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PR做了吗？”
“做了！从上急救车到医院一路就没停过，但患者还是无呼吸脉搏…….”
两道白色的身影急速奔走在医院走廊，林医生简短询问了患者的概况。
溺水、长时间、心脏呼吸骤停——这几个词不断从小黄护士口中蹦出来。寥寥几个词说出口只需一两秒，却足以让淹溺者失去整整一生。这是一场时间与死亡的赛跑。
林医生的脚步不由得加快，白大褂下摆一角扬在空中。
“现在还在里面进行抢救！”小黄护士着急说道。
“好，我知道了。”林医生急速脱下白大褂，全身消毒后进ICU时他又飞快补充了一句，“通知科室立即启动危急重症抢救应急预案。”
……
心电监护仪，三条曲线在规律波动。
郝桑撑起眼皮，第一秒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大片亮堂，刺眼的白光使他略感不适，微微皱起了眉头，想坐起身来但全身好似散架了一般，一旦动弹，疼痛就开始蔓延扩散。他只能继续躺着。忽而，鼻尖弥漫来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下一秒他双眼大睁，转头环顾起了四周，入目皆是素净的白。动作间扯动了手背的针头，旁边的点滴架子连带稍稍晃动了起来，发出急促的“嘀嗒”声响。他瞬间就想嚎啕大哭一场，只可惜喉咙像卡着千年老痰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头重重砸在枕头上，颓然淌泪，悲切不已。
支离破碎的片段在脑中零星闪现，却拼凑不出一张完整的记忆版图。
明明依照计划进行的，时间地点选得刚刚好，甚至事情发生的前一秒钟还环顾了四周确保没有人，怎么会？怎么会？！
“醒了？”小黄护士换了瓶新的点滴，拿起病床边的病历简单划了道线，抬眸瞥见郝桑眼角的泪花，“现在感觉怎么样？！”
郝桑神情恍惚，心如死灰，对身旁之人的言语无所察觉，只是呆呆望着天花板上的白炽灯。
小黄护士有些慌了，连忙喊道：“别动！我去叫林医生给你做个检查！”
林医生给郝桑仔细做了全身检查。
郝桑如提线木偶般随他摆弄，叫干什么就干什么。林医生对其配合的态度十分满意，殊不知这其实全是郝桑的下意识动作，真实的他早已神游在外，思绪飞至河里和他的破单车一齐沉底，直到林医生一句话把他拉回现实。
“恢复得不错，像你这样进了icu还能恢复得这么快的溺水患者实在难得。”林医生微笑说着，温和的目光从检测设备转到郝桑脸上，“除了肺部有些感染，其他各项指标已经恢复正常。”
郝桑闻言激动起来，眼泪止不住下流，他突地抓住林医生的手臂。
林医生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只当郝桑是感动得不能自已，他安抚性地拍了拍郝桑的手，淡定说道：“恭喜你，不久后就可以出院了。”
郝桑瞳孔急剧扩张，嘴唇像马达一样抖个不停，张开嘴欲说些什么。
林医生瞧他说话吃力，俯身将耳朵凑近他嘴旁。
郝桑努力了半天，终于从喉咙里挤出几个沙哑又破碎的字：“我不想咳咳咳……”
林医生了然点头，“放心，你不会死的。”随即直起身子提醒道：“你肺部有炎症，还是不要再勉强说话了，以免喉咙难受。”
郝桑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想说的其实是“我不想活了”，只可惜最后两个字尚未说出口便被剧烈的咳嗽声吞没。
小黄护士觉得及时稳定病人的情绪很有必要，她脱口安慰道：“是啊，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福大命大，不会那么容易死的。你想想哎，澜江江水湍急又深不见底，掉下去肯定凶多吉少，但你能遇上水性极佳的小伙路过救起，这是多大的福气啊！”
郝桑确定跳江时周边并无一人。现在听到自己是被人救起，怎是一个震惊了得？不过除了震惊之外，他心中还装满了愤怒。
谁？！到底是谁？！到底是哪个混蛋破坏了自己的计划？！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找了块隐蔽安静的地方自我了结，还能这么倒霉遇到人出手相救！
他想也没想就扯过林医生的手臂，喉咙不断发出咔咔声，明明想说话听起来却像在咯痰。
林医生见他一副着急又狼狈的样子，心中不忍，面上却依旧冷冷，“你的恩人现在也在医院，救你出来时受了轻伤，脚骨折了不便走动。”
郝桑挣扎了一会儿，破锣嗓子终于出了声：“是谁——”
“是个帅哥呢！” 小黄护士双颊染上红晕，低下头颇为害羞地说着。
林医生无视她犯花痴的样子，对郝桑正色道：“明天你就能见到了，电视台做了档见义勇为的栏目，会过来采访他跳江救人的事迹，也会采访被救者的感受。医院打算把你俩安排在同个病房接受采访。不过也要先问过你的意见，你若不方便出境，电视台那边说只出声音也是可以的。”
郝桑稍愣片刻，随即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林医生恍然大悟，摸着下巴喃喃自语：“对，我都忘了你说不了话了。我跟院长汇报一下，看是不是安排他单独接受采访就行。”
郝桑急了，若是单独采访就没必要凑一个病房了，也就见不到面了。现在的他特别想知道是谁多管闲事，害得自己精心策划的自杀计划泡汤。他憋着气张着口却咔不出一句话来，慌慌张张用手比划了一番，企图用手语表达他的想法。
可惜林医生和小黄护士静静看着他手舞足蹈，脸上表情写满了不明所以。
情急之下，郝桑瞥见林医生胸口口袋，灵机一动，他迅速伸手拔出口袋中的签字笔，又扯过放在床头柜的病历，翻到背面刷刷刷写了一句话后赶紧举到林医生面前。
——我能接受采访，虽然我不能说话，但是能写字呀，最重要的是，我想快点见到救命恩人。
对着歪歪扭扭的字，林医生点了点头，“好，我会跟院方反馈你的想法。”
翌日下午。
东城医院住院部3楼普通内科1号病房外门口，挤满了各科各室的患者，个个满脸好奇地伸长脖子看着里面的情况。
一位拄着拐杖的患者在推搡间跌倒在地，与其他患者吵起了架，顿时骂声连连，护士医生赶紧前来拉开。有的患者则安静趴在门上倾听，尽管生着病，但凑热闹的本事不能落下，毕竟电视台的采访也不是平时能见到的。
“那么——请问夏先生当时跳江时是怎么想的呢？”记者把话筒递前。
夏泽一穿着病服坐在轮椅上，虽然右脚打着厚厚的石膏，但也掩不住面容的英俊帅气。听了记者的提问，他笑着挠了挠头说：“说实话，当时情况危急没想太多，看见有人落水我就跳下去了。”
一记阳光爽朗的笑容闪到了对面记者，她激动说道：“看来夏先生是把个人生死置之度外了，当时救援的过程是不是特别困难呢？众所周知，澜江水急又猛，一个人入江已经相当危险，何况还要再驮一个成年人上岸。”
夏泽一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心里头越加感到疑惑，他印象中的澜江跟记者所描述的完全不一样。江水明明平静无波，撑起郝桑肩膀往上游时无比顺遂，甚至可以说是被水流推上去的，且不消片刻就靠岸了。实在要说困难的话，那就是给郝桑做心脏复苏时比较费劲，好在他准备人工呼吸时救护车赶到了。
他微笑说道：“还好，不是很困难。可能是平时有经常游泳锻炼的缘故，对我来说倒是蛮轻松的。”
“真不愧是英雄！” 记者不禁竖起大拇指发出赞叹，“由于你英勇跳江救人，本市决定为你颁发见义勇为市民荣誉称号和奖励，你有什么获奖感言吗？”
这个是真的出乎夏泽一意料了，他连连摆手道：“我不是本地人！只是出来旅游散心恰好路过而已……”
“没关系！不是本地人也不要紧，热心肠的好人不分内外地！”记者兴奋打断。
夏泽一有些不好意思，明朗的笑容在他脸上浮现，“获得这个奖是我极大的荣幸，以后若是有人需要帮助，我也会挺身而出，不愧对这个称号！”
郝桑在旁边听得嘴角直抽抽。若是对一个落水还不会游泳的普通人来说，夏泽一的行为简直就是天神下凡，不对其大恩大德鞠躬感谢送上锦旗实在说不过去。可他不是普通人啊！他是挣扎了许多日子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要自尽的将死之人！
夏泽一的话就像扎在他身上的刺，使他难受不堪。
记者结束了对夏泽一的采访还意犹未尽，见义勇为的人不多见，见义勇为的帅哥更为罕见。她边回味着帅哥的笑容边来到了郝桑病床前，由于郝桑不想露脸，所以医院搬来一盆高大的绿植用来遮挡脸部，她笑着拨开绿叶，登时就吓了一大跳。
在夏泽一的对比下，眼前的这位散发的气场简直可以用惨烈来形容，脸色阴沉如炭，耷眉丧眼，目光含怨，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深深的丧气。要不是提前跟林医生了解过他的身体已经无碍，记者真的以为他病入膏肓即将嗝屁了。
好在作为记者，良好的职业素养还在，她收起一闪而过的讶然，面带沉稳进行采访：“请问郝先生，现在身体感觉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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