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哒、哒、哒……”
“凡所有相,皆属虚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滴答……滴答……”
谁在捻佛珠?霍演陷在思绪里,她浑浑噩噩的想着,听着不绝于耳的佛音,夹杂着雨声。
雨打芭蕉叶,萧萧声不绝于耳,有人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好温柔……
“阿演,阿演。”有一道女声轻柔的唤着,她柔软温暖的手抚着霍演的额头,低头吻她的额头。
“你病了,阿演。”她忧愁的说着,抱着霍演。
好温暖……好温暖……
霍演只觉得眼皮极重,她竭力想要看清楚是谁,眼泪却从眼角不间断的滑落,她情不自禁的哽咽着,伸手紧紧的抓着女子的衣角。
“娘……娘……”霍演鼻尖酸痛,蜷缩的抱住了自己,太冷了,“我好冷……我好痛啊……”
鬼道的主人吞食怨气,常年躯如寒冰,怎么会觉得冷,怨气无时无刻不在她体内生生灭灭,她吃怨气,怨气亦以她血肉为食,怨气再凝血肉,又遭吞噬。
如此不休,痛亦不休,千百年来,早成习惯。
“我冷……”霍演哽咽着,轻声嘶喊,却只能感觉手心空荡荡一片,她拼命向前摩挲,猛的睁眼,却看见一颗光溜溜的头顶。
一个小和尚盘腿坐着念经,小和尚忧愁的看着霍演,眼中是化不开的担忧:“你病了,我该怎么办才能让你好?怎么办?”
是你啊……霍演无声的张了张唇,看着她额上的佛道纹,麻木的闭上了眼,心却沉了下去。
她被梦境困住了。
“哒、哒、哒。”扣佛珠的声音不绝于耳,霍演睁开眼,发现自己走在路上,回过头便看见小和尚跟在一旁。
“走开。”她毫不留情的咒骂,“别惹我,别扰我清梦。”
“你病了。”小和尚执拗道,悲悯的看着她,“我要怎么渡你。”
“滚远点。”霍演闭上了眼。
“哒、哒、哒……”佛珠声没有停。
霍演睁开眼看见一轮冷月,她拎着酒壶,卧在孤松下。
一个小和尚晃悠着腿坐在不远处,她看着霍演,眼底是浓浓的雾霭。
她固执的说:“你病了,我想救你。”
霍演冷冷的看着她,面上流露出一种恶意的刻薄,她心里被烦躁愤怒充斥着,咧开嘴笑了,挑眉道:“那把你的心头血给我。”
“准佛祖的心头血。”
……
明一捂唇咳了两声,指缝间隐约可见金红色一闪而过,又随着她舒掌而散去,她转头看见了香炉上的残烟,眸光一时有些出神。
掌心却微微一颤,明一转过头,看见霍演眼睫轻颤,被她握住的手腕亦在抖动,似是要醒。
明一抬掌,香炉间的残烟便被裹挟向窗,砰一声随着窗开消散,再无半点痕迹。
满室晨风一卷,细雨绵绵,窗外雾蒙蒙一片,此际天光一线,云影低低,天色将明仍昏。
“咳咳咳……”霍演蜷着身子还没咳两声,就被扶了起来,靠在一具温热柔软的身体上,一只手轻缓的拍着她的背。
“喝了。”明一把碗喂到了她嘴巴,低声道。
霍演喉咙干涩,下意识的咽了几口,刚开始味觉尚未恢复,待神智清明便尝到了一股血腥味。
“什么东西?给我下毒了?”她虚弱道。
明一皱眉,霍演虽是这般问着,却很配合的把剩下的一点喝完了。
“你昏迷的时候已经喝了不少了。”明一道,“里面加了我的血。”
霍演挑眉:“其实你可以把心头血给我。”
明一沉默了,她也没想到人真的能这么蹬鼻子上脸。
“心头血……会死人吗?”
“你不是佛祖吗?你会死?抽个心头血嘛,”霍演一脸惊奇,“我前妻都没死。”
明一闭了闭眼,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骂她:“我修佛祖道……目前没有得道。你前妻虽然没死,但是肉身被你全毁了。没了心头血,我实力大减,很容易被你一巴掌扇飞。”
霍演礼貌询问道:“所以?哎呀,我不是那种得了便宜卖乖的人,怎会抽飞你呢?这般想我,可是伤我心。”
说罢便一副西子捧心的神伤模样。
明一冷笑,她如今的冷笑已经颇具霍演的嘲讽姿态:“闭嘴老实喝血,有得喝就不错了。”
霍演惋惜的摸了摸手腕,半晌,漫不经心道:“其实你不给我喝也不会出多大事的,没有那串心头血前我还不是好好的活了几百年。”
屋中一时沉静,霍演看着明一神色大变,明一似乎也知道自己露了怯,匆匆扭头遮掩着情绪,反叫霍演失笑摇头。
半晌,明一松开了握紧的手,近乎执拗道:“不一样。”
霍演面露疑惑。
“至少没有那么冷,也没有那么疼。”明一道。
“嗯——”山犭军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毛茸茸的爪子揉了揉眼睛,还有些迷离恍惚的站了起来,“霍演,我们在哪儿?”
“哟,可算是醒了。你都醉了多久啊?”霍演披着衣服下了床,走了过去,弯腰抱起了山犭军,“看样子还在人间,等会儿我们就回孤城。”
明一看着霍演的背影,默默的收回了手,清醒后的霍演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孤城的城主,一身灼灼的红衣,在她走动间抬指轻拨。
明一眼神不错的看着霍演,指尖微动,便已然妍妆黛眉,桃花眼旖旎出一捎薄红,却又在她抬眸间流露出一刃冰冷的寒峭。
那点寒意扭头望向自己时又缓缓消散,如同冰雪初融,随着霍演的笑意挠在心头。
脑海中有根弦缠绕着,缠绕着。
隐约听到了有什么破土而出,冰雪初融,便有嫩芽抽枝。
或许是多年前没有燃尽的缘分,在这一点笑意里,如熊熊烈火,顷刻燎原。
心陡然剧烈跳动,诸多情绪翻涌在世间戒律清规最重的僧人心头。
明一想。
她如此期待看见霍演,看见霍演的笑,渴望与她说话,就是为了这一刻吧。
贪恋、爱、恨、痛苦、愧疚、喜悦。有太多的情绪被这个人牵动着,只要看见她这样好好的站在面前,对着自己笑一笑。
这些情绪就会不停的冲刷平静的心湖,就好像飞入云端又跌下云层。
我真是疯了。明一在心里骂道,修佛祖道的人,却追随这种极致的快感起伏。
明一却始终没有克制目光,她又一次惊惧的想起霍演倒在自己眼前时的样子,那时霍演白的好似裂开的瓷,可那张芙蓉面却又因裂纹和碎开的血色被勾勒出另一种艳来。
好似从地狱里攀出来的花,白的脸,红的唇,在缥缈灰色的怨气里,只剩下这两种颜色,她就是艳鬼。
她仰面倒下时,人薄的好似一张春水糅杂的细宣纸,好轻,仿佛下一秒就会散成雾。
那一刻心里巨大恐慌淹没了明一,她抱住霍演时,感觉怀里是一捧水,拘不住留不得。
霍演仿佛浑身在颤抖,可是她已经这么疼了,呼吸已经停了,又怎么会颤抖。明一用了很久才发觉,颤抖的是她,因为恐惧而来的颤抖。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划开手腕,在给霍演喂血了。
明一想,我不能恨你,却可以恨你。我对不起你,又对得起你。最后,我是这样爱着你。
前尘往事具成一叹,成这长久的凝视。
晨雾与细雨重叠在霍演的身后,这个本质意义上的鬼,红衣女鬼抱着一团雪白的小兽,倚着窗,笑的风情万种又天真烂漫。
明一想,这种天真交织在她脸上,于自己而言,多么残忍啊。
“你眼里有**。”霍演看着她,唇角一点一点上翘,食指拨开了衣襟,露出了一片雪白,“是对我?”
那根弦似乎被霍演隔空握在手中,随着她的笑,她红唇中吐出的每个字,被她用力的拉扯,牵引着明一。
看啊,她根本就是游刃有余,早就窥破了自己的感情。明一心中满是挣扎。
明一抿唇,眼里却是细嫩的肩,娇盈的肤,霍演美得活色生香,她的两鬓被雨水沾湿,眉眼在水雾里成了一朵愈发娇艳的牡丹。
她故作柔弱,身子一倾,明一就已经快步上前将她扶入了怀中,心便剧烈的跳动。
“啊——”霍演毫无诚意的拖长声音,怀有恶意的歉然,她分明在明一的错乱里自得其乐,“站不稳了呢,明一大师,你可要扶好我。”
弦被拉的紧绷,牵引着喉咙干涩,心浮气躁。
隔着衣料,明一能感觉到霍演触在她胸前的手指格外冰冷,霍演似乎也被她身上的温度烫到了一般,手指一顿,随后又觉得舒服,愈发肆无忌惮的缩在她怀里。
霍演喟叹:“好暖和啊。”
“明一大师,我听到,你的心好慌啊。”霍演愈发恶劣的调笑道。
明一脑袋中那根绷紧的弦“啪”一声断了,在山犭军嗷嗷的怪叫声中,她任由诸多情绪奔涌侵袭了自己。
她在霍演不动声色的勾引里,波澜不惊的眼眸中只能抓住自己身影的一点尾巴。这让明一觉得恼怒。
细雨将二人侵得湿透,明一的手摁在霍演身上最柔软的一处,推着她的肩,摧她折腰,咬着她汹涌的吻着。
将那个怨境中蓄意勾引而中断的吻续了下去,报复般发泄着自己的情绪。
霍演闭着眼,雨水打湿了面容,她纵容了明一肆无忌惮的舔舐撕咬,任由她握着自己,揉着自己。
她想,我这个年纪的人,何必与小辈多做计较。
明一的情绪却得到了宣泄,她无法释怀看见霍演倒在身前的恐惧在此时成了另一种绝妙的快感,她迫着孤城的主人张唇。
她让霍演苍白的面颊染上艳色,要她蹙眉吞咽着,喘息着。
明一将霍演拉起来,额头相抵的那一刻,明一悲哀的发现,她又一次一败涂地。
霍演捧着她的脸,笑了,声音清脆悦耳:“明一。”
“嗯……”明一垂着眼,方才的莽撞和恼怒都成了她眉眼间的低落,她没有得到霍演的回应。
霍演仰头,抬着身子吻了一下她的眼角,道:“睡吧。你守了我太久了 ”
这一吻叫人心神具颤,明一在霍演的笑里仿佛被灌了**汤,随着那双柔软的手抚过眼前,她只觉得眼皮格外沉重。
明一睡着了。
霍演抱着她的背,另一只手弹散了指尖令人安睡的药粉,随后抱起了她的膝。
山犭军早在二人拉扯时,不知被谁的人一扯,被谁的手一推,或许就是两方都动了手,总之被丢到了地上。
无人在意的角落,他嗷叫了许久,最终哑了火,目瞪口呆的看傻了眼。
“救……救命……特么……霍演你就怼着佛祖道一个薅是吧。”
霍演挑眉,道:“我怎么知道佛祖道的这么对我胃口啊?难道他们是在给我培养情人?”
“呸!不要脸的死老鬼!”
“滚!”霍演一脚踹中了山犭军屁股,没好气道,“回孤城。”
“这个混蛋,把老娘一个人踢回来,自己不晓得去哪儿浪荡了,这么久都不回来。”濯枝在孤城找了点药,可算是把身上的伤养好了,一边扫着灰一边骂着霍演。
猛的感觉一阵阴风阵阵,扭头就看见山犭军幸灾乐祸的蹲在门边,眯眼笑得奇贱无比。
濯枝握着扫帚:“你干嘛一脸霍演样?”
话音刚落,一道劲风袭来,濯枝顿时大惊失色,整个人在空中颠倒旋转,吧唧一声倒栽葱进了客栈外的黄土里。
空中悠悠传来一句。
“啊,眼花了,没看见是你,以为什么东西挡路,随手就打出去了。哎呀,真是抱歉呢——”
“霍演!”濯枝一个鲤鱼打挺把自己从沙里拔了出来,呸呸吐了几口沙,本想破口大骂,但看着霍演的背影又只敢悻悻撇嘴,敢怒不敢言。
“嘻嘻。”山犭军笑得更贱了。
霍演抱着明一走上了客栈,踢开了房门,山犭军还来不及进去,就被关上的门板险些夹了鼻子。
濯枝有些迷惑了:“什么情况?”
“哎!霍演!你不是吧!”山犭军痛心疾首,“你把人药晕了带回来,不是吧你……禽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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