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良建国二十九年年末,即德宣四年腊月,良帝册立五子谢安炀为太子,改年号为安仁,恢复祖制,召司陵女入宫为使,掌皇室祭礼。
自此,废太子谢安卿谋逆案的余波告终,皇族谢氏与司陵邑中断五年的契约重启,新一批的司陵女将投身皇城,为质为使,去旁观大良王朝的兴衰,去奔赴她们前途未卜的命运……..
安仁元年春末,护送司陵女进宫的车队从司陵邑帝陵出发,穿黑石谷、经千山关,绕云山边界,一路向商津城挺进。百余人的车队走了将近月余,终于今日出了云山地界,再行百里,便可在入夜时分抵达商津城外的官驿。
正午的太阳慵懒的躲在云层里,时不时的偷窥一眼正在山道旁休整的车队。
远处山坡上,草丛里,正趴着两个头戴草环的布衣的少年。年长些的约有十五六岁,眉眼清澄,玉面薄唇,生得格外的俊俏,像是修出人形的精怪。一身青灰的粗布麻衣,风尘仆仆的看不出门派。此刻他正一边摘着面前的野果子塞进嘴里,一边盯着山道上几辆遮挡严实的马车。
另一个稚气未脱,仅有十三岁上下的少年则不停的扯着他的衣袖,磕磕绊绊的央求道:
“师兄,我们-回去-吧!已经出来-几天了,师父,肯定-生气了。”
“他每天都生气,不差这一回。”忙着吃果子的左丘锌连一个眼神也没给师弟。
“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你不是-说-看看-就走么?”左丘岭不满的伏在草丛里抱怨,眼睁睁看着师兄把果子摘秃了,一颗也没给自己留。
左丘锌:“我这不是还在看么?你急什么?”
“你-都-看了-三天了。“不就是几个司陵邑的女人么,从头到脚遮得那么严实,连眼睛都没漏出来,黑漆漆一团,还总坐在车里不出来。左丘岭又急又委屈又不敢反抗,只能在心里抱怨,一不留神就把眼前的草给拔秃了。
左丘锌无奈的侧头看了眼可怜巴巴的师弟,又看看师弟面前被屠戮殆尽的杂草,感觉草比师弟更可怜。
“乖,再等会儿,回去我给你打兔子吃!”左丘锌诱哄道。
左丘岭的眼睛亮起来:“说话算话!回去-给我打兔子,不然,不然,我就告诉师傅,你-下山-是为了看女人!”
左丘锌:…….饥饿果然能激发潜能。“好!好!好!你安静点,再吵要被发现了。”他习惯性的摸了摸师弟的发顶,然后恶劣的将人按进草丛里。
心想着师弟也不容易。左丘涣,自己的亲舅舅,空山派的现任掌门,为了阻止他离开云山,可以说花样百出。从围追堵截,到循循善诱;从一个人关禁闭,到满门连坐。如今又指了个粘豆包似的小师弟给他,撵不走,甩不掉,走哪跟哪。他犯错,师弟受罚,也不罚别的,就是不给饭吃。13岁的娃,胃口出奇的大,一日三餐,还总喊饿,真要饿上一顿,就能把他的口吃治好,说话如念经,滔滔不绝,能念的人万念俱灰。
左丘岭被按着吃了一口土,正欲发作,就被师兄眼疾手快的把嘴堵住了。
“嘘!”左丘锌捂着师弟,示意他看山下。
山道上不知从何处,忽然杀出来一群山匪,带着狰狞的面具,挥舞着各色的武器,洪水猛兽般,叫嚣着冲向司陵邑的车队。禁军见状迅速收拢,将司陵女乘坐的马车护在中心,抽刀与山匪对战。瞬间喊杀声、兵器撞击声响彻山谷,场面甚是混乱。与这混乱格格不入的是那几辆马车,竟纹丝未动,静若寒蝉。
“师兄,我们-要去-帮忙么?”左丘岭扒开捂着自己的手,压低了声音,急切的问。
“帮谁?”左丘锌的眼神来回在马车和山坡下的一棵老榆树上梭巡,心不在焉的敷衍着师弟。
那树杈上蹲着一个黑衣蒙面人,正盯着混战的禁军和山匪,蓄势待发。这人也和他们一样,跟踪车队几天了,只是相对师兄弟两个的坦然无畏,他跟得比较隐蔽,要是左丘锌不说,左丘岭都没发现,禁军估计也没发现。
黑衣人感觉到目光,微微侧身扫了一眼左丘锌藏身的地方。
左丘岭: “帮,帮,官兵啊,遇到-山匪-打劫了。这里-靠近-云山,我们-不管么?”
“空山派的第一门规是什么?”左丘锌狠狠瞪了师弟一眼,又把人按在了草丛里。回看了一眼黑衣人。心知对方这是在试探,看他们会不会伺机而动。
“只,只练山中剑,不,不理-世上人。”左丘岭被按在草里含混的说,还想再挣扎着抬起头来,整个人在草丛里扑腾。
就在这时,他那不理世上人的师兄毫无预兆的,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在几棵树上轻点、纵跃,眨眼间便到了山底。
正当左丘岭艳羡这出神入化的逃跑功底时,左丘锌已经冲到路边一棵树后,抬手一掌便将正在与黑漆漆的司陵女子拉扯的蒙面人给打晕了,又迅速封了对方的穴道。扛起那愣神的司陵女又冲了回来。全程都没给小师弟一息吞口水的时间。而那司陵女更似惊吓过度失了声般,任由自己被人二度截胡。
左丘岭张着嘴,趴在树后,看到他师兄将司陵女仍在地上,不等人爬起来,便抽出短刀抵住了对方咽喉,低声威胁道:“别动!”
“师、师兄,我们,这是要,趁火打劫?”左丘岭看看师兄,看看定住的司陵女,再看看山下混战的军匪双方,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把她的帽子和面纱都摘了。”左丘锌狠狠给了左丘岭一记眼刀,吩咐道。
左丘岭瞬间进入服从模式,手脚麻利的上去把司陵女的帽子和面纱扯掉,然后又一次张大了嘴巴。
面纱和兜帽下面,是个软乎乎的少女,一张圆润、稚嫩的脸,看着也不过十三四岁,正满眼惊奇的望着师兄弟二人。
“女,女的?”左丘岭憋了半天,艰难且莫名其妙的吐出两个字。
“对,我是女的。”少女坐在在地上,脆声回复。脸上没有一点惊慌,反是掩不住的兴奋。
“看出来了! 你叫什么?”左丘锌推开师弟,满满的嫌弃,然后板着脸问少女。
“邬悠悠!你们要打劫么?我身上没钱,不过我可以写封信让我爹给你们送来。还有,你们不能杀我,我是司陵邑的人,司陵邑你们知道吧,当今武林上三门之首,传承百代,你们杀了我,会被司陵邑……”少女嘴巴倒是很快,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堆保命的话。
“邬悠悠,你要是听话,我就既不抢你的钱,也不要你的命。”左丘锌弯起嘴角坏笑着打断了邬悠悠的自白。
邬悠悠怔怔的望着左丘锌,被这一笑恍了神,像是被催眠了般,乖觉的说:“嗯,听话,你说!要我做什么?”。
左丘岭眼看着邬悠悠从惊奇的戒备到痴迷的顺从,心说师兄这张脸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用。
“把你的衣服脱下来……”
邬悠悠:“好!“
左丘岭:“脱衣服?!”
不等左丘锌说完,邬悠悠和左丘岭同时出声,一个起身就要脱衣服,一个则迅速挡在了邬悠悠身前。“师…..兄,我们有门规,不-可恃强-凌弱,不可-欺男霸女。况且,况且你,你还没籍贯。”
“一边去!”左丘锌伸手把满脑门正义的师弟扒拉到一边,边解着自己的腰带,边对邬悠悠说:”我们俩换下衣服。”
“换衣服?”俩人这次异口同声的问。
“你自己脱,还是我把你打晕了,帮你脱?”左丘锌也懒得废话了,解掉自己的腰带,脱下外衣丢在地上,又用腰带系在邬悠悠的脚踝上,扒下师弟的外套,让他举着隔在两人和邬悠悠中间,自己则拉着腰带的另一端,催促道:
“快点换,山下快打完了。”
“你换了我的衣服,是要混进车队里,进宫么?”邬悠悠出奇的听话,开始窸窸窣窣的换衣服。
“不关你事,换好就把衣服扔过来。”左丘锌拉着腰带,躲在树后,谨慎的观察着山下的形势。禁军果然训练有素,在三个人说话间,已经强势扛下了山匪的进攻,进入反击围剿阶段了。
“师兄,你要-进宫?你不跟-我回空山居了?不对,你进宫-干嘛?”左丘岭方才意识到,这是师兄蓄谋已久的又一次出逃计划,而且逃亡地点还是皇宫。他举着自己的外套焦急的问。
“去看我娘。”左丘锌难得的严肃起来。
“那你-还回来么?不对,林叔-说-没有小师叔-的传信,你不能-进宫。”见邬悠悠换好衣服走出来,左丘岭手忙脚乱的穿上外套,巴巴的望着师兄,急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我娘五年都没回来过,我得去看看。”左丘锌快速的穿上司陵族制式的衣服,又熟练的给自己挽了个与邬悠悠相似的发髻。
邬悠悠理了理粗布麻衣,一本正经的劝说:“你娘在宫里?是何官职?你冒充我,也未必能混进去,我是女的,你是男的….吧?“ 抬眼就看见换好衣服的左丘锌聘婷而立, 俨然一副仙子模样,雌雄莫辨,声调都变了。她吞了吞口水,转而又说:“我们自幼接受教习,对皇室宗亲及宫中礼仪了如执掌,你,肯定会被识破,到时候是要被杀头的。还会连累我,不是,还连累你师弟和你们宗门。”
“就是,就是,师兄,你-这办法-行不通,我们-回去-找林叔,林叔-会-有办法的。”左丘岭在一边着急的补充。
“他才不会帮我,他就知道挖竹笋,砍竹子。”左丘锌学着邬悠悠的样子走了几步,越走越像。邬悠悠年纪虽小,却生的高挑,身形与左丘锌有几分相似。
看着左丘锌这一手出神入画的男扮女装的技艺,左丘岭百感交集,忽然记起小师兄长到12岁之前,都被当女孩子养着,他还傻乎乎的叫了2年师姐来着。
“那,那……”左丘岭“那”了半天,想不出要说什么,于是看向邬悠悠。
邬悠悠眼睛已经直了,自己这身衣服穿在左丘锌身上,怎么就这么好看,而且这身形、动作和自己也太像了,要不是人家比自己长得美,她都要怀疑自己有个双生姐姐了。
收到左丘岭的目光,她立刻假意劝说道:“你就算扮的像,一开口,就露馅了。你总不能不说话吧?”
“像么?有多像?”左丘锌盯着邬悠悠,嘴角弯弯,稚气的笑着。
这下邬悠悠也张着嘴巴不说话了,这是她的声音,却从左丘锌的嘴巴里发出来,那感觉怪异的让人汗毛都竖起来了。
“师兄,求你了,这样-不行的。要是-被-抓住怎么办,你-还是-和我回去吧,我们去-求林叔,求师父……”左丘岭看着师兄越学越像,自己则越说越无力。他早知道,他这师兄正经的剑法未必练得好,为了能够逃下山,这些年和掌门斗智斗勇,邬七八糟的本事倒是学了一堆,什么易容、口技、开锁、打洞,不仅样样精通,还青出于蓝。
左丘锌没有理会师弟的焦灼,又扫了一眼山下的形势,估算着时间问邬悠悠:
“和你同一马车的另外两个人,是何身份?和你相熟么?”
“另外两个?不熟,她们是妃陵的,和我一样,出发当日才和大部队汇合的,一个叫邬岚,一个叫邬雨嫣。邬岚不怎么说话,挺冷漠的。雨嫣还好,就是有点胆小。”邬悠悠听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看着左丘锌不停的模仿自己的举止,也不挣扎了,有问必答,态度积极诚恳,还不忘把自己身上的配饰一一摘下来递给左丘锌,并贴心的告诉他怎么戴。
“什么-妃陵、政陵的?你们-不-是-就十一个-人么?”左丘岭的注意力被转移了。
“司陵邑分四陵七司,四陵分别是帝陵、王陵、妃陵、政陵,其中帝陵葬的是历朝历代的帝王;王陵葬的是历代亲王;妃陵葬的是后妃和公主等女眷;政陵则是葬的功勋臣属,外姓的王爷和宰府。自前朝起,不同陵墓守陵人不同,比如帝陵一般会有皇子皇孙奉命守陵,王陵亦如此。妃玲则会有公主、妃嫔守陵,政陵不一样。这次进宫,帝陵三人,王陵四人,妃陵三人,政陵就我一个。至于七司么……”邬悠悠一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样子。
“说重点!“左丘锌打断邬悠悠,催促道。关于司陵邑的内部划分,他曾听母亲提起过,此番不过是想通过邬悠悠验证一下。
邬悠悠听话的捡着重点说:“四陵各司其职,除了族中少数一些人可在各陵之间来往,其他人是不能随意出入其他陵寝的,特别是我们政陵的人,对于其他三陵,我们算外人。所以我之前没见过她们,出发后她们又只和自己人玩。按照规制,我们进宫面圣之前,是不允许在人前摘下面纱的,吃饭喝水时都不行。所以我们至今都没见过彼此长什么样。”
“也就是说,你和他们都不熟,他们彼此之间不是一个陵的也可能不熟?”左丘锌总结道,心里还在腹诽,司陵邑果然有很多奇怪的规矩。
“嗯,是这样没错。”
“那怎么验证你们身份呢?”
邬悠悠:“一来,我们每个人的画像和生平信息一早就被送进宫去了,二来就是试毒,我们每晚会饮一杯平安酒,此酒有毒,只有这次进宫的司陵女喝了无事。”
左丘锌:“你们有解药?”画像么,能有多像,倒是解毒要紧。。
“可以这么说,我们在被选为女史之后,皇上赐了“启程酒”,就是解药。”邬悠悠不以为然的解释道。
“这也太…….”左丘岭听得目瞪口呆,一时不知道怎么形容。
左丘锌也是一阵恶寒,继续追问:“你可知那解药是什么?毒又是什么毒?”空山派素来休息剑法和医术,解毒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
邬悠悠挑了挑眉,不无得意的说:“你还真就问对人了,宫里送来启程酒的时候,我爹担心有诈,就让人研究了一下,不巧还真就研究出了一样的解药。听说要一路试毒过去,以防万一,特地给我多备了一瓶。”说着从脖子上解下一个玉坠递给左丘锌。
左丘锌深深的看了一眼邬悠悠,没有追问解药的出处,而是将那吊坠拿在在手里仔细查看,发现这原来不是玉坠,而是个盛满绿色汁液的琉璃瓶,打开瓶塞小心的放在鼻尖,闻了闻,味道腥甜,似乎混了什么毒物的血液。
“你为何要逃跑?”左丘锌学着邬悠悠将瓶子挂在胸前,又问。
“我没有逃跑,我是被那个蒙面人从车上拖下来的。”邬悠悠有些急了。但看见左丘锌盯着自己的目光,貌似再说“你继续编!”,又弱弱的改口:“我不想进宫,进去就出不来了,还有可能被杀掉。我也不想留在司陵邑,那里就是个活人墓。”
左丘锌撇了撇嘴角,没再说话。他之所以会选择邬悠悠下手,也正是因为一路上他细细观察过,这些极少露面的司陵女多数都深居简出,只有邬悠悠和另外一人举止反常,他有几次都看见邬悠悠鬼鬼祟祟、小心翼翼的找机会试探着禁军的警戒线。这种行为他很熟,叫做伺机逃遁。一个中了毒还想逃跑的人,身上备着解药就也顺理成章了。而另外一个行为有异的人,他马上就要面对了。
左丘锌围上面纱,带上兜帽,又看了眼左丘岭和邬悠悠,准备往山下去。
“师兄,你-真要去?那-我怎么办?”左丘岭拉着他的袖子不肯松手,。
“我一上马车,你就立刻带着她回空山居,告诉你师父,我进宫了,见到我娘,确认她安好,我就回来。”左丘锌简练的回答。
“我真的可以跟他去空山居么?”邬悠悠边说边向左丘岭身边挪,悄悄揪住他腰间的腰牌。
“我从宫里回来之前,你都得呆在空山居。不过空山派一定会厚待你,你大可放心。”左丘锌古怪的看了一眼邬悠悠,扒开左丘岭的手指,抽回袖子,又抬手揉了揉师弟乱蓬蓬的头发。不等左丘岭再想出阻拦的理由,便转身朝马车方向飞奔而去。
他体态轻盈敏捷,一路巧妙避开正在清理战场的禁卫军,鬼魅般悄无声息的跳上了最后一辆马车。
然而,他刚掀开门帘,就被人揪着衣领,猛力拉了进去,顺势按在座位上,一把匕首横在勃颈间,冰凉的刀刃透过面纱压在皮肤上,锋利、尖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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