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山北，据说是片沼泽与荒草共生的灾地，终年大雨侵蚀下山石怪诞，在极山山腰里的山洞中，无数黑影交杂碰撞，互相撕咬，无声的惨叫从黑影大张的巨口中刺出，尖锐的炸开人的每一寸毛孔。
山洞外的雨大到有些不正常，至少是最近三十年最大的雨，这种天气应该记进他们的教科书里面。
背着药筐的女人想，别给我把药草浇死了，才长出来的草能有多坚强。
一株卖四百六呢。
雨越来越大，她有些害怕山体滑坡，于是强撑着骂了几句，大雨依旧没停，但是她好歹也有了点底气。
雨衣因为质量问题早就被雨水粘腻的贴在她的衣服上，寒意从皮肤，从雨靴，从呼吸道里把她死死扼住，她冷得发抖，但现在她没精力管这些，那种草怪得很，如果不在它长出来的三个小时以内采摘，再放进特制的桶里它就会自己化掉。
快来不及了。
雨已经下了两个小时，她只有最多一个小时，不然这一趟就算白跑一趟。
女人在雨里艰难的吃了最后仅存的一点东西，继续用柴刀砍断拦路的几颗小树苗和乱七八糟不认识的杂草，面前却陡然出现一个“吱嘎吱嘎”嚼着什么的黑影。
极山被称为灾山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沼泽多毒蛇多，更因为有无数神神鬼鬼的传说故事，她几乎是瞬间就想起了“买骨人”，那种会幻化成看见它的人的脸去吃人的怪物。
冷汗霎时和雨衣上渗进来的雨水混合，皮肤迅速失温。
她还留有最后的理智，小心翼翼的挪动被泥土包裹的腿，不能发出太大的动静，被发现了就完了。
黑影依旧旁若无人的嚼它的食物，在“吱嘎吱嘎”的骨头碎裂声中突然突兀的发出了“铛”的回响。
它不死心的又嚼几下这个疑似金属的东西。
“铛……”
“吼！！！”
与气急败坏的怒吼同时炸开的还有女人紧绷的神经，她几乎绝望的意识到——这根本就不是传说中的怪物，这是一头饥饿的，眼下正怒火中烧准备找出气筒的熊。
人在绝望时脑袋反而灵光，她小心翼翼的后退，警惕每一根可能被她踩断的枯树枝——或者别的什么会发出声音的东西。
雨衣间摩擦的声音此刻震如擂鼓，她小心的慢慢退到五六米外。
“呜吼……”
她抬起头，猛然和那双幽绿的熊眸对上！
她身上没有食物可以暂时给熊填填肚子了。
熊慢慢朝她靠近，因为下雨，熊身上的毛紧紧贴在它的皮肉上显出精壮的肌肉。
完了。
什么死运气。
荒山，饿熊，沼泽，大雨……雨停了。
但是也很死局啊！！
似乎发现这个女人没有什么攻击力，最利的也就一把砍柴刀，饿熊不顾一切的猛扑向她！
“吼！！！”
熊扑空了，这使它更加急躁，本来那点食物就不够，现在这个免费便当还要躲。
饥饿已经将它的理智推上悬崖，本来就没多少的脑子带着理智轻巧一跳——它彻底发狂了。
女人好歹也正值壮年，在她躲开熊扑后迅速向右手边一百米左右那片树林拔腿狂奔，这片树林长得十分密集，可以短暂牵制熊的速度。
但是够了！
女人的双眼被红血丝笼罩，血脉里的血性被彻底激发，她一边狂奔一边躲饿熊近乎三百多斤的猛扑与几乎和她小半个人一样大的利爪——爪子的倒钩上甚至还留有上个倒霉蛋的软组织。
但毕竟登山消耗太大，况且她本来食物就不多，体力更是见底。
女人咬破舌尖，血腥气蔓延到整个口腔，她终于找回一点理智——蛮打不行，得想想办法。
“吼！！！”
那双熊眼死死盯着她，寻找着她放松的弱点，几乎快把血瞪出来。
你个狗东西还有脸发狂，老娘干死你！
人在危险时的爆发力难以想象，女人感觉耳朵一阵刺耳的嗡鸣，口腔里尽是血腥味，但她居然硬生生与熊拉开了小五六米的距离！
我*你个狗东西，她迅速回头将登山抓钩猛砸出去，抓钩被熊爪死死压住。
女人用尽全力，手掌都被勒出血痕，猛地拔出抓钩！
抓钩陷得意外的深，居然撕裂下了熊的小半块熊掌！
饿熊愈加疯狂，伤口的疼痛令它血性狂暴起来，它根本不管那只剩半截的熊掌，只一心要咬死这个乱跑的人类。
女人越发感到体力透支，眼前发黑。
反正都要死。
临死之前还能毫发无损的把熊搞一顿，怎么说都值了。
她一猛子扎进密林，警惕的躲在树后，手中紧紧握着那把砍柴刀。
可在她跑进密林后，那头饿熊却怎么都不再前进了。
它焦躁得原地打转，几次踟蹰却依然不敢进去。
有什么地方是一头急需进食的受伤的饿熊不敢进的？
那必然是有更加危险的东西存在的地方。
刚出熊口又进狼窝啊——
在晕过去前一刻，她最后的意识是——有瘴气怎么不立个牌子。
“腾。”
从树上跳下来一个绿色的人影。
郁莲把这个看起来最多三十的女人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好一通，然后发出这一年的第四十八次疑惑：
怎么还是你？！
她又看看林子外面的饿熊：
又是你俩？！
饿熊在林子外面怒吼，没搭理郁莲。
她摸摸这个爱和熊搏斗后睡密林的女人的头——没大事，连伤都没伤几个地方。
熟练的喂药，捡装备，赶熊后，郁莲终于满意的点点头。
“好了，今天还是你赢，下次别来了，我今天接到了人就不能再救你了。”
郁莲最后检查一遍她的装备无误后转身向密林深处走去。
*
接人是个体力活，按照陈断续给的时间，差不多就是这两个月，她一天往密林里跑三回，后面发现实在太麻烦干脆随便挑了个山洞住里面了。
郁莲一路躲过毒蛇猛兽和一踩就喷毒汁的蘑菇，行至一堵巨石前。
这是“门”。
陈断续就从巨石后面出来——和野人似的 。
她随便在“门”边的小石堆上坐下开始念这个月的新闻头条。
不知道陈断续能不能听见，反正他说这个“门”能传音，虽然对着石头念新闻有点傻缺，但毕竟这里只有她一个人。
郁莲的脸皮具有伸缩性。
新闻头条念完了，郁莲拍拍衣服站起来对着“门”进行日常传唤。
“陈断续！芝麻开门！我是郁莲！”
Fine。
依旧无人……？
巨石和旋转门一样向右转，露出里面站着的人影。
刚经历雨水洗涤的阳光照进巨石后的山洞，几缕光照在陈断……？
这什么？钟乳石？
新晋新闻播报员——现任在编预死役不敢置信的平移到山洞里。
左边？
没有。
右边？
没有。
头顶？
没有。
完了。
郁莲满脸死意，预备役家长接孩子接丢了可以假装自己是孩子吗。
“陈断续？陈断续？”
山洞里传来回音，“断续……续……”
“陈断续你想把我从生物圈删了吗……”
“出来！！陈断续！”
“断续……续……”
在郁莲彻底失去生物圈使用权的最后时刻，她的衣角被扯了扯。
是蹲着的人。
是什么？
郁莲震惊，“陈断续你怎么突然搁我后头来了？！”
陈断续扶着石壁坐在小石堆上，郁莲想搭把手被他挥挥手拒绝了，
“是'门'，它提前打开了。”
“那你这？”
“没事，刚活回来，有点虚弱。”
陈断续摁着太阳穴慢慢缓过来那股恶心劲。
“那行，你先休息，我给咱们谷妈妈报个平安。”
郁莲没再管他，刚摸出手机电话铃声就突然响起，郁莲手忙脚乱的接通：“喂？老谷啊，我刚想给你们报平安……接到了接到了。”
“就是……”郁莲又看一眼陈断续这弱柳扶风的模样，“有点虚弱……行，我们马上回去，放心放心我肯定好好给他送回去。”
在电话即将挂断时，老谷那边却传来一阵吵闹声。
“老谷？老谷？！”
不多时，对面传来一阵忙音，然后是熟悉的让人有点肝疼的声音：
“喂，小郁啊？我范德啊，小陈醒了是吧？我们这刚好来了个……”
郁莲反应过来，立即冷声打断：“范警官，陈断续才刚醒，这么快就派任务……不合适吧？”
“诶诶诶，小郁，这我们怎么会不知道呢，不是陈断续自己说的有涧池的消息就告诉你吗？”
郁莲打开公放，面色复杂的看向陈断续。
范德那边又是一阵杂音，“姜孔，淮安一中高二一班学生，年龄18，失踪了。”
“但有意思的是，他是突然消失的，在画出受涧池污染的画后。”
老谷的声音从对面见缝插针的穿出来：“郁莲！不能让大人顶着病体接任务！！郁——唔唔唔！！”
郁莲沉默的和陈断续对视一眼，郁莲依旧想拒绝，这种不确定的东西她一向不赞同上手，况且陈断续才刚醒。
陈断续安抚的点点头，示意郁莲把手机递给他，“我是陈断续。”
“接了。”
*
天微微擦黑时，淮安市最大的公园早已被大爷大妈们占领。
陈断续和郁莲站在广场舞波及不到的地方远远望着，
“所以干嘛现在接这个单子，你才刚回来就接任务，等回去了老谷能把我念叨死，一个小孩叛逆期离家出走也要我们管……热死了。”
陈断续黑漆漆的眸子扫过公园入口，发现一无所获后垂落一些：“他不是一般人。”
“不是一般人……他能制冷？”郁莲又拍死一只蚊子，一边忍无可忍的赶蚊子，一边见缝插针的给自己用手扇风。
“不知道——”
陈断续把冲锋衣拉链拉开一点。
“诶来了来了！是他们吗？”
郁莲有些激动的指着不远处正往公园走的一行人。
陈断续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是五六个穿正装的人，男女都有，甚至还有个几岁的小男孩。
不过看起来他们都有点过于阴郁，特别是那个为首的女人，明明打扮得体，每一根发丝都完美的待在该待的位置，可就是有一种狼狈的阴寒感，像草丛里将死却伺机准备带走一个无辜路人的毒蛇。
对于委托，郁莲一向充当着代理人的身份，所以当那群人即将走到他们面前时，郁莲自觉前进一步和他们打招呼。
“您好，这是陈断续，我是郁莲，我们是范警官委托的。”
为首那个女人向陈断续礼貌的点点头，又对郁莲有些哽咽的道：“你好，我是姜孔的母亲涂咏蓉……”
这句话说完，她深呼吸几次，情绪稍稍平复才继续道，“是我委托范警官请你们的——我的孩子失踪了。”
郁莲点头，“好的。”
她看了看四周，“涂夫人，我们去个安静的地方聊吧，这里不太方便。”
广场上人渐渐多了，不少人侧目他们这一行像是□□会面一样格格不入的人。
涂咏蓉点点头，叫人去把车开到公园门口。
陈断续静静看着涂咏蓉，她身上是非常低调的黑色正装，没有太过夸张的标识和装饰，不过料子看起来很好。
他得出结论。
很有钱。
姜孔有用，而且有钱。
好委托。
郁莲没多关注沉默的陈断续，反正他一直都这样，每次回来都有一段时间闷闷的发呆，但这次居然会在这段时间里接委托是她没想到的。
看得出来涂咏蓉真的很有钱，车里面甚至有个小桌子。
她拉着陈断续坐上车，“涂夫人，我们去哪？”
似乎觉得自己的话有歧义，像是害怕人家把他们拐跑一样，郁莲又道，“额……是这样的涂夫人，我们还要去一趟市医院，预约的晚上九点。”
现在是晚上六点半，从公园到市医院车程大概半小时。
“那不用找地方了，我们就在车里谈吧——小刘。”
“好的。”
被叫小刘的是个瘦弱的文艺青年，他从随身公文包里拿出几份文件递给郁莲和陈断续，自己则给电脑插上U盘。
“郁小姐，陈先生，这是我们小少爷的资料和失踪时最后一次监控画面。”
陈断续两人粗略扫了几眼资料，小刘就把面前的电脑面向二人：“我们小少爷叫姜孔，是淮安一中高二一班的学生，失踪时间是晚自习前二十分钟，距今已经失踪超过四天，第一个发现小少爷失踪的是他的同桌董傲。”
电脑上是淮安一中高二教学楼的走廊，穿着黑色短袖的男生从一班走出来，身边还跟着两个穿校服的男生，三人打闹着穿过来来往往的学生出了教学楼。
穿黑色短袖的是姜孔，身高大概180左右，手臂上有微微隆起的肌肉，看起来武力值并不低。
小刘手指翻飞切换下一个视频，嘴里介绍道:“小少爷左边这个寸头男生就是董傲，右边这个叫樊姚声，他是我们小少爷的邻居。”
第二个视频是室外正对着操场的监控画面，画面中依旧是他们三个人，他们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来，似乎商量了些什么，樊姚声从姜孔手里拿走一张卡拉着董傲说笑着慢慢走远了，剩姜孔一个人站在原地无所事事的四处张望。
似乎是感觉有些热，他用手提着领口的衣服扇了两下，紧皱着眉头往摄像头照不到的阴凉的树荫下走去，画面中断。
第三个视频是董傲和樊姚声回来的时候，两人围着姜孔原本站着的地方走了几圈，似乎是没找到他，两人有些疑惑的离开了。
三个视频总长十五分钟，但在这十五分钟里失踪了一个看起来武力值不亚于成年男性的高中生。
一个可以稳上清北的高中生。
郁莲默默补充道，资料上没有特意安排出成绩栏，但是从“曾经以1050分的成绩由高一跳级高二”就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德智体美劳至少特别发展了智的完美高中生。
看资料上的同学老师反馈，姜孔的人际关系也不错，没有特别结仇的仇家，也没有特别交好的朋友。
“范警官有给你们关于学校的资料吗？”郁莲把资料整理好问。
涂咏蓉有些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儿子的失踪几乎给了这个女人致命一击，“有，小刘，把我那个密封袋打开。”
“是，”小刘斯斯文文的扶一下眼镜，拆开密封袋包装把那几张纸递给郁莲，“淮安一中周边环境不错，教学方式也不错，所以我们涂总才会把小少爷送来。”
郁莲点头接过顺手递给陈断续一份，“涂夫人看起来真的很爱姜小少爷，不过我很好奇，既然资料上写着'没有交好的朋友'那董傲和樊姚声是怎么回事呢？”
涂咏蓉道：“他们是我用钱买来的朋友，姜孔这孩子从上了初中开始和变了个人一样，以前还有朋友找他打个球，可自从初中开始，三年里面每问他朋友时他都缄口不言，怕他心理出问题，我就……”
陈断续从头到尾都没说话，看过监控录像后就默默地翻资料。
他又看了一遍姜孔的人际关系。
一个成绩好性格开朗的人是为什么“没有特别交好的朋友”的呢？
刚入学不久的新生基本上都会喜欢和这种人交朋友，这种性格开朗活泼的没有朋友那就只剩下个人原因了——姜孔排斥亲密关系。
因为排斥亲密关系，所以无论怎样和他贴近都会被躲开，久而久之人际关系就没有“特别交好”这个选项了。
这是不正常的心理。
看起来这种不正常的心理似乎来源于他的家庭。
陈断续抬起头骤然和那个从一开始就没有存在感的小男孩对上视线，小男孩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似乎只是正好看了他一眼而已。
恰好吗？
那为什么被注视的感觉这么强呢？
他微笑着向小男孩点点头。
淮安一中的确是整个淮南省最好的学校，去年的录取分数线是在总分不加生地体只有650的情况下裸分630。
这个录取分数线几乎算是强人所难。
但去年淮安一中依旧有一千七百名新生入学。
姜孔的成绩更是独树一帜，中考裸分647，高一入学不足半学期就以满分1050的成绩跳级高二一班。
“姜孔……最近有什么比较明显的异常吗？”郁莲问，她指着监控画面里姜孔提起衣领时露出的一小片淤青，“比如莫名其妙的同学纠纷？”
她依旧不太相信没有绑架痕迹也没有死亡痕迹的有钱小少爷是莫名其妙就消失的。
她比较倾向于相信是离家出走或是被拐。
看涂咏蓉的样子似乎是独自抚养小孩的单亲妈妈，无法照顾孩子全部情绪是非常正常的。
“没有纠纷，他不怎么交朋友但是绝不会让自己吃亏。”
涂咏蓉有些自豪，“他不是弱点满身的人。”
那就考虑被拐。
郁莲心说，但是这孩子看起来可以生啃岩石，应该没有哪个脑残拐他吧。
划掉划掉。
“那您和他最近有什么矛盾吗？”
涂咏蓉叹气。
“有，最近他总说他能看到另一个世界，我觉得是他玩游戏玩多了就把他手机没收了。”
陈断续突然插话：“什么世界？”
“他说是个……很脏的地方，其他的不知道了。”
郁莲和陈断续对视一眼。
郁莲问道：“他有提过他进去过吗？”
涂咏蓉道：“有倒是也有，不过他说只能进去看看，带不走东西，带走了就会变成……”
她似乎犹豫了一下，“变成游戏装备，额，好像是……金的？”
怪不得。
郁莲心说，从异世界带回来的东西变成游戏装备，要是她她也觉得是玩游戏玩魔怔了。
陈断续问:“他画过吗？”
“画？”
涂咏蓉想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一般，“有！但在我家里，今天应该不方便了，这样吧小刘，加一下这位郁小姐和陈先生的联系方式，等我回家后让小刘发给二位。”
小刘应声。
郁莲扫码的间隙顺嘴道：“不用加他了他没有手机。”
小刘默默收回二维码。
陈断续默默插兜。
他刚回来不到半天，没有手机这种智能科技物件是很正常的。
陈断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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