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七星洲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西陲小镇忽然热闹了起来，街上多了许多陌生面孔。
事情有因才有果，前阵子万象境内消息遍传，说最新现世的一颗灰晶已落在孟今何手中，目前人就在西林。
“哦哦，所以这些人都是来抢那个什么灰晶的？”街边茶馆里，越灵犀拉着来送茶点的小二唠上了。
这是个单独隔间，姑娘又看着人美心善，据说是从有生境过来游玩的，人生地不熟，小二也乐意多说几句：
“也不能这么说，那可是孟今何啊，在他手里的东西可不好抢，更多人其实是来看个热闹。”
众所周知，当今刀海的瀚海磨刀石上所保留的几道刀痕中，其中有一道正是来自孟今何的吾刀，这样一个人，可不是随便谁都敢舞到他眼前的。
谢过小二的消息，看人退出去后，越灵犀叹了口气：“看来我们来的不是时候啊。”
今天上午他们终于走出了那片山林，来到这个西陲小镇，本想着露宿多日，今晚一定要找家客栈好好休息，谁知问了一路通通说已经满房，四人只好先找个茶馆了解一下情况。
越灵犀：“现在怎么办？我们继续走？”
秋尚衡沉吟：“可是按路线，接下来再往南走，我们就应该要准备过沉川了。”
整个七星洲东阔西狭，像一个横放的楔子，南边以沉川主支与另外三洲隔开。从西陲小镇走，要么往东去七星洲腹地，要么往南越过沉川去云仙洲，考虑到七星洲毗邻有生境，境界处又有长寰宗弟子常驻，万一遇上沈叹很容易会被认出来，因此他们早就决定了要走第二条路线。
西地偏远，城镇也少，即便是秋尚衡以前也不曾来过这一带，早前那小二听闻他们是来游玩，极力推荐了郊外一个赏景的好去处，是一大片草场，据说白日里看着没什么特别，但在晴天的夜里会发光。
那小二显然没看出他们是修士，否则不会贸然推荐这么个除了好看一无是处的地方，在万象境，修士只会对灵气充盈之地感兴趣，但好在他们是有生境的修士。
秋尚衡其实还挺期待的：“我们不去看夜光草了吗？”
玉十九咽下一块点心，发表意见：“想看。”
越灵犀有些苦恼：“可是现在离晚上还有大半天呐，我们要在这里一直坐着吗？”
实在是这西陲小镇太小太偏了，镇上也没什么值得逛的地方来消遣。
一直在闭目养神的沈叹睁了眼：“刚才小二说，镇上最大的那间酒楼里最近有表演。”
越灵犀兴致缺缺，她不觉得这种小镇的酒楼能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节目，但是眼下确实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如此，一行四人付了账，转而向主路尽头的酒楼走去。
迎客楼老板近来赚了个盆满钵满，不仅因为镇上客流量的突增，还因为他酒楼里新来了个舞姬，光她出场一次的盈利就顶得上酒楼以前一个月的，以至于这些日子他逢人就笑，整日里见牙不见眼的。
生意兴隆，老板高兴，底下伙计也好过很多，个个春风满面，哪怕这会儿酒楼里已经挤得满眼是人，越灵犀抬脚踏进去的第一时间，也还是有小二笑盈盈迎上来。
一楼大厅正前方摆了个小台，看着应是表演的地方，底下挤挤攘攘排着桌椅，人头乌泱泱地攒动，嘈杂得很。
越灵犀抬头见二楼还围了一圈，看着视野不错，也相对清净。
“二楼可还有位置？”
小二犹豫了一下：“二楼有是还有一桌空着，但客官你们不一定愿意坐。”
四人都有些不解，什么意思？有位置为什么不坐？
越灵犀：“我们去看看，麻烦带路吧。”
小二便引了他们上二楼。
四人踏上楼，嘈杂逐渐落于身后，二楼确实明显比楼下安静，不是清净，是安静，明明十来张桌子只空了一张，但就是全场没有一个人说话的那种安静，尤其楼下正人声鼎沸，就更衬得楼上这种安静过分突兀了。
秋尚衡只略略扫了一眼，就已经明白为什么小二会说那样的话，整个二楼确实只有一张桌子空着，而且还是位置最正前的一张，但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才会没有人坐在那里。
因为没有人敢坐在那里。
那张空桌的前方就是看台，按说视野绝佳，但眼下它右后方那桌坐了三个人在喝茶，左后方那桌坐了一个人在喝酒，只是这样就完全把它隔绝了开来，不是单纯的位置问题，而是气息。
小二也很苦恼，那张桌子是他们店里茶位费最贵的位置，但即使如此这几天只要舞姬表演也一定会第一时间被占走。本来今天也是这样的，可谁知当后面那两桌客人落座后，原本订下那桌的客官却坚持要换桌子，不肯再坐在那里了。
好在，现在总算是有客人愿意坐这一桌了。
小二殷勤送上店里最好的茶，高兴地记下了四人的点菜，步履轻快下楼去了。
恰是饭点，秋尚衡从越灵犀那里拿来了她的自制肉丸，细心掰碎了喂给怀里小狗吃。
几天下来小布已经很习惯他的“溺爱式服务”了，越灵犀瞧着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她好像明白了无心宗那帮小甜心是怎么养出来的了，秋大师兄的关爱一旦开了闸就跟泄洪似的，那真是无微不至到能让你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越灵犀委婉道：“你其实不用一直抱着它的。”这一路走来都这么抱着，回头都给它惯坏了。
秋尚衡为难地看她：“可是它这么小，走在路上被人踩到怎么办。”
越灵犀：“……”
秋尚衡叹气：“是不应该多抱吗，好吧，那我知道了。”
越灵犀败下阵来：“……没有，你不嫌麻烦就行。”
秋尚衡高兴起来：“不会，它小小一只，抱着很轻松。”
行吧，越灵犀放弃指正，反正小布不想被抱的时候自己就会挣扎，其实这小黑狗的脾气可不算好的，现在肯这样安安心心窝在人怀里，应该也是乐意，这俩双向奔赴，她搁这儿操什么闲心。
四下里探究的目光正接二连三打量过来，在观察过那只小黑狗后不出意外都没了兴趣，万象境地大物博，各处秘境内有时会出现灵气滋养后有所进化的生物，被称作“灵兽”，只有强大的修士才有可能收服，某种意义上也是实力的证明，但眼前这只明显只是只普通的狗，而这一桌人身上也没有任何灵气存在，排除四人全都已经彻底封了灵窍这种极端可能，最合理的只能是这几个人根本就不是修士。
——大概只是一桌意外闯入，无知无畏的路人。
祝开知道在场的绝大部分都会如此下结论，但此刻他目光落在前方背对着他的那个人身上，作为一名自认水平还算拿得出手的刀客，他敢笃定这个人是用剑的，而且实力不低，哪怕他在对方身上感受不到一丝灵气。
凡修士纳灵入体，就必有逸散，或多或少罢了。要减少逸散有两种办法，增加对内灵的控制力，或是封闭一定数量的灵窍。而若要彻底杜绝灵气逸散却只有一种方法，那就是封闭全身所有的灵窍，但这种做法实在太极端了，少有人会这么干，毕竟灵窍是灵气出入身体的关口，封了灵窍，灵气虽出不去，却也进不来了。至少迄今为止，祝开只知道有一伙人会这么干。
指尖点着酒杯沿口，他若有所思，前阵子确实听说望楼有人接了任务往七星洲来了，莫非就是此人？
这酒楼的效率挺高，四人点的菜很快就送了上来，豆腐鱼汤，蔬菜乱炖，青椒炒肉，苦瓜炒鸡蛋。
许久没吃过正儿八经厨师做的菜了，越灵犀那会儿灵机一动，特意点了最接近那次山里四人下厨的菜品。
她盛了碗鱼汤，非常刻意地翻找了一下：“咦，这道汤没有鱼鳞诶，某人要学着点儿啊。”
沈叹凉凉道：“想要鱼鳞，我可以帮你去厨房找找。”
玉十九尝了一圈，满意点头，鱼汤不腥，蔬菜不咸，青椒不辣，苦瓜不苦，挺好的，她要求一向不高，比如只要不是他们这几个人做的就行。
底下掌柜的此时吆喝起来，似乎是表演即将开始了。
玉十九放下手中筷子，准备好配合鼓掌。
幽香隐隐传来，一抹倩影自二楼拐角现身，舞台中央荡下红绸，那身影轻若柳絮，扶着绸缎飘然落下，落地一瞬听闻空灵的铃铛声响起，她在台上旋身移步，那铃铛就陪着响了一路，并不吵人，倒合着渐起的舞曲跃动，声声入耳。
越灵犀来了兴致，认真跟着叫好鼓掌，好吧她承认自己之前先入为主了，这舞跳得确实好看。
姑娘眉眼弯弯，身段柔韧，下腰扬腿那叫一个信手拈来，长长的舞裙转起圈来像花一样撒开，细编的辫子拍在她肩头像拍在人心上，给底下引得气氛火热，但与之相对的，二楼仍是悄无声息的，玉十九往后看了一眼，觉得他们不是不想出声，而是不敢出声。
是因为那个人？她移过目光，看向侧后方那桌一个人喝酒的。
她不曾遮掩动作，对方自然会察觉，对视之间向她举了举手中酒杯。
她回以点头，心下不免疑惑，这看着不像是个凶恶之人，那这些人为什么这么怕他？
楼上的茶位费特别贵还是有道理的，舞跳到后半段时，那舞姬长腿一勾缠着红绸竟腾身飞了上来，直接在桌与桌之间的过道转起舞步来。
楼下传来阵阵羡慕的唏嘘声，身在二楼的客人里则有人暗暗试图抓住那若即若离飘过的美人衣袂，只可惜或许是因为忌惮某些存在，不敢放肆招惹，无一例外全都失之交臂了。
当看到那舞姬已经有意无意绕着右边那桌跳了好几圈，最后更柔身一倾倒在了其中坐于主位的男人身上时，祝开目光露出一丝了然，看来他先前猜错了，这个才是望楼的。
好吧，听闻这家少主好色，美人计确实是上策，毒美人也是美人嘛。
男人神色荡漾，手臂已经揽上了舞姬的腰，但坐他两边的同伴都觉不妥，已然起身去拉，大手一收捏得那舞姬可怜兮兮喊疼，却不过也就转息间，便听闻刚还好好的自家少主忽然发出了一声惨叫。
二人脸色一变，惊觉这女人果然有问题，双双愤掌拍去。
变故乍起，舞姬还盈盈含泪，无辜地像真的不知发生了何事，她慌乱躲逃，几步踉跄竟险险躲开了那意欲毙命的两掌，只是人也被逼到了窗边，柔软的腰肢压着窗栏后仰，眼看就要跌出窗去。
祝开支着下巴，准备坐看她接下去怎么演，又或者这就已经算完成了任务，准备要退场了？
他正这么想着，眼前猝然一抹红影掠过，惊得他瞳孔都缩了缩。
好快！
越灵犀像是突然闪身出现在的窗边，她一把抓住了舞姬的手腕，稳住了那即将倾倒的身形，却不知为何没有直接将人拉回。
柳翾诧异抬眼，她记得这个人，就坐在二楼正前唯一会鼓掌的那一桌。
越灵犀压低声音：“你做了什么？”
这个发展着实出人意料，柳翾眨了眨眼笑，毫不避讳道：“我下毒了呀。”
越灵犀纳闷：“怎么下的？那桌上的菜还能吃吗？”
柳翾被这神来一句逗笑了：“可以啊，没在菜里。”
越灵犀往她身后瞄了瞄，严肃道：“你从这里跌下去不会摔死吧？”
这个高度，有修为的死不了，没有修为的却无异于自杀，而她没能从对方身上感知到任何灵气。
柳翾一愣，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她总觉得这人就是为了问这一句才来拉住她的。
她弯了弯眉眼：“不会。”
越灵犀得了回答，安心了，就要松手，谁知对方先一步揽住了她脖子，竟仰起头在她脸颊吻了吻。
越灵犀吓得瞪大了眼：“你做什么？”
柳翾展颜一笑，松手跌出窗台：
“解毒，你挺有趣的，别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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