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纳科技全体股东大会在下午召开，明饶跟随晏予川，一早就抵达了总部。
从大门走到电梯的一路上，周围的目光纷纷往他的方向投来。每当晏予川回望过去，那些人就急忙收回视线，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等晏予川一转身，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办公室门前，一位短发女士懒散地倚着门框，手里端着一杯冒热气的咖啡，看见他们走近，她一只手滑入大衣口袋里，戏谑道：“哟，这不是我们当红大明星晏总吗，什么风把您吹到我们这儿来了？”
晏予川叹了口气，“戈悦。”
“怎么？你现在三天两头上个热搜，都有自己的粉丝团了，正好我们还没选好代言人，要不就让你兼任兼任，还能给公司省一大笔开支呢！”
戈悦飞快瞥了一眼他身边略显无所适从的明饶，嘴角闪过一丝狎昵的笑意，“晏总，怎么带家属来都不提前说一声啊？”
晏予川挑了挑眉，“我要是没提前说，你会一大早出现在公司？”
戈悦假惺惺地咳了一声，正色道：“你再怎么也得提前个两三天通知吧，害得我们都没来得及给人家准备什么东西，只有些上周买的茶歇小饼干。”
明饶赶紧摆手：“不用的，我就是随便来看看，不会呆很久的。”
戈悦无比亲切地和明饶握手，毫不见外地称他为“宝宝”。之前来的路上，他就听晏予川介绍过，戈悦是一位极具气场、不同凡响的女士，果然名不虚传，经过一通热情的狂轰滥炸，明饶已经有些找不着北，只能傻乎乎地点头回应。
“宝宝你怎么比照片里还好看啊，”戈悦笑容满面，紧接着又意味深长地剜了晏予川一眼，“晏总，艳福不浅啊。”
晏予川清了清嗓子，“你是工作不够饱和？下午的发言都准备好了？”
“你不知道我发言从来不准备的吗？”戈悦恍然大悟，拖腔拉调地道，“哦，是不好意思啦？开始转移话题啦？就准你找个大美人男朋友，不许我们说你两句啦？”
晏予川淡淡地斜了她一眼，严谨指正：“是未婚夫。”
“行行行，未婚夫，”戈悦大手一挥，“所以你是怎么做到的？有这么好看的未婚夫，都能忍住不跟我们炫耀？”
晏予川颔首：“放心，以后一定多多炫耀。”
戈悦翻了个生动的白眼，“别跟我嘴贫，我劝你还是老实跟我交代吧。”
晏予川面不改色，“交代什么？”
“交代你们俩这几年到底怎么回事啊，”戈悦气势恢宏地叉起腰，“你们那什么六年爱情长跑的，骗骗媒体可以，别指望我也会买账。你哪年情人节不是在公司加班啊，全希纳上上下下，谁不知道你孤家寡人一个？”
“……”
戈悦凑过来，对着沉默的二人挤眉弄眼地审讯：“说吧，你们俩分开这些年，到底是谁对不起谁？”
明饶匆匆掠了晏予川一眼，“其实也没有——”
“是我对不起他。”
他们俩同时开口，紧接着对视了一眼。
戈悦立刻握住明饶的手，对晏予川指指点点，严厉谴责道：“我就知道这小子榆木脑袋不开窍，根本不懂得怜香惜玉，以后他要是欺负你，你就跟我说，我帮他收拾你。”
“啊……”明饶尴尬地眨眼睛，求救地看向晏予川。
“行了，你别逗他了，”晏予川走过去，牵起明饶的手，俯身贴耳对他道，“她爱开玩笑，你别介意。”
晏予川给明饶倒了杯咖啡，让他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站在他身边，四下张望一阵后问：“辰阳呢，他还没来吗？”
戈悦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他还在外地，下午才到。别提了，这阵子他都快忙死了。”
“忙什么？”
“忙着给投资人画饼啊。都怪那个傻逼新洲，把我们的合同放出来了，还没来得及跟他们算账呢。这么流氓，把保密协议当成空气，以后谁还敢跟他们做生意？一会儿等辰阳回来了，你也好好安慰他，他就是性子太温和了，很容易受到外界影响。”
“好。”
戈悦挺直身子，又问了一句：“那上市的事，你现在的打算是……”
“照常推进，”晏予川坚定地道，“他们想用MAP技术专利来束缚我们，一旦我们让步，就会永远处于被动位置，这个口从一开始就不能松。”
戈悦如释重负地笑了，“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反正我绝对不能看到希纳步我上个公司的后尘。”
这时，晏予川的手机响了，稍作示意后便匆匆出了门，办公室里只剩下明饶和戈悦两人。
戈悦不知从何处拿来一个装满各式糖果和小饼干的果篮，热情地邀请道：“快来尝尝，我们这儿别的没有，小零食绝对管够。”
明饶笑眯眯地接过来，随手拿起一袋。戈悦靠在桌边，眼神在明饶身上游走，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还是不敢相信，他之前竟然从来没跟我提过你。”
“他可能，呃，比较注重**吧……”明饶自知解释苍白，越说越没底气。
戈悦泄愤似的大力撕开饼干包装，忿忿然控诉道：“你是不知道，之前我给他介绍过几个相亲对象，他居然还真去了，结果每次见了第一面就没下文，害得我一个个去安抚人家，我这里都快成心碎女士收留地了！你评评理，他这样缺不缺德？”
“他……呃……”
这么一听……是挺缺德的。
明饶无法回答，话锋一转道：“你刚才说，他这几年，都是一个人吗？”
戈悦咔嚓咬了口饼干，“是啊。他平时晚上都睡公司，周末也没见他回过家，就他这工作狂状态，谁能受不了和他谈恋爱？”
“那他都不和朋友出去玩的吗？还有家人……”
“他朋友倒是挺多的，不过在我们这圈子里，真真假假谁也说不清楚，就像我原本也以为自己算是他朋友，结果到你们宣布婚讯，我才知道他喜欢男人，”戈悦说到这里，又咬牙切齿起来，“算了，不说这个了，一说我就生气。”
“至于家人，他的家庭情况好像不是很好，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前几年他们还会一起过年，不过每次他回去之后，心情都不太好，问他发生了什么，他也不愿意说。
“好像是从前年开始吧，他就不回去过年了。去年大年夜我看他一个人在公司加班，实在是可怜，就硬拉着他到我们家吃了顿饭。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年纪轻轻就事业有成，长得还又高又帅，非得把日子过得这么惨兮兮的，有时候我看着他都着急……”
明饶心中不禁泛起一丝酸楚。
难道晏予川这风光无限的五年，过得并不像想象中那样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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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股东大会开始后，明饶独自一人在总部大楼里四处闲逛。
CEO办公室外的长廊上，陈列着一排易拉宝展板，以时间轴为线索梳理了希纳科技成立五年以来的所有重要事件。
明饶沿着长廊缓步前行，希纳科技的发展历程在他眼前倒叙展开，等他走到尽头，恰好来到公司创立的时间点。
五年前的六月，希纳科技正式成立。照片里的晏予川与现在相比略显青涩，身上的西装做工也较为简陋。明饶情不自禁，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脸庞。
他不是没有过对晏予川恨之入骨的时候，可即便是在恨意最深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过一刻期盼过他事业不顺。换个角度说，或许正是因为希纳一直发展得顺风顺水，他才得以安心地沉浸在对晏予川的怨恨当中。
刚成立的几个月里，希纳还处于探索阶段，尚未有重大进展。
展板上的下一个重要事件，出现在半年后。
同年十二月，希纳科技正式与新洲集团签订投资协议。
明饶对着这块展板看了一阵，突然想到戈悦刚才说过，新洲集团将当初投资协议公开发布了出来。他便打开手机搜索，很快找到了投资协议全文。
这份协议的全称叫作“新洲集团与希纳科技间的投资协议及技术合作安排”。
明饶走马观花地翻阅着协议内容，“技术合作安排”中提到，作为投资交易的一环，希纳科技创始人晏予川需将本人持有的MAP技术专利所有权彻底转让给新洲集团；在变更完成后，希纳科技仍可无条件、无限制享受本项技术的使用权，直至完成上市。
那年明饶生日，晏予川将MAP技术作为礼物送给他时，明饶只当他是一时心血来潮，签协议时也并未过多当真，只因他深知MAP技术对晏予川的重要性。
晏予川那时一直未能和新洲达成合作，正是因为他坚决不愿将MAP技术拱手让人，即便郑育持续对他抛出橄榄枝，他也无动于衷。
前不久，明饶从新闻中得知晏予川将MAP技术出售给了新洲时，只是微感诧异，却并未多想。
现在细细捋一捋时间线，他越发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十月底明饶生日，晏予川承诺将MAP技术转让给他。
同年十二月，晏予川和新洲签订协议，将MAP技术出售给新洲。
这两件事中间只差了一个多月，要是算上沟通走流程耽搁的时间，甚至比这还要更短。
那么，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会让晏予川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突然性情大变，决定向新洲投诚？
当初明饶前往平城实习，是在次年的一月，那时晏予川已经接受了记忆抹除手术，将明饶忘得一干二净……
这几件事情发生的时间点太过紧凑，让明饶不禁思索，它们之间是否存在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正当他站在展板前冥思苦想，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声音：“明先生，好久不见。”
明饶回过头，看见来人是谁，转瞬眉开眼笑道：“陈乐，是你。”
自从晏予川前往铂港后，陈乐就跟着李辰阳做事，刚刚才随他一起回到公司。他看了一眼明饶身前的展板，恭敬地笑道：“您是想了解希纳科技的历史？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我，很乐意效劳。”
就明饶所知，陈乐是唯一知道晏予川曾经抹除过记忆的人，可想而知，晏予川对他是很信任的。
明饶索性趁热打铁，将刚才的疑惑和盘托出，问他是否知道晏予川当初记忆抹除手术的细节。
陈乐说：“明先生，之前也跟您说过了，我是这几年才跟着晏总的，在那之前的事情的确是不清楚了。您放心，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会毫无保留告诉您的。”
明饶相信陈乐不会隐瞒他，便未再继续纠缠，转而又问：“那他当时是怎么知道自己被抹除过记忆的？”
“晏总在收到时间胶囊之后，就去做过脑电图描记，判定结果显示，他的确曾经接受过手术。”
“他之前一直不知道？”
“据晏总所说，是不知道的。”
“我还想问，关于将MAP技术出售给新洲这件事，他有过什么说法吗？比如说，他当时是怎么想的？“
陈乐神色变得凝重起来，稍作沉默后苦笑道：“您都这么问了，想必心里也有了答案。其实晏总之所以那么坚持要推动上市，就是因为不想再让希纳继续受制于人，受新洲摆布。”
明饶警觉，“你的意思是，他后悔了？”
陈乐徐徐点头，“有一次他喝了些酒，曾经跟我说，这是他在希纳的事情上犯过最大的错误，他甚至还说……”
陈乐突然欲言又止，明饶焦急追问：“说什么？”
“他说，这简直不像他自己做的决定。”
“……”
依晏予川的性格，认定的事情就不会轻易改变。他当初那样坚决地拒绝出售MAP技术，却在短时间扭转心意，这背后必然有什么蹊跷。
难道真如晏予川酒醉时所说，出售MAP技术，并不是他自己的决定？
如果真是这样——
明饶突然有了一个无比惊悚的猜想，心跳陡然加速。
那么，当初抹掉关于明饶的记忆，会不会也……
不是他自己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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