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总认为自己是个独一无二的人。
站在细雨飘飘的连廊里,幻想自己有控制自然的强**力,闭上眼睛运功,施展让雨变小的咒语,装模作样打出掌风,悄眯眯睁开眼,真觉得雨小了。于是帅气咧嘴一笑,觉得自己就是控水的神。
或是站在院子高台上,拿根棍子,装模作样挂一个不知从哪翻来的破布当披风,幻想自己与各路牛鬼蛇神战斗,一路杀过去,给自己册封为世界救世主,披风一甩,棍子扛肩,猛一转身,给背后的世界留下潇洒的背影。
上学时,成绩属中上,却费力也挤不进班级前十名,看着发下来的成绩表,看着看着,幻想自己是第一名时的辉煌风光,同学惊叹,老师认可,自豪站在表彰大会话筒前,发表自己的学习心得,万众瞩目,一跃成为学校风云人物。
我至今为止的前半生都是在幻想中度过的。一朝梦醒,大梦西归,茫茫然看着面前世界,四顾踌躇,却也只能笨拙前行,将那个独一无二的中二少年藏在心底,看着他逐渐僵硬,身上落满灰尘。我就这样,与世界接轨,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普通人。
吊顶上风扇吱呀吱呀,就算转到冒烟,也吹不走夏日燥热。我穿个白色老头背心,大黑裤衩,半躺在竹子做的老沙发上,跟瘫痪似的,拿着苹果大口大口啃,也不管苹果皮。
扒拉着小视频,刷得我是不肯放下,也提不起丝毫兴趣。熟悉的脚步声传来,迈步频率,落地力道……我在大脑中计算着时间,凭借我男人的第六感,迅速翻身。
我端坐在沙发上,择着桌上筐里的豆角。眼睛认真瞧着它,就好像认定了豆角姑娘是我的情人。接下来,不费吹灰之力得到豆角姑娘的恋爱脑,脱掉她的鞋子,接下来就是......换了根豆角。对不起,豆角姑娘,我是渣男。
头上猛得遭受一击,我“嗷”了声,赶紧去安慰我的头。罪魁祸手早已坐在另个小竹椅上,骂骂咧咧的开始择豆角。
“我给你说我去胡同口槐树下唠会儿去,让你给我把豆角择了,就这点小活,都干不利索,懒得你呦,跟头猪样,以后回家不干活,就给我别回来,还得多你一口饭吃。”
“奶,我这叫慢工出细活,这叫择的认真。”
“我去你个择的认真,择个豆角还分认真不认真啊,就这样头一掐,尾一掐,扔筐里。”嫌弃看我一眼,未了还补了句,
“认真你个大头鬼啊认真。”
我掏了掏耳洞,将手机塞到裤兜里,接着啃放在桌上的苹果,听唠叨的工夫,三两口吃完,果核扔拉圾桶里,拿起奶奶进门后放在桌上的蒲扇边扇边坐在门槛上。
“这次来,准备住多久走哦?”
我在脑中规划了下,动了动迟顿的脑袋回答到:“住几天就走。”
“说废话。”
我看着面前熟悉的院子,就不太想有计划。一砖一瓦,一步一物,看着就让人骨头发软,没干劲。奶奶是一个整洁的人,收拾起东西来很有一套,打理院子起来也很有一套。所以虽处仲夏,苍蝇也不多。院子敞亮通透,被奶奶特意留出种菜的小菜园里还种着竹子作装饰,半个院子笼罩在一棵老梧桐树阴影下,地上淅淅沥沥的铺了层梧桐花,都是从梧桐树上长熟落下来的。
“听听,你说你今年都多大了?”
我听懂了奶奶的言下之意,却也只缓慢憋出句:“二十九。”
“看看,都二十九岁了,还连女朋友都没有,你看你那个小学同学,跟咱一个胡同的陈虎,早都结婚了,孩子都两三岁了。人现在在城里买了个房,一家人其乐融融,亲亲密密,上次回家来,在老槐树那里碰见我,他们生的小孩还奶奶的叫了我声陈奶奶,那软软糯糯滴呦,多让人疼。你现在再不找,等到三十几啊,大龄剩男,婚恋市场上谁还瞅你哦。”
我扇着个蒲扇,毕竟不是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了,那时候总要怼上几句,呛上我奶几口才开心,仿佛自己获得了胜利。奶奶从我二十出头就开始催我谈个恋爱,快结婚,我长挺白,长得也算和善,能招到女孩喜欢,恋爱也谈过几段,不过不是嫌我没男人的魄力,就是嫌我没能力,总之一句话,全吹了。最近几年,我更是觉得自己心劲都没有了,连个女性朋友都懒得交,更别提女朋友了。
“奶,现在就流行我这种‘剩男风’,我们是成熟稳重的代名词。”我一边说一边在心中唾弃自己,还看喜羊羊与灰太狼的成熟稳重,并愈发觉得,连灰太狼都不如。
“成熟稳重,我呸,豆角都没给我择,穿着你那身老头衫的行头,占年龄上的老,脾气上的小,老的嫌小,小的嫌老。”
我感叹奶奶损人的工夫真是不减,这些年来,一次比一次毒。通过这些年来的败绩,此时最好的回答,就是沉默会儿,转移话题。
日夜轮转,月明星现。院内石桌上,我和奶奶喝着面汤,吃着凉拌豆角,知了阵阵喧闹。
奶奶这些年,头发已然全白,唯发梢部分还能见些黑色。前些年不服老,每一年都要把头发染黑,近些年倒不折腾,白得多了,反而顺其自然了。相应的,她脸上也更显老,算起来年龄,都七十八了,每次我要接她去我那住都还不肯,倔的跟头牛样,仿佛去我那里真是要苦死她了。
“你那书店搞得咋样?”
“还行,有起色。”
我三年前,也就是二十七岁那年,厌倦了给大当牛作马的日子,就辞掉了工作,租了个铺面,准备开个店。但想来想去,我啥不会。追溯着追溯着,想到自己大学是学汉语言的,随即一拍大腿,重操了个与旧业有关的活计,开了个书店。
书店装修比较有特色,选的地段也不错,能吸引些爱书的客人,也能有些许盈利。
“挣的钱够花不?”
“够。”
“别饿着,一日三餐,都得吃。”
“嗯嗯,”
“在那边有朋友不?”
“有。”
碗筷声,喝汤声,拌菜声。
知了声,不再是主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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