依旧毫无规律的层叠着,就像是分不清晰的墨块,有人用毛笔一次又一次的厚涂。
他刚才或许醒了。
但现在……状态糟糕至极。
毫不犹豫的将手腕割开,以自身灵力为对方疏解体内战场。
沈清秋以往修炼残余的功法痕迹、天魔血强横而野蛮的冲击、破碎的经脉与金丹的反噬、各种调和灵药的努力规整,
都在洛冰河重新输入的灵气与刚流出、尚且听他指挥的天魔血引导下,像是大禹治水般,一点点重回河道。
想要救一个不想活的人谈何容易。他本身的意志是死亡,所以躯体表现的就是混乱而放任。本就糟透的军营里,各种刺头辈出,偏生主将什么也不想管。
这样的王朝,想要给他续命——只能出一个九千岁。
——
今晚的月亮很圆。
洛冰河将沈清秋抱在怀里,在魔宫正殿的屋檐上晒月光。从一旁取来竹叶青,迷恋的闻上一口,悠闲地将酒液在舌尖化开。
沈清秋一身冷竹熏入了味,偏好在山间叶林、岩泉瀑布遛弯。但他自己喜欢的,是温柔美人的桃花,爱喝的,也是桃花雪梨花白这种绵柔花酒。
洛冰河喜欢沈清秋这一身冷漠,也偏好竹子般的沈清秋,喜欢喝竹酿酒水。但他自己熏的,是比较符合帝王的龙涎香与沉檀香。
听起来很奇怪?但爱一个人,就不能有自己喜好了吗?他会喜欢对方的所有,不代表就要完全迎合他。
如果想讨沈清秋亲近,洛冰河或许愿意给自己染点桃花香,做点桃花酥——然沈清秋已经痴傻快三个月,完全将他当成独属于自己的‘食物’,洛冰河犯不着在这些事情上为难自己。
他将天上的月亮拽下凡尘,又将俗世之人碾落成泥,看着对方满身脏污,本想笑的伸出手,对他说‘欢迎来到地狱’。
结果——他师尊,本就是从地狱里逃出去,披着天神外衣的,羊。
一只羊,想要在群狼环伺的情况下活着,只能将自己伪装成狼。
可惜羊与狼的生存法则是不一样的。
过于善良、心存不忍的人,即便是做了坏事,也舍不得斩草除根。
所以他会被自己的道德感与愧疚感捆绑;会为了某些自己心中过不去的坎而悲伤;会因为别人的劝导而认为自己有错;会义正言辞的为自己的错误承担后果,哪怕粉身碎骨。
他以为自己很坏。
因为一只善良的羊只会吃草,是不忍心伤害任何人与物。
但周围的狼都在吃肉;都在啃咬猎物;都在追逐强大;都在满口血腥的环绕四周,想要吞噬弱小的生物,从不管他是不是同类。
这样一只‘羊’想活下去,就要遵循狼的法则。可是狼的法则与羊的本性是不符的,所以他很痛苦。
一只被迫变成狼的、手上沾满鲜血的羊。
回不去羊的圈子,又无法融入狼的山林。
即便是洗干净自己,身上的血腥味依旧会被‘羊同类’发现,继而遭到所有人的抵制——他居然接触过狼!
啊,一只想要保护其他羊的羊,在内被其他羊排挤,在外要与其他狼对抗。
他要怎么样,才能让所有人满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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