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成街隶属盐官县,再往上是临江,地处江南一代,要去往都城,先要坐船,然后再转陆路。
入选家人子的女子都会被内侍统一带到船上,姜肆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楚家夫妇病了,所以拖延了时间。
姜肆当然知道他们俩为什么病了,楚家小民出身,拢共攒不下多少银子,他们夫妻两个生了一儿一女,女儿楚晴乖顺,小儿子楚朗却有些叛逆,夫妻两个不敢把钱留在家中,怕小儿子偷拿,所以都带在了身上,昨天被姜肆一顿薅,浑身家当只剩下半贯铜钱,气也气出病了。
他们还是住在永福客栈里,姜肆去抓了药,托小伙计熬了端进房间里,楚母在床上,楚父闷着头坐在旁边。
姜肆看一眼楚母,目光轻轻落在楚父脸上。
她虽然才在楚晴身上活过来两日,却也知道,这个家里当家做主的看似是楚母,实则是楚父。只是他几乎不怎么说话,闷不吭声,便把楚母显出来了。
这会儿姜肆端药入门,还没进去,楚母瞬间哭号起来:“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不孝的玩意儿啊!”
姜肆站在门口,脸色无辜:“娘,你说什么呢?女儿哪里不孝顺了!你看,我还特地去帮你买了药。”
楚母一口血差点呕出来:“拿了家里的钱,买个药也算孝心?”
姜肆啧了一声,原身也就是被父母恩情和孝道捆住了,要换成她,别说把自己活活饿死,她能把楚父楚母给整死。
至于现在?她把药放下,正色道:“我知道你没病,想拖延时间是不是?”
楚母那样一个能为了十两银子把女儿卖了的贪财人,昨儿在楼下答应内侍送楚晴入选家人子也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父母在,不远游,如今她装病,不过是为了借孝道压住姜肆。
内侍擢选家人子是有期限的,到三月初三,所有被选中的家人子就必须入宫了,而从临江到京都,至少有十日的路程,如今已经二月底了,底下的内侍兴许这两日就要启程京都,可没那个功夫再等姜肆伺候楚母病好。
所谓的被未来的荣华富贵打动也只是障眼法,他们只在乎眼前能拿到手的利益和好处。
楚母哭号的声音顿停,转瞬又露出笑,仰面靠在床头柜上:“我的乖女儿,既然你知道了,那我这病也没必要再装了,你听娘的话,好好留在咱们盐官,别想着去那什么皇宫里头,宫里头再好,那也是去当伺候人的奴婢,当奴婢的生死不由己,哪里比得上杜府呢?”
要是换做原来的楚晴,可能也就被她这幅拳拳爱女之心感动,当真留下来了。
可现在活着的是姜肆。
她当着夫妻俩的面叹了口气:“爹、娘,你们怎么傻了呢?宫里头出来的大人们都已经记了名,那女儿注定了要进宫的,你们总不会觉得杜府有能耐和宫里抢人吧?”
“还是你们觉得只是生个病,就能拖住人?”姜肆站在原地笑,“女儿出去买药的时候打听清楚了,今年宫里头出来选人的队伍有三支,另两支往济川和长琦去了,那两支队伍选中了当地颇有美名的姑娘家,可来咱们这的内侍还一无所获。”
外头只有这么一点儿消息,可姜肆是谁?
她要是还没死,就是这大齐板上钉钉的皇后!
上辈子她出身名门,父亲是一代大儒,皇子之师,帝后曾经有心想替太子求娶姜肆,可姜肆自个儿没看上太子,选中了当时的六皇子薛准,后来夫妻俩成婚三年,三年之间风起云涌,太子被废、兄弟相残,薛准是最后的赢家。
如果薛准登基,她必定是元后。
然而她死了。
姜肆出神了片刻,却很快醒悟,她常在宫中行走,从前也是被当做太子妃培养的,当时的皇后虽然不贤,却也是真心想要姜肆成为太子妃,宫内的一些事务她也常常和姜肆提起。
宫里势力分三股,皇帝亲卫、内宫官宦以及掖庭。前两者都是面上权势大的,可掖庭也不容小觑,掖庭又分两支,一支是掖庭令,另一支是永巷令。
这两支都是掌后宫之事,但也有区别,掖庭权力更大,采选的多为官宦之家的女子,永巷则是从民间挑选女子进选,前者能直接进后宫封采女、美人,后者进宫是家人子,却也有参选的机会。
楼下的那些内侍就是出自永巷令,永巷之间也有争斗,谁负责挑选出来的家人子能一步登天,领她进宫的人自然也有受益,这就是他们的投资。
有利益当然也就有竞争。
选中姜肆的这一支没有挑到足够有潜力的家人子,本来就着急,不然也不会在冒雨的天气还在街上行走了。
姜肆脸上带了点笑,懒得再掩藏自己了:“娘,女儿进宫是必然的,你只是病了,安神药喝上两盅也就好了,不过你要是想留下我也不是不行,除非……”
她在楚母略微期待的眼神里笑容越来越大,吐出的话却很冷:“除非家中有丧事,女儿身怀晦气,才不好进宫呀。”
“你!你这是咒我死!”楚母猛地弯腰咳嗽起来。
这回她是真的气急攻心了,一口痰堵在嗓子眼不上不下,只能拼命咳嗽。
姜肆冷淡地看了她一眼。原身虽然愚笨一些,可到底也是顾忌孝道,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所以他们告诉她弟弟读书更重要,她也信了,时常在家里受委屈,直到父母想拿她换十两银子才彻底让她绝望放弃了生命。
可姜肆不是楚晴,她从来只为自己而活。
家族从前一直想让她和太子联姻,可她不高兴不愿意,她看不上太子!看不上的人为什么要嫁?
她想给自己的爹娘证明,就算自己不嫁给太子,她也能过得好,也能当上大齐的皇后。
唉。
重活一世,姜肆其实不太愿意去回想上一世的事情,上辈子她过得并不算太好,虽然最后还是成功了,可到底也吃了很多的苦,曾经她觉得那些苦值得,因为有人陪着自己,可现在活过来以后,她又怀疑起自己了,当初选中薛准,到底是不是错了?
她死于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药,临死前,她听见身边的侍女耳语,说薛准想要另立皇后,所以命她给自己下了毒。
姜肆不太信,却也有怀疑,身边的侍女跟了她很多年,平日里十分忠诚,她也很信任这个侍女,但如果说是薛准毒死了她,她也有一些犹疑,当时大局已定,薛准没道理会选择毒死她叫世人诟病,原配即将成为皇后的时候死在了登基前夕,怎么都会被揣度含义的。
但不管怎么样,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如今虽然还是大齐,可说不定现在都是几百年后了,故人都成了一抔黄土了。
她还是为自己的将来考虑一下比较好。
成功气到了楚母以后她就晃晃悠悠出门下楼了——要不是自己一个人逃跑办路引什么的太麻烦,她才不乐意折腾这么一大圈还要去京都皇宫里。
大齐律法,出行要户籍证明,还要本地里正、县衙所开的路引,这份路引也只能用在上一级的城镇之中,再往外又要城镇之间的路引,反正很麻烦就是了。
等过了掖庭的手,以后想办法从宫里出来,不论是户籍还是路引,都不必过楚父楚母的手,比起现在要简单些。
下了楼,她正好撞见内侍,见她独自一人,那内侍问:“你娘的病怎么样了?可别耽误上路。”
姜肆莞尔一笑:“大人,家母是一时悲喜交集,所以催动了心肝,我今天去问过大夫,大夫说她吃上两天药就好了,不会耽误行程的。”
内侍姓韩,此刻心情略微复杂,毕竟昨天姜肆的“上天”言犹在耳,他是头一回见到这样胆子大的女人,他至今都在怀疑,这姑娘的娘是真病还是怎么的?
不过细想一下这也和他没什么关系,他只是负责采选,这姑娘有野心,也有计谋,说不定以后就有大造化呢。
所以他客气地点头:“今儿雨已经停了,咱们也该准备上船启航了,姑娘收拾好行李就准备走吧。”
姜肆笑着应好。
她也没什么行李要收拾,本来就是要被送进杜府做通房的,府里头看不上她家里那点东西,楚母也没想着准备,如今她两手空空,只有怀里揣着从楚母那里拿来的碎银,十分光棍。
连拜别父母也不用,她就跟着韩内侍上了船。
二月十五,船从临江启航,一路向北,行船三日又换了骡车,一路浩浩荡荡地往京都去了。
这一路上连同姜肆在内,一共有五十位入选的家人子,韩内侍这一支队伍人少一些,但选中的每一个人都漂亮,虽然不像姜肆这个身体那么出众,却也都是燕瘦环肥,各有特色。
姜肆懒得交际,但船舱就这么大,总有不得不交谈的时候,她也不想惹事引人注意,碰上有必须说话的时候也都好声好气的。以她从前的教养,她若是有心,当然能和所有人相处得融洽,不然光在外头树敌也够她头疼好久的了。
跟她一道儿的那些姑娘们原先见她不爱说话,还以为她高傲,后来一相处发现她脾气甚好,竟也慢慢围到了她身边。
人多了,流通的消息也就多了,越靠近京都,她们讨论的话题也就愈发和皇宫有关。
有天众人闲聊,说出了一个让姜肆惊愕的消息。
——如今是大齐明德二十年。
而她死之前,薛准曾拉着她的手与她商议,若是他登基,年号定为明德。
她到了二十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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