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司马毅一筹莫展,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之际。他几乎本能地拨开如狼似虎一般冲向张春华的难民们,挡在张春华面前。
他掷地有声,但又几无作用地嘶吼道:“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可是,回答他的只有,难民们愈加渴望的目光,和更加放肆的言行:“这马是我们几人先发现的,身子归我们。”
“只要给我一块肉便行了。”
“就算只是肠子、内脏,也都可以。”
“休想,你们休想!”司马毅又在嘶吼,更张开双臂,努力想要将张春华和坐下马匹挡在身后。
他绝无可能把马匹让给这群难民,就算他们确实可怜、食不果腹。但是,他与张春华想要顺利地去到荆襄,就离不开这两匹马的载送。
先顾己,再虑人。
这是司马毅从前在未来就已经学会的道理。自己可以受委屈,若只是一点也无有大碍,可是事关去向存亡,他既不能置自己于苦难,也不能慷张春华之慨。
但他在此时此刻更加清楚地认识到,无论自己的意志如何坚定、如何想要守护自己在意的东西,一旦自己没有能力,全都是痴心妄想。
他甚至没有办法对抗面前这些看起来凄凄惨惨的可怜难民们。
他只能无能狂怒。
就在难民们快要将自己和张春华淹没之际,司马毅绝望地闭上了双眼。如果一定要有此一难,他也不想亲眼观之。
可是,良久,自己预料之中被推搡、拨弄、乃至摔打在地的无奈和疼痛并没有袭来。换而是周围吵闹的声响渐渐平息,更有几许痛苦的哀吟缓缓响起。
发生了什么?
司马毅诚惶诚恐地再次睁开眼睛,先只是一只眼,试探地一观,瞥见周身原本堆聚的难民已退开两三尺之远,更有一人身上略微挂了些彩,手臂被锋利的锐刃划开,鲜血汩涌而出。
那人捂着自己的手臂,满目惊恐地望向司马毅身前。
眼见局势逆转而上,司马毅一时高兴,又睁开了另一只眼。又见不知何时张春华已经从自己身后一跃到自己身前,手中横举一柄不知从哪里抽出的短匕,浑身绷直地警惕应对面前的一众难民。
依稀间,司马毅还能看清那匕刃上残留的血痕。
春华她,为了自己又伤人了。
司马毅感慨地想着,既是敬佩,又是心疼。再定睛望向张春华明明纤弱却挺得笔直的背影,司马毅只觉得可笑地微微摇头,他竟然在一个瘦弱的小姑娘身上,看到了如巍巍山峦一般的浩瀚和雄伟。
司马毅情不自禁地红了眼眶。
那柔弱的少女又如炸开满身荆棘的刺猬一般,对着面前一众难民,声若寒冰道:“若是你们再上前一步,就不要怪我手中兵刃不长眼。想来你们流离失所、烂命一条,即便为我不慎所杀,也没有人会在意。更别谈,会有官署为你们鸣冤、报不平。”
这下,那些难民倒是连一点声响和蠢蠢欲动之态都不敢表露。
张春华旋即回眸,目光坚韧而锐利,望向司马毅,冷静郑声:“仲达,去驾你的马来,我们这就离开。”
司马毅还反应了好一会,才后知后觉地答应着,匆匆往自己弃下的马匹身边跑去。他努力快速地翻身上马,而后驾着高头大马疾步到张春华身旁。
张春华一边满目警告地举着匕首往后退去,一边摸索着自己马上的辔绳,待完全将辔绳抓牢,更利落、干净地也翻身上去。
张春华又望司马毅一眼,轻声:“走。”
俩人便一道策马疾驰、自人群而出。直至将那群难民远远地甩在身后,即使司马毅回眸、极力纵目观望也再看不见。
张春华才长长、放松地抒了一口气。
司马毅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只余满目的钦佩和欣赏。司马毅愿称张春华为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不仅如此,她在自己心目中更崇高、伟大到成为自己的救命恩人一类。
她是那样的夺目、耀眼,与自己见过的未来人都不同。又是那样地让自己感激。
因为感激,司马毅想要好好地珍惜还有她在身边的每一天。
张春华这会才得空关心司马毅,询问:“仲达,你还好吗,没有受伤吧?”
司马毅点头如捣蒜,心里和面上都乐开了花。他自己告诉自己道,你看,春华她最先关心的竟然还是你。她就算不喜爱你,也是十分看重你的!
司马毅转而叹息一声,又主动愤愤地与张春华攀扯道:“那些难民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好心救助他们,还将干粮分给他们,他们却以德报怨,要抢我们的马匹,可恶、实在可恶!”
张春华见他过于愤慨,先是憋忍不住地微微一扬唇。而后,顺着他话,稍稍严肃了神色,更加感慨地说着:“如何能指望在饥饿之中的百姓可以以德报怨?在他们看来,你对他们是不是施恩,已经不重要了。他们只知晓,你是身有粮食之人,只要牢牢地把控住你,便可以有更多的粮食可以裹腹、充饥。”
“对于连最简单的食饱、衣暖都无法被满足的人来说,这世上便不存在纲常伦理、道德品行。不仅是他们,便是我们到了那般境地,也会全然忘记自己的本心。饿到极致的人,往往会同样可憎到极致。”
张春华一时说不清楚,自己是同情那群人更多,还是憎恨那群人更多。即便他们有太多的逼不得已,可他们确实伤害了自己与司马毅的好心。
司马毅也怅然起来,又道:“我现在明白了,无论我有多么同情他们、想要帮助他们,但倘若时机不对、自保能力不足,后面的这一路我是再不敢招惹他们。”
万一又如这般……司马毅想都不想敢,拼命地摇头,欲将今日际遇的画面全都甩出脑海。
张春华抿了抿唇,有些迟疑地继续说道:“若是真想救这一群人,施舍、馈粮,并不能改变根本。唯一能改变根本的就是改变这个世道。让君王清明、官吏清廉,致使百姓安居乐业,便是天灾**,也留有救助之法。”
可是,如今的天子臣民皆不能如此。
张春华目光惆怅地回首望去,虽再看不见那群熟悉、伤害了自己的难民们,但还有无数同那群人一般苦于生存的其他难民。
他们可怜、可恨,又可悲。
司马毅没料想张春华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既是心有慨然,又是惊讶不已。他慨然,若是自己随随便便就能做到张春华所言那般,可以从根源上救助那些难民就好了。
但他也只敢想想,确定自己无能,也不愿付出太大的努力和代价。所以,他是救不了这群难民的。
另外,他对张春华的清晰认知感到惊讶不已。按理来说,古代闺阁里的女子不是该只懂些琴棋书画、乐舞女工。但是张春华不仅会武艺,还有许多对于天下局势、百姓臣民的真知灼见。
“春华,你本比我更适合做曹司空的臣属。”司马毅有感而发,坦诚相告。
张春华闻言,则是愣了愣,而后不以为然地微笑回答:“仲达,你是在揶揄我吗?我一介女流,怎可出仕?况且,我也只是些浅薄愚见罢了,真与那些经天纬地之人相比,渺茫如微尘。”
“不,你至少比我有高见得多。”司马毅诚挚又道。
张春华更莞尔,“那若是有机会,司马公子能跻身仕途,我定在其背后多多言语几句。只盼到时候,司马公子不要嫌我愚钝才是。”
司马毅跟着她,也笑,一边摇头,一边微叹:“春华,你只是没有生在好时候。若是你能生在许多许多年以后,一定可以成为一个出色的女政治家。到时候,该是我在你背后吹枕边风才是。我可以傍上成功女士,吃软饭了。”
司马毅倒是没再想,他会与张春华分别。
张春华听不太清他时而大声时而又小声的话语,只隐约知道其中的意思。张春华还是觉得不可能,但她没再反驳,只嗫嚅着小声:“若是仲达你能恢复记忆,或是寻回从前的志向与抱负,定会更加出色。并且明白,我为什么说你是在揶揄我了。”
此一番话后,张春华只露出一个意蕴深长的笑靥。
司马毅顿时觉得从前、真正的司马懿在张春华心中定是个极伟大、仰慕的存在。怕是自己努力一生都未必抵得过他。
司马毅失落、嫉妒,乃至恼怒,但又莫可奈何。他驾着马一往无前地向荆襄而去。只盼之后的路途,再不要让自己和张春华遇上如今日一般的危险才好。
到越靠近荆襄,原本多数是与自己背道而驰的人群,变作同路而往。依旧是不在少数的布衣文士和数之不尽的可怜难民。
司马毅又同张春华感慨,“这些人定也如同向往许都一般,向往荆襄。我从前就知晓荆襄刘表在乱世中虽不杰出,但治理荆襄还算得当。以及,收容了一位以仁治天下的英雄豪杰,定也有不少人想去投靠这位英雄豪杰。”
这些倒是张春华不太清楚的事情。张春华不慌不忙地反问:“你说的那位英雄豪杰是谁,竟能与荆州牧刘表匹敌?”
司马毅郑重其事,回答:“自然是刘备刘皇叔。”
“可据我所知,他也并不杰出。”至少在张春华所知晓天下大势的这些年,刘备除了逃亡,就是在不停地投靠其他人。
先是在小沛收留吕布,而后被吕布赶了出去,投靠曹操。因为有诛杀曹操之意,转投袁绍。后来,袁绍败了,他才投向如今的荆州牧刘表。
对于张春华的质疑,司马毅笑笑不解释。他总不能告诉张春华,自己知道刘备未来会成为鼎足于天下的三方之一。
正当他难得在张春华面前故作高深一番,前方忽有几个文士、仆僮仓皇往回跑,大叫着:“前面、前面鹊尾坡有匪寇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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