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秒，可以做些什么？
对于普通人来说，或许只是发个呆，这点时间就溜走了，但对于林不语来说，解决飞船内的七个宫廷守卫，绰绰有余。
当奥瑞莉安慌张地按下关闭舱门按钮时，回过头，正好看到林不语将膝盖顶在唯一清醒的守卫背部，把他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听着身边刺耳的警报声，奥瑞莉安脸色微微发白，来到林不语身边，颤声道：“怎么回事？你被发现了吗？”
林不语也不知道，她和公主召集了宫廷护卫队，在进入空间站时还一切安好，但在她走进飞船内的一瞬间，整艘飞船忽然响起了尖锐的警报声，飞船内部的大屏幕内也亮起了一级事件的字样。
“是因为飞船门口安装了虹膜自动识别装置，”巴尔慢悠悠地开口，“毕竟是皇家飞船，自然对身份核验有严格把控。”
此时此刻再抱怨巴尔马后炮也没有用，林不语迅速冷静下来，对奥瑞莉安说：“我被发现了，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奥瑞莉安指着满地昏迷的护卫，声音急得都变了调，“开飞船起码要两个以上的驾驶员，而且每次起飞前需要经历至少半个小时的调试准备，这时间都够我们死十回了！”
林不语眉头紧锁，正准备再随便弄醒一个护卫时，脑海中的巴尔却突然开口了。
“我可以帮助你驾驶飞船，”巴尔说，“你现在还剩1453万，友情价，给你留一千万，剩下的钱交给我就好了。”
林不语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
细细想来，她的确没有别的选择，如果让两个宫廷护卫开船，他们不一定会做什么手脚，万一他们鱼死网破阻止飞船起飞的话，那她和公主将再无逃离这个星球的机会。
最稳妥也是最优的选择，就是和巴尔做交易。
林不语揪住身下护卫的衣领，冷冷道：“你会开船吧？”
没等护卫回答，奥瑞莉安就忙不迭地点头，“他会！他就是我们飞船的主驾驶员，每次我们去其他星球都是他负责驾驶！”
林不语没再犹豫，直接对巴尔说：“成交。”
“收到，希望我们合作愉快。”巴尔语气十分愉悦。
林不语直接把护卫拽了起来，用枪抵住他的后腰，威胁道：“马上带我去驾驶室。”
护卫不敢反抗，只好领着林不语在偌大的飞船里走了起来。
奥瑞莉安见林不语没有带其他人，不禁愣住了，“就他一个人怎么开飞船？”
林不语语气镇定，“其实开飞船，我也略懂一点。”
在公主殿下讶异的目光下，林不语押着护卫一同前往驾驶室，看着面前眼花缭乱的各种按钮和参数，她忽然感觉到一阵棘手。
但或许是钱花到位了的缘故，她的肢体动作却和大脑的一团浆糊完全相反，展现出了极佳的专业素养，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动作，看起来甚至比旁边的专业驾驶员还要流畅。
甚至连驾驶员都停下了手中的调试工作，愣愣地看着她，眼里居然闪过一丝诡异的……敬意？
最终，林不语“啪”地一拉操纵杆，手臂保持着停在空中的动作，三秒后她才反应过来，调试已经完成了。
“飞船在进行预热，”巴尔适时开口，“半个小时后，就可以顺利起飞了。”
林不语看着身边眼神诡异的奥瑞莉安和护卫，轻咳了一下，重复了一遍巴尔的话。
公主终于回过神来，咬了咬唇，问：“那这半个小时怎么办？难道他们会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离开这里吗？”
这也是林不语在考虑的问题。
“他们当然不会，”巴尔笑了笑，“不过您暂时可以放心，飞船表面由特殊材料制成，强度非常大，锁住舱门后，短时间内除了用高能粒子炮强行轰击以外，根本无法从外部打开。”
“但你要知道，高能粒子炮的轰击范围，绝对不会是舱门而已。一旦下令发射，整个空间站都要被夷为平地。”
林不语差点没被气笑，“所以你在废话什么？我们还有逃跑的余地？”
巴尔不慌不忙地回答道：“当然有，别忘了，您可是有人质在手。”
几乎是在巴尔话音刚落的瞬间，操控舱内的屏幕上忽然响起一道机械音，与巴尔充满人类情绪的语气不同，这道机械音没有任何人类的特质，冰冷又理智。
“公民编号B607A08166通缉犯林不语，我是Lord，我已掌控这艘飞船的控制权，请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给你三分钟的考虑时间，立刻放开人质，束手就擒，帝国第一法院会酌情减轻你的罪行，否则军方将会直接发射高能粒子炮，彻底炸毁玻尔空间站。”
林不语的心脏骤然沉了下去，她死死地盯着屏幕上应声出现的那行文字和倒计时，没做任何回应。
“怎么办？”奥瑞莉安几乎要哭出来，“难道我们真的没办法逃走了吗？”
林不语没有回答她，而是仔仔细细地阅读屏幕上的那段文字，似乎要将这段话镌刻进脑海里。
良久，她缓慢开口，“……不，Lord，你在骗我。”
屏幕上仍是那行冰冷的文字，右上角的三分钟倒计时也依旧不紧不慢地流逝着。
林不语深吸一口气，将自己整理出的思路诉诸于口，“你的逻辑不对。按理来说，追捕我这个一级通缉犯的优先级应该是最高的，一定高于对人质的保护，哪怕这个人质是帝国公主。”
更何况这个公主已经被她的亲生父亲放弃了。林不语在心里讽刺地想。
她定了定神，继续说：“因此，如果你真的已经掌握了对飞船的控制权，首先要做的事一定是强行打开舱门，不给我任何防备，直接让外面全副武装的护卫们进来，用尽一切手段将我抓捕，或者击杀在这里。”
“可你没有这样做，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你根本没有控制飞船的能力，只是在诈我，企图兵不血刃地解决我；要么是我的假设前提出现错误，你对于保护公主的优先级，要高于抓捕我这个通缉犯的优先级。”
“但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指向一个结局——你不会打开舱门。”
在她说完最后一个字的瞬间，血红色的倒计时归零。
林不语的心脏几乎和停滞的倒计时一起停止了跳动，那一刻她深深地明白了什么叫接近永恒的瞬间，整个操控舱仿佛也被上帝按下了静止键，时间和风同时停止流动，没有一丝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奥瑞莉安颤抖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我们……没有死？”
血液重新在身体里流动起来，林不语松了口气，对着面前的屏幕冷淡地笑了下，“你果然在虚张声势。”
忽然，屏幕中再一次出现Lord冰冷的机械音。
“编号K7439870终端与编号E7329855操控舱屏幕已成功连接。”
屏幕中的景象倏然变幻。
一个面容威严的中年男人出现在屏幕中央，他有着一双如鹰隼般的冷漠双眼，不怒自威的目光狠狠地剜在林不语身上，让她内心忽地一凛。
身边的奥瑞莉安突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脸色骤然变得苍白，几乎是下意识喃喃道：“父皇……”
林不语这才意识到，帝国的最高统治者——或许也是下令追捕她的人，正与她屏幕相隔。
皇帝陛下冷漠的目光终于从林不语身上移开，转向她身边的奥瑞莉安，低沉的声音含着藏不住的怒意，“奥瑞莉安，你为什么要和通缉犯站在一边？”
奥瑞莉安怔怔地看着她的父皇。
那一刻，曾经被父皇夸奖和温柔相待的记忆充斥着她的脑海，那双眼睛与面前失望的面颊重叠在一起，让她一瞬间忘记了自己的处境，跨越时空，变成八岁那年重病在床的小女孩。
她是那样无助和痛苦，除了全心全意地信任与服从眼前这个男人，她别无选择。
奥瑞莉安慌张地开口，“不……父皇，不是这样的！我只是……”
林不语猛地抓住了她的手，一字一顿，“奥瑞莉安，别忘了他是怎么对你的。”
奥瑞莉安的声音戛然而止。
北海空间站的那场爆炸、冰冷咸涩的江水、机甲倾泻的子弹……这些记忆一股脑地涌入她的脑海，瞬间将她打回了现实。
是的，已经过去了。那个卧病在床的依附于他人的小女孩，在沉入江水的那一刻，就已经死掉了。
她目光中的慌乱逐渐褪去，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被平静和冷漠铺满，湛蓝色的瞳孔与屏幕那头皇帝的湖蓝色双眼交相辉映，竟是皇帝率先移开了视线。
她看着皇帝身后蓄势待发的军队，轻声笑了笑。
“父皇，你还记得吗？”奥瑞莉安看着屏幕里垂下眼睑的男人，声音很温柔，“我小时候，有过一个很好的朋友。”
“她是一个出生在巴纳德星系的平民，机缘巧合跟着星际旅团做了行商，我们的身份天差地别，但就是莫名投缘。她第一次见我就送给我了很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我很喜欢。”
“后来她每次来到M1，都会偷偷来找我，给我讲外面的故事，讲她在星际间的见闻。我很羡慕她，因为我每天只能待在皇宫里，参加一些无聊的贵族聚会，学习一些我根本不感兴趣的东西。”
“有一天，我让她带我离开皇宫，看一看外面的世界。于是她带我偷偷溜了出去。那天是我活了十八年以来最快乐的一天，我就像一个普通女孩一样，逛街，吃饭，去酒吧，做一切我想做的事情。”
皇帝似乎意识到了奥瑞莉安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奥瑞莉安毫无感情地笑了笑，“后来她死了。”
“因为你知道我被她带出去后，大发雷霆，说我不该和这种人交朋友，不该有那些庸俗的兴趣，然后下令处死了她。”
“我哭过，闹过，但是你让我听话，所以我妥协了。其实我始终不明白，难道我身为帝国公主，就不可以有自己的爱好和朋友吗？我就一定要像你期望的那样，做一只任人摆布的笼中鸟吗？”
皇帝艰涩开口，“奥瑞莉安……”
奥瑞莉安打断了他，“父皇，我之所以一直服从你，不是因为我是个听话的人，而是因为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想辜负你的期望，我努力变得优秀，只是希望你为我感到骄傲。对于曾经的我来说，这就是我生命的全部意义。”
皇帝闭上了眼，睫毛微颤。
奥瑞莉安的声音平稳，但语气却莫名悲哀，“我想离开这里，去哪都好，我不想当这个帝国公主了，我只想要自由，你能不能成全我一回？”
皇帝苍白的嘴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奥瑞莉安还是第一次看到冷硬的父皇露出这种动摇的神色。
但他终究什么都没说。
“算了，”奥瑞莉安悲伤地笑了笑， “父皇，我知道你会怎么做，毕竟在你心里，我永远比不上帝国的未来。”
“我只有最后一个请求，”她转过身，肩膀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我死以后，把我后院里那棵合欢树下埋的东西挖出来，葬在我的坟墓里，希望您成全。”
皇帝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面色苍白如一尊雕塑。
只要他挥一挥手臂，太空中蓄势待发的高能粒子炮就会瞬间降落到玻尔空间站，将通缉犯和知识芯片彻底销毁。
可直到飞船预热完毕，在所有人面前缓缓升空，飞入浩瀚无垠的星海，那只重如千斤的手臂也没能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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