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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幕:相守

1.

七月的第七天,星汉灿烂,月光皎洁,银河铺陈在璀璨的夜幕中。

祁缙来到浮缃阁,正好赶上温韫在梧桐树旁的石桌上吃冰酥酪。温韫见他坐在自己对面,将陶瓷碗推到他面前。

“我娘白日来找我,说她想有个孙子或者孙女。”他将碗推回去。

温韫点点头,明显没听他说了什么,只是随意附和,双眸中只有甜点,她舀了一勺酥酪放进嘴里。

祁缙修长的手指敲击桌面,没什么规律,也听不出有什么脾气。

“我没有妾室。”

“嗯。”

“我有正妻。”

“嗯。”

“我的夫人是长乐公主。”

“嗯。”

“我娘想要孙子孙女。”

“嗯。”

“你觉得谁来生?”

“嗯…嗯?”

温韫放下勺子,抬起头。

祁缙注视着她,一字一句地问:“我的公主殿下,你觉不觉得我们可以有个孩子?”

惊愕的视线荡开涟漪的水波,带着花香的风,以及一闪一灭的星光,都挤在这一方小小的空间,把其他一切都挤没了。

如果说还剩下什么,那大概也只有——天与地与星与夜,他和她和风和月。

温韫努力消化方才听到的话,从心底萌生出捧着陶瓷碗逃跑的想法。

现在逃跑是不是来不及了?

“我以为和亲不包括孕育子嗣。”她坦言道,“你去纳妾,孩子过继给我,不可以吗?”

祁缙目光中藏着灰暗的锋利:“可以。但为了孩子以后不会质疑自己身世,出生之时孩子的娘亲就会死。”

温韫愣住。

祁缙接着问:“你不然考虑一下人选?”

“不用了,”温韫否决掉刚才自己的建议,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努力吧。”

话说出口,温韫却没有任何想进一步的想法,字里行间都是抗拒:“但是床不大,我一个人睡正好,我也没有多余的被褥和枕头,我晚上睡觉容易卷被子,不熄灯我睡不着…”

“你可以来我的卧房。”

“我认床。”

气氛一时尴尬。

祁缙不着痕迹叹了一声,说:“从正月二十六你嫁给我到现在,我给的时间不算短。”

“我以为我只是占着正妻位置的吉祥物。毕竟我是大齐皇室,你是渠黄部落的族长,血脉混杂不太好。”温韫指尖摩挲碗沿。

“谢潮生就是赤骥王室与轩辕国人的混血,而且祁岁安说过,大齐的种子洒在北梁,生根发芽,开出的就是北梁的花。北梁人不看重传承,更看重在世时的价值。”

“但是…”

话刚开头,温韫就不知道要怎么说下去。她消磨时间,祁缙也由着她。

“我出生在很不好的环境里。我的母后被父皇抛弃了,她总是问我和皇兄为什么父皇不来看我们。”将近六个月,温韫第一次主动袒露心扉,“母后爱得痛苦,她给出的爱也很痛苦。我不想像母后那样。”

她眼眸低垂,不敢看祁缙:“我希望我的孩子没有身份的束缚,不必踏进阴暗诡谲的争斗,困扰的事情就是一日三餐,衣食住行这类的。”

这段话明确告诉祁缙两件事:我不想和你有孩子,以及终有一日我会离开。

后者狠狠碾在祁缙对温韫的底线上。

他感谢温韫的坦白,也对这份言辞产生强烈的怒气。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他压下愤怒,尽可能平静地问,“需要我送你一程吗?”

温韫摸摸鼻子,声音又轻又小,却是直言不讳:“或许是你可以把我休了,有续弦的人的时候。”

祁缙起身走到温韫身边,攥住她的衣领,一把将人从石凳上拽起来。

温韫觉得祁缙大概快到气疯了的程度,但他还愿意压着火,即使他的脸色在月夜下几乎看不清楚,眼里也是一片晦暗不明的冷意。

于是星空下,她添了最后一把柴:“祁缙,裁云她们都说你喜欢我,但我对你的好也许不是因为我心悦你。你若是一定想要孩子,强迫我我不会反抗,但我觉得还是先说清楚比较好。”

她字字情真意切,却冰冷刺骨,偏偏又是一副诚心对不起的模样,就像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童,举起刀戳进祁缙肺腑还要转个圈再抽出来,惊讶地表示原来人血真是红的。

祁缙终于明白为何裁云会在落日余晖中对他说:“公主殿下看起来软乎乎的,实则是块难以融化的坚冰。将军小心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被气笑了,反而诞生出一点疑惑,问道:“身子可以给,心为什么不可以?”

闻言,温韫当真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她对温庭彧和司远道的思念不是爱意,她对大齐的思念也不是爱意,那她的情爱去哪里了呢?

是她太迟钝?还是她太绝情?温韫翻来覆去地寻找自己可能存在的爱恋,但在她十八年的生活中,她好似没有对任何人萌生过足以让她记得的倾慕和思恋。

“可能我没有吧。”她得出这个结论,有些失落,“怦然心动这类事情,我从来没有经历过。”

她的垂头丧气看上去太过真实,祁缙一面想把人甩出去扔地上,一面又拼了命给温韫找理由。

最终,他松开温韫,一言不发走出庭院。

祁缙走后,圆拱门外露出三颗脑袋,都一眨不眨地盯着温韫。

“这回殿下把将军气得不轻。”点点有些担忧,“将军还会回来吗?”

裁云敲了敲点点头顶:“别担心,将军习惯攻克难关。”

团团捏着下颚,认真思索:“要我说咱们殿下是不是反应比较慢?”

见点点和裁云一同看向她,团团说:“将军半月前带殿下去渠黄部落,三个长老两个看殿下不顺眼,感慨大齐的公主还是比不上北梁的世家子弟。殿下竟然躲在将军身后说大齐的公主可以执掌皇权,北梁五大部落只会对着赤骥的王伏低做小。我的娘嘞,当时我听到都要吓死了,要不是将军拦着,只怕殿下都走不出渠黄部落。

殿下之前从来没说过这么得罪人的话,因为她觉得在北梁无依无靠,能保护自己的只有自己。但是这一回,她下意识认为即便自己真说了不能说的,做了不能做的,将军也能保她安稳。而且她在渠黄真的像个公主,可能也是被几个长老刺激的,反正娇纵跋扈的劲儿是拿捏住了。我是没见过那么鲜活的殿下,和平日里沉稳到半死不活的状态截然相反。

夫妻做成这样不就可以了吗?殿下脑子转不过来弯,将军也没必要非要求一个结果。要我说,将军有这聊天的闲工夫不如直接来硬的,殿下虽然拒绝得十分真诚,但真要论起来,殿下也不是没在将军怀里睡着过。”

“这不一样。”温韫不知何时蹲在团团身旁,“睡觉和睡觉能一样吗?”

团团吓得叫出声来,而后连忙看向裁云和点点。

“放心,殿下就听见你最后说的一两句。”裁云眉眼弯弯,调侃却是转瞬即逝,笑容带上一抹无奈,“殿下说话真的伤人心。”

裁云也算看着祁缙长大,还没见过小将军这般小心翼翼地照顾一个姑娘,整个渠黄不论的人只怕也没见过。

她生了好奇心,祁缙却显得十分理所当然。

“你不觉得她和蜗牛很像吗?平时懒洋洋的,一有危险就缩进壳里。只是她的壳又薄又脆,一碰就碎。幸好我能护住她。”

祁缙的声音很轻,随风散开至宽阔平野。他说完就低下头,温韫在风中睡得并不安稳,半个人趴在他双腿上,哼哼唧唧的往他怀里缩。

也不知道温韫哪根筋搭错了,风寒没好却想骑着马逛草原,被祁缙严令禁止,转而坐在草原上看夕阳。

他不知道她能在夕阳里看到什么,只是祁缙坐到她身边时,温韫专注的神情和双眸中瑰丽的霞光让祁缙放弃把人捞起来带回去。

裁云伸出手指戳了下温韫面颊,对祁缙说:“将殿下抱回去吧。”

“她出来就是为了看日落,吹了那么久的风还没看到会难受吧,”祁缙将薄毯一角重新塞到温韫身下,“过会儿说不定就醒了。”

那个瞬间,裁云发觉祁缙大概动真心了,于是长叹一声,忧愁慢慢染上眼角眉梢。她少有地劝祁缙回头,又明白她眼中的将军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个性。

温韫过于坦诚的语气让三个姑娘不约而同叹气:“现在不说清楚,以后祁缙会更伤心。”

点点蹲下来瞧着自家公主,说:“殿下嫁到北梁,那就不只是大齐的公主,也是将军的夫人,传宗接代的职责肯定会落到殿下身上。”

“嗯……我想想,”温韫小半张脸埋进双臂中,“你给我时间想一想。”

2.

这一想就到了三更天末。

祁缙死活睡不着,起身坐在桌边,翻看兵书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书一扔,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一饮而尽。

他现在把长乐公主当尊天神像在浮缃阁供着,不闻不问,只十天半个月去上柱香,还来得及吗?

正想着,踢门声突兀响起,轻轻的,一下一下。

祁缙满怀疑惑地开门,和抱着被子枕头的温韫四目相对。

他眯起眼,砰一声关上门。

撞鬼了?他怎么看见温韫了?

他有些不敢置信,再次拉开门。

温韫和他对视了一瞬,默默垂眸抱紧被子,语气很是尴尬与无措:“你…你还生气吗?”

“所以呢?你来给我道歉?”祁缙从上而下打量着温韫,“用投怀送抱的方式?”

温韫想了想,点头。

“团团说我总是要与你圆房的,我觉得她说的对。与其一味抗拒,不如试着接受。假如我真的能生个孩子,大家都皆大欢喜。”

哪怕温韫披散头发只着单衣,一副任君宰割的模样,祁缙也不觉得她真能接受,更合理的情况大概是她也没睡着,在思考过后认命了,抱着睡觉的家伙跑来找他投宿。

就像她现在把祁缙床上的被子扯到外面,自己的被子铺到里面,掀开一角就打算进被窝,随后想起来自己来的目的,一时间待在床上陷入迷茫。

她好像是来同床的。

“温韫。”

她听到祁缙叫自己,撑着身体转了个角度来到床边,朝外望去。

温韫被笼在祁缙身体的阴影下,祁缙低着头,双目忽明忽暗,反衬得温韫一双眼澄净而坦荡,除了些许疑惑什么都没有。

温韫并未觉得不妥当,有什么悄无声息地存在于一瞬而过的须臾之间,念头有抓住的动作时便已消失无踪。

“你想好了?”祁缙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

温韫眼中疑惑更甚,她潜意识觉得祁缙在委婉地提醒自己,可她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危险是什么。她对祁缙有一份背离她生存常理的松懈和信任。

祁缙轻轻笑了,他高估了眼前这位公主的心思。

他伸手捏住温韫下巴,在温韫清澈见底的目光中俯身吻了上去。

温韫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眨眼,瞧见祁缙眼中的自己,瞬间回神,却被祁缙扣住后颈,挣脱不了,她双手慌乱地拍打祁缙胸膛。

祁缙顺从地远离,顺便提醒她呼气。

“我对你做的事不止于此,殿下可想好了?”祁缙的手抚上温韫侧脸,滚烫的温度和绯红的颜色彰显了公主殿下心情起伏巨大。

温韫大口呼吸,头晕目眩的感觉过去后,她瞪了祁缙一眼,虽然没有任何威慑力但能表达自己的脾气,掀开被子将自己裹起来,不理人了。

祁缙趁热添柴,将自己的被子放进衣柜,贴近床上隆起的一团,低声询问:“分我点被子成不成?”

被子里传出平静但不满的声音:“你欺负我。”

“这都算欺负,那你以后不是会被欺负到哭?”

被子里的人思索良久,将被子分享出去。

祁缙也不含糊,躺下后长臂一伸,就把想要缩到最里面的温韫捞进怀里。

温韫一惊,声音不自觉带上恼怒:“祁缙,你放开!”

祁缙放开温韫,少有地感慨道:“你现在看起来像个活生生的人。”

温韫发出一声疑惑,转身看向祁缙。

祁缙支着头,眼底清明而温暖:“在北梁,别说公主少主,就是各个部落有些权势的小姐都没有你活的憋屈。讨厌,介意,不满,愤怒,鄙夷,这些感情你不是没有,为什么非要隐藏?喜欢什么就说,想做什么就做,你怕什么?我不会帮你还是我无法善后?”

“温韫,你在北梁的靠山是我,你得利用我让你自己过得舒心畅快。你把三长老气到当场晕厥,不什么事都没有吗?你学着裁云狐假虎威不是挺高兴的吗?你在军营里,我的书房里誊抄的东西都没有用,能拿走的早就被人拿走了,还用得着花拳绣腿都不会的你?”

祁缙有时候见温韫默不作声,真是恨不得走到她面前问一问她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我这么好的背景,这么高的地位,这么大的权势,你就算杀了皇室我也能保你平安落地。你不选择依靠,客客气气唤我将军,对我敬而远之,只在别人的行为会祸及身边人或者故乡的时候加以利用,根本就是浪费!

听到祁缙的话,温韫盯着漆黑的床顶,回忆自己迄今为止在北梁经历的一切。

“不是怕,是觉得没必要。”温韫温声细语地说。

“北梁和大齐交战百年,恨不恨早就说不清了。有人朝我砸石头,丢菜叶,也是因为我是皇室,生杀予夺的源头是我们。我只是被人说几句,没什么大不了的,要是侯爷在这里,怕是会被当街刺杀。至于那些小姐公子,或者是渠黄的长老,都是因为事情已经结束,有悲有喜罢了。”

她瞥了一眼祁缙,话锋一转:“要说的话,我的靠山是你,风波也由你而起。要是你没那么令人艳羡,要是你和颜小姐终成眷属,我的日子会平静许多。”

“所以,你后悔了?”

说出这话时,温韫清楚听见了祁缙的紧张。她蓦地想到和颜温慈的初次见面,祁缙赶回将军府时,也是满溢而出的紧张。

一晃半年过去,无论是她还是祁缙都转变了心绪。

“不。”她坚定地说。

在卧房内,她下定决心收拾被褥时,脑海里悬挂一轮落日。

玉秋风总说,爱是一块极尽奢侈的珍宝,爱自己都嫌不够,如何轻描淡写就将爱托付给他人?这世上能让你活下去的唯一意义,就是为了自己活下去。

她看了四年逢场作戏,悲欢离合,大起大落,深觉世间最可怕的是情。都说青楼女子薄情,却从不说那些信誓旦旦的男人寡义。但她有时听到傅徵和林维桢的消息,又觉得世间最美好的也是情。

她一直都是清冷的看客,但她一直也在好奇,如果有那么一天,有那么一个人,她会是什么样?

那天她被叫醒,迷迷瞪瞪地听见祁缙让她看落日。

她揉着眼睛坐起身。

云海翻涌,白浪层层,阳光从炽烈的灿金色一点点变得柔和,太阳被流云切开,上半霞光满天,下半像极了融化的铁水,在碧草和长天之间流淌成河。天边渐暗,云层和草原之间却陡然生出一线刺目的光,像是湮灭前的最后一舞,耀眼而绚丽。

她看着天际橙红色的光逐渐暗淡,想起上元节在良安见到的打铁花。

废铁在炉膛里融化,流淌进木勺,被铁匠朝空中高高抛起。这瞬间,火星四溅,天地之间的颜色被剥夺,无数金花蓬勃生长,怒放滚落,高空的银河在人间沸腾,眸中,心中,都被灿烂星河填满。

一样的流光溢彩,惊心动魄。

当光线尽数隐藏在云中,温韫打了个喷嚏。

“回去吃药。”祁缙在她身边幽幽地说,语气听起来不是很好。

她瓮声瓮气嗯了一句,吸吸鼻子,又打了个喷嚏。

祁缙居高临下看着她,忽然俯身,手臂穿过膝盖,将她连着毯子一块抱在怀里。

“我很感谢你。”她侧过头看向祁缙,像面对神佛一般虔诚而真诚,“谢谢你成为我的夫君。”

温韫擅长认命,但骨子里的不服气又总让她暗暗不认命,就连颜温慈都说,她经常在人前挨近祁缙,又在人后从祁缙身边抽离。

她的夫君是护国大将军,是国舅爷,是渠黄部落的族长,剑眉星目,模样俊朗,威仪赫赫,年少有为,战功卓越,大权在握,那又如何呢?在别人眼里的好儿郎,好情郎,好夫婿,好女婿,在她眼里,只是一个手里沾有她子民鲜血的陌生人。

她不恨祁缙,就像她不恨温凝,她体谅祁缙的无力,也体谅温凝的私心。但不恨到爱有很长一段距离,她觉得太累了,不想走,就想这么相安无事相敬如宾地过一辈子,她呆在浮缃阁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看春天百草,夏夜明月,秋日凉风,冬寒白雪。

但祁缙不随她意,见她不打算离开自己安逸的壳,就在她周围建造了一个厚实的屋子,好让她躲进壳里以后还能咕噜滚进屋里,在炉火边探出脑袋舒展身体,外面风刀霜剑噼里啪啦都和她无关。

她分不清那如溪流般轻缓而澄澈的暖意该被视作感激,还是被叫**,但事已至此,她一定要活的那般分明吗?她既然不恨祁缙,便无所谓是何种爱。

温韫攥紧被子,虽然踟蹰,仍旧淡淡出声:“中秋之后适宜牡丹栽种,我带来了种子,你要不要种几株试试?”

祁缙没有回她,打了个哈欠就躺床上睡觉了,反倒让她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这句话哪里出了问题。

她凑到祁缙身边,带着一腔不自知的执着:“也许能活呢。”

“肯定能活。你我都养活了,还怕养不活几朵花?”祁缙翻个身将人拥在怀里,“我明日要上早朝,你让我安心睡一会儿。”

温韫连着眨了几下眼,被这个理由说服,没有再挣扎。

3.

因为饕餮的出现,麒麟和白虎作为庇佑各自国度的神兽定下约定,同舟共济,斩杀魑魅。大齐与北梁首次摒弃战火,一致对外。

泽宴请玉秋风作为使者来到北梁,谢禹川和祁轩歌设宴款待远道而来的白泽,群臣携家眷祝贺两国脆弱却来之不易的携手,温韫经过玉秋风身旁,被玉秋风揉了揉脑袋。

她和玉秋风对彼此说:“别来无恙。”

推杯换盏的场景对温韫而言不算陌生,她默默退到角落,见祁缙还在被官员包围,偷偷摸摸从宫殿里溜出。

十月底的寒夜,风冻结了她微醺的醉意,温韫漫无目的走着,第一次觉得皇宫如此之大,目光所及都是芳草树木,流水碎石,慢慢地,连方向都寻不到了。

突然之间,她听见吱呀吱呀的声响。

声音由远及近,视野从闭塞逐渐转向开阔和明亮。她从竞相争艳的花卉中走过,桂花,菊花,木芙蓉的清香萦绕一身。

小道尽头是一片池塘,水面平缓的像面镜子,弦月在池塘中心沉眠,月光清清冷冷,安安静静。池塘边矗立一棵粗壮的大树,枝干峥嵘弯曲,延伸至水面。风过,摇晃的枝叶倒映在水中,光洁的镜面被打碎,每一片碎片都是一朵泛起的涟漪。

她见到一座秋千。

秋千上坐着一个孩子。

见到温韫,孩子停住秋千,黑白分明的双眸打量着她,好奇地问:“你是哪家的夫人?”

她也在观察孩童。

“那你呢?你是谁家的孩子?”她走近孩童。

“我是国相的外孙。”小公子眼睛亮晶晶的,声音清脆而响亮,催促她,“到你了到你了。”

温韫道:“我是大将军的夫人。”

小公子歪着脑袋:“你就是长乐公主?”

他从秋千上跳下,在温韫身边走了一圈,认真地说:“你没有传闻中好看。”

“传闻中怎么说的?”

“说你比国师好看。”

温韫噙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语气中带上些许无奈:“国师是天上人。我一介凡人,怎么可能比得过国师?”

小公子抬头盯着温韫好一会儿,指着秋千让她坐下,这样他就不必仰得脖子僵硬。

他握住秋千的一根铁链,看向温韫:“你心情不好,你怎么了?”

温韫顿了顿,坦然道:“我在想家。”

“将军府不是你的家吗?”小公子觉得很奇怪。

温韫轻轻摇头:“大齐是我的家。”

“那就让祁缙把大齐抢过来。”

小公子说得理所应当,温韫的辩驳也忠于本心:“你不要小瞧大齐的武官。”

小公子哼了一声:“能把祁缙压着打的傅徵已经被大齐皇室害死了。”

温凝一时没有回应。

为什么要利用傅徵呢?闲逸无聊的岁月里,她经常思考这个简单的问题。

傅徵功高震主,既是声名赫赫的老将,又怀抱谨小慎微的文臣思想,不贪财,不贪色,不贪权,最终也不贪名,这样的人,无论放在温庭彧还是温凝的朝代里,都是一枚隐患。

但杀他的人不该是温庭彧和温凝,不该是他用心栽培的后辈和青梅竹马的知交。

可除了他们,不会有第三个对傅徵动刀子的身边人。

温韫看向池塘,喟叹道:“江山代有才人出,侯爷虽然长逝,但未必没有出现能抗衡祁缙的人。岁安皇后在世之时,北梁上下也无人料想到沈鹤将军能与之分庭抗礼。”

小公子撇撇嘴,莫名转了个话题:“我问你,你喜欢太阳吗?”

温韫不知道他想说什么,随口迎合道:“喜欢。”

“喜欢月亮吗?”

“喜欢。”

“喜欢芍药吗?”

“喜欢。”

“喜欢松柏吗?”

“喜欢。”

“喜欢祁缙吗?”

“喜欢…”

她停住,目光投向小公子,小公子眸光清亮而狡黠,一脸“快夸我”的神态。

“人小鬼大。”她抬起手,用指尖点了下小公子的眉心。

小公子哼哼唧唧揉自己眉心,双臂搭在温韫腿上,字正腔圆地说:“那我不耍赖,光明正大问你一遍,你喜欢祁缙吗?”

“你理解什么叫喜欢吗?”温韫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抛出另一个问题,眼底流露出好奇。

“我虽然年纪小,可是很聪慧。”小公子显得洋洋得意,背后好像有尾巴在晃动。

温韫垂眸望着身边的孩子,语气从哄孩子一般的春风和煦变成面对成年人的温婉淡漠:“那聪慧的小公子,可以露出你的真面目吗?”

小公子愣了一瞬,忽然扯出一抹欣赏的笑容,他挺直身体,整理衣裳,声音也从稚嫩的童音变得温柔而稳重,眼底白色流光一闪而过。

温韫认得这声音。

“如何发现的?”苏霰月问。

“方才宴会上,我和这孩子说过话。”

“那是我疏忽了。”

苏霰月和温韫相视一笑。

“国师找我所为何事?”温韫问道。

“我既然牵线一桩姻缘,总要来看看会走向何方。”

苏霰月抬起爪子覆在温韫肚子上,两次呼吸后,她收回手盯着温韫:“身体没问题吗?”

温韫的神情疑惑而茫然:“我身体出什么状况了吗?”

苏霰月咦了一声,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人类确实这时候不会有任何不适。

“你怀孕了。”她的话言简意赅。

这回发出疑问的变成温韫。

短暂的愣神后,她下意识从秋千上起身,用前半生最惊慌失措的口吻问道:“真的假的????”

苏霰月示意她坐下,她不想仰头看人。

温韫攥紧襦裙,说出口的话又慌乱又错乱:“可是…但是…我没有任何感觉…时间也…怎么那么快…但是我…三天前还…会…会有影响吗……”

她在话语中逐渐接受这个事实,声音越来越小,绯红点着了耳廓与耳垂。

“我可以保护这个孩子,”苏霰月的双眸不知何时变作金色兽瞳,“但是在它出生之前,你要留在北梁。”

“嗯。”

温韫想也没想就答应,苏霰月却紧紧注视着她。她在锋利通透的视线中想明白了苏霰月为什么要说这句话,慢慢别过头:“您猜到了。”

“你见到白泽的时候,我终于意识到大半年来你身上为何始终有一线死气。”苏霰月咬住下唇,发出一声叹息,“我没想到孩子都有了,祁缙仍旧留不住你。”

温韫很少见到透露出无助的苏霰月,不由得伸出手摸摸孩子头顶,轻声道:“对不住,国师大人。”

“只有你没有理由向我道歉。”苏霰月耳朵微微一动,“祁缙来了。”

“无论如何,我希望你再考虑考虑。这孩子被我夺走太多,我不想你也离开。”

洁白羽翼从苏霰月背后出现,包裹住幼小的身影,无数萤火自双翼飞出,在夜空中闪动,与星空交相辉映,灿烂无比。

宛若碎裂星辰的萤火随风而起撒向天际,只留下一片轻盈的羽毛,温韫抬起双手让羽毛停在掌中,羽毛却在触碰到手心的一瞬间消失不见。

她感觉有什么东西顺着血肉流进腹中,暖洋洋的,像一滴泉水。

祁缙的身影出现在温韫视线中。

“这地方又有墙又上锁,你是怎么溜达进来的?”

祁缙从草丛中钻出,显得难以置信。这可是谢禹川母后的花园,在母亲死后谢禹川明令禁止任何人进入。要不是他听到一点说话声,抱着大不了撞见鬼的想法破罐子破摔撬锁溜进来,都发现不了温韫。

温韫抿起嘴唇,她一路上可谓畅行无阻,既没发现墙也没发现门更没发现锁。

见她蹙起眉不说话,祁缙连忙说:“我没怪你。”

“我知道。”温韫的注意力还都集中在怀孕这件事上,敷衍地应一声便低头摸自己平坦的腹部。

祁缙见状走到她身旁,有些摸不着头脑:“肚子疼?”

温韫摇了摇头。

祁缙在心里长叹一声,对温韫的沉默无计可施。算了,先把人带出去再说。

突然间,温韫开口问:“你希望我给你留下什么?”

他一时半会没听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温韫有些为难地解释:“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

“没有如果。”祁缙强硬地打断她的话,“温韫,你听好了,想故乡我不阻止,但你如果付诸行动,我不会同意。”

但如果我现在不离开,我怕以后就离不开了。

温韫凝望着祁缙,到底没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口,也没有把苏霰月的话说出来。

4.

或许是郁结于心,重回晚宴的温韫几乎把酒当水喝,也不再推辞他人的客套。她喝酒的方式一直和北梁的姑娘不同,衣袖挡住酒杯,有姑娘笑着问她是不是趁机将酒水倒在地上了,换作平常她还会淡淡地辩解,但现在,她双手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一杯接着一杯,反倒让推杯换盏的妇人有些不知所措。

从人群中一路抱歉溜到温韫身旁的祁缙夺过酒杯就把温韫往身后拉,夫人见状好声好气地自觉离开,祁缙连忙回头问:“你会喝酒吗?”

他这大半年没见过温韫喝酒啊???

温韫一动不动愣在原地,她缓慢抬起头,双眸一片混沌:“嗯?”

祁缙将温韫拽到角落,抬手抚上温韫的脸。清冽的寒意让温韫觉得舒服,忍不住贴近祁缙掌心。

“有人灌你酒么?”祁缙微眯起眼。

“没有...吧。一共也就三位?四位?五位?嗯...我喝了很多酒吗?祁缙,你怎么有两个...”温韫指向祁缙身后。

祁缙深吸一口气,想把温韫先放在某人身边,毕竟宴会快要结束了。但苏霰月在忙着和白泽畅谈百年历史,祁轩歌摇骰子将六部尚书赢了一遍,手一摊,相当霸气地表示给钱。

说来谢禹川怎么不阻止祁轩歌耍酒疯,而是跟在她身后拍手收钱,她可是一国之后。

祁缙思索间,温韫挽起他手臂向人群密集处走,被他轻轻松松拦下。

“干嘛去?”

“皇后娘娘把我的首饰赢走了,”在酒精催动下,温韫虽然意识模糊不清,但性格总算是放开了,“你去赢回来。你可是大将军,摇骰子还比不过自己妹妹吗?”

祁轩歌那个耳朵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骰子又在她手上,我赢她可不容易。

话虽如此,祁缙还是被温韫拉进祁轩歌的赌局中。

“你自己输的,不能让别人替你赢回去,这是规矩。”祁轩歌也不知道喝了多少,一拍桌子,双眸还算清亮,身为皇后的礼仪和气量却扔了大半。

祁缙小声问他身旁输了百两银子的刑部尚书:“这规矩一开始就有吗?”

刑部尚书因为输了银子加上被灌酒,寒着一张脸说:“刚定的。”

“我输的时候还没有这个规矩呢。”温韫默默呛声。

祁轩歌嚷嚷道:“现在有了,你得自己赢我,不能靠祁缙。”

温韫一脸不服气,摘下玉镯和金簪扬言道:“那我就赢你一次。”

尽管这么说,温韫还是将求救的目光投向祁缙,勾他手指要他帮忙。祁缙在心底一声长叹,已经预料到祁轩歌过会儿将怎么说自己。

祁轩歌这一手摇骰子的手艺清醒状态下和祁缙六四开,但她现在不清醒,情况便有的商量。祁缙听了四次,在温韫掌心写了四个字,对了一半。

“哼哼,大将军的耳力不过如此嘛。”祁轩歌细长的眉毛上挑,双眸中满是得意。

面对自家妹妹的挑衅,祁缙只想一拳头敲祁轩歌脑袋上,等她清醒后说祁家的脸面都被你这位皇后丢尽了。

竹筒盖在桌面的那一刻,祁缙扬声道:“六□□。”

祁轩歌一愣,想要动竹筒,手却被祁缙摁住。

“我赢了,把温韫首饰还回来。”

“那你输了呢?”

“就你这状态我要是还赢不了,不是白做你哥?”

他抓住祁轩歌的手提起竹筒,三枚骰子簇拥在一起,向上的三面分别是:六,六,四。

祁轩歌毫不客气切了一声,放下竹筒对祁缙指指点点:“娶了媳妇就不要妹妹了。白眼狼。”

祁缙将金钗插进温韫发间,敷衍地应和:“对对对。”

5.

晚宴结束,祁缙和温韫来到宫门口,却被士兵告知马车和马都被皇后娘娘扣下了,请他们徒步走回府。

满天都是星星,像一场没来得及坠落云间就被冻结的大雨,初冬的月光又清又寒,如一段轻柔的绸缎,挂在落叶的枝干上;如一条清澈的小溪,穿过窗棂隐约泻在房间里。

温韫深一脚浅一脚踩碎斑驳陆离的月华,走出一条歪歪扭扭却仍旧向前的道路。祁缙在她身后静静跟了一段路,拽住她,背起她,闻到她身上浓厚的酒气。

“你又喝了多少?”

温韫双臂环绕住祁缙脖子,在他侧颈蹭了蹭,眼皮耷拉着:“一点点。”

什么鬼话。

耳旁的呼吸声绵长而轻缓,祁缙觉得温韫大概要睡了,下意识加快步伐。

蓦得,温韫轻声开口,一句话卡了三次:“祁缙,你喜欢战争吗?”

没有那个脑子就不要讲话了,睡觉不好吗?祁缙翻了个白眼,迅速答:“不喜欢。”

“你喜欢...阴谋吗?”

“不喜欢。”

“你...喜欢...隐瞒吗?”

“不喜欢。”

“你...喜欢......分别吗?”

“不喜欢。”

“你喜欢我吗?”

“喜欢。”

温韫一愣,听到祁缙无奈的轻笑声:“这种审犯人用到的招数,你是从哪里学的。”

合着为数不多的清醒都用来设计让他否定最后一个问题了。

“国师教我的。”温韫闷闷地说。

“苏霰月也不教点好的。”祁缙刚说完便反应过来,哦了一声,“我说那地方你怎么可能会来。国师大人有事情不召你进白楼,反而在鬼地方装妖怪。”

“她找你做什么?”

“她说...”温韫努力回想她和苏霰月的对话,“拆散你和颜温慈,对不住。”

祁缙脑中浮现那位温柔庄严又独断冷静的女子,他和苏霰月合作十几年,委实没办法把道歉这两个字和苏霰月联系到一起。

他略一思索,回应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在不能进的时候,不妨退一步看看。在被阻碍的时候,不妨换一条路走走。苏霰月劝他的话尽管残忍,却说的很对。生命的苦痛总会伴随新生,失去情爱同时也会被给与得到的契机,人生总是要过下去,与其沉溺纠结,不如学着云淡风轻,泰然处之。

说来命运当真爱开玩笑,他一直坚信这世间最大的幸福,莫过于得一人,志同道合,知情识趣,同甘共苦,不忘初衷。你说的每句话都会有回应,她每个缱绻的目光尽头都是你的身影。但是他和温韫志不同,趣不同,苦不同,初衷也不同,偏偏携手,偏偏愿意携手。

温韫慢慢垂下眼帘,语气带上些许调侃:“她说你被侯爷压着打。”

“她高看我了。”提到傅徵,祁缙除了敬佩就是对自己有非常诚实的认知,“傅徵横空出世的时候我还在射靶子呢,真要说,他得把我摁在地里揍。”

温韫算了算年纪,傅徵十六岁夜袭敌营的时候,祁缙和苏霰月变作的孩子大不了多少,不由得笑出声:“侯爷不会以大欺小。”

“傅徵只在大齐子民面前是个正人君子,北梁的将领哪个作战生涯中没被傅徵坑过?美人计,离间计,用家人威胁之类的事傅徵做的多了。”

“侯爷是大齐的定远侯,当然对北梁的将领不善。你抓到梁将军的探子,不也利用完后就地格杀吗?”温韫淡淡地说,“北梁和大齐,原本就是这种战争的关系。”

“但你我不是这种关系。”祁缙的声音平静而笃定。

温韫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国师说我没有她好看。”

祁缙冷静地吐出两个字:“放屁。”

“这是事实,”温韫用手指戳了下祁缙侧脸,“国师是我见过最美的人,林相相比之下都相形见绌。”

祁缙有理有据地辩解道:“那是因为苏霰月是白虎之子,半神之体。你和林维桢都是人,人不能和神比。”

“你也觉得林相是美人?”

“就林维桢那张脸,那个身段,那份气质,长眼睛的都得承认是美人。”

温韫突然来了兴致:“那我和林相谁更好看?”

祁缙很是奇怪:“男的怎么和女的比?”

这样啊…温韫费力思考了一下,问道:“我和颜小姐谁更漂亮?”

“你。”祁缙毫不犹豫地回答。

温韫扬起唇角,可惜祁缙看不见:“我以为你会说颜温慈。”

祁缙回想起他掀起红盖头,烛火下温韫抬起眸子看向他的那一刻,极其负责任地说:“我不想昧着良心讲话。”

温韫迟钝的思维没能立刻理解这句话的意思,话在唇齿间绕过几轮才琢磨出似乎祁缙从最初就觉得她漂亮,不由得问:“你从一开始就喜欢我?”

“当然不是。”

“那你还觉得我漂亮。”

“苏霰月是全北梁公认的美人,没有一家姑娘会揪着情郎的耳朵逼他承认自己比苏霰月好看。”时过境迁,祁缙回首过去,终于承认一切早已注定,“我和颜温慈从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没有结果,只是我们两人不愿承认不肯回头。”

他们相识相知于意外,爱是宗族和部落外的漏网之鱼。

一切结果,皆为因果。

温韫趴在祁缙肩头安静听完,悠悠地问:“祁缙,假如我们真的有孩子,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祁缙停下来,侧过头说:“怎么突然问这个?”

“国师变作的那个孩子是国相的外孙...小小的,很可爱,很聪明。”

国相外孙?那个拽翊驰尾巴毛结果被翊驰踹了的小兔崽子?祁缙对正儿八经的小公子没有什么好印象,但是温韫既然借由那孩子问了,祁缙也不免开始设想他的后代。

他沉吟片刻,说:“一男一女。”

“男孩的话,武艺和兵法必须要会,不然说出去丢我家的脸,读书就看他的天赋吧,说不定天降奇才。女孩的话,学不会舞刀弄枪,弯弓射箭,那就学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再不济学女红刺绣,不过至少得学会骑马。北梁的姑娘不说生下来就会骑马,也是会跑就会骑。”

温韫对祁缙的幻想慢吞吞作出评价:“贪心。”

祁缙想说什么,温韫却闭上双眼昏昏欲睡。

算了,左右未来还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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