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姚不苦都要跑了，秋尚衡还没回神，玉十九刚要出手留人，凌空一柄无常剑刺落，恰拦住姚不苦去路。
沈叹现身于剑旁，越灵犀亦从高处掠下，显然两人都发现了这边动静。
将几人占位收入眼中，姚不苦识相举手作无害状，打架并非他擅长的领域，何况一打四。
先前跑得快时没人来得及看清他长相，这会儿站定了，一张微圆的脸依稀还带着少年人的稚气。
秋尚衡目光落在盒子里的东西，明显在愣神，沈叹瞥过去一眼，隐约瞧见那似乎是一盒珠子。
一旁越灵犀以眼神询问玉十九，后者抓住了一闪而过的熟悉感，想起自己是在哪里见过类似的透明灰色圆石。
在西林边界的时候，他们曾遇到一个叫孟今何的刀修，对方手里就有差不多的这么一颗，只是印象中还要更大一些，没记错的话，好像是叫做“灰晶”？
秋尚衡缓缓呼了口气，神色复杂，心想万象境果然日新月异，而自己也真的是离开太久了，这年头居然连灰晶都已经不稀奇了吗？
他平复心情，接过玉十九手中盒子，语气平和：“这位道友，想走没关系，别忘了你的东西。”
姚不苦果断道：“喜欢就送给你了。”
秋尚衡摇头：“我想没有人会喜欢大麻烦。”
姚不苦眨眨眼：“别这么想，你不觉得这也是一份天大的机缘吗？这些可都是灰晶啊！”
他并非信口雌黄，无论谁拥有了这些灰晶，最起码足以走遍万象大地上任何一处秘境，而秘境，十之**都是灵气满溢的福天宝地啊！
秋尚衡闻言笑笑，一语道破：“你若真这样想，何不自己留下？”
料到他会有此一问，姚不苦早就想好了理由：“我修为不精福缘浅薄，虽不甘心，但自知拿着它只怕小命不保，而几位相携同行又修为高深，落入你们手中，我也算能死心了。”
沈叹闻言侧目，这话说的，怎么好像是他们四人仗着人多势众以多欺少，而他不得已识时务主动出让似的。
这等别开生面的倒打一耙可真是让人耳目一新，秋尚衡没生气，反倒笑吟吟道：“道友勿要妄自菲薄，光凭刚才的那通身法，万象境内能追得上阁下的，屈指可数。”
越灵犀附和着点头，可不是谁都能让她全力追上个十来息，还抓不住一个空隙将人拦下的。
玉十九出声打断两人太极，一言切中要害：“既然你不想要它，它为什么在你手里？”
她虽不清楚来龙去脉，但看这人表现明显是急于脱手，这世上总没有东西是凭空来的，听秋尚衡的意思这些灰晶价值非凡，如果自觉是棘手的东西，一开始就不该沾身。
这姚不苦大概是块泥，可塑性极高，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跟秋尚衡打哈哈可以你来我往，这会儿玉十九开门见山，他倒也干脆利落。
“东西本来不是我的，我一开始也不知道里面装的这些玩意儿。”姚不苦很光棍地一摊手。
秋尚衡拆穿他话中粉饰：“盒子上的纹章你总该认得，即便不知内容，也应知绝不会是轻易之物。”就算尚不知这个纹章属于哪一府，但七府分踞七星洲难论伯仲，没有一家是等闲能惹的。
这一问有些圆不回来，姚不苦咳了一声，半真半假含糊道：“我是受人所托才去偷来，谁知这会儿砸手里了没人接，江府不是好相与的，我总得自救不是。”
被道了答案，秋尚衡恍然记起，这原来是江府的纹章。
那头沈叹无趣地收了剑，聊这么久他已经没了兴致，这人话里话外处处是破绽，揪一个圆一个，照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自由发挥，这几人还不知要唠到什么时候去。
剑修懒洋洋走开了几步，观察起了周围地形，与此同时玉十九显然也并不关心事件走向，已经蹲下身心无旁骛撸起了小狗。
越灵犀和秋尚衡倒是没开小差，给出了对话人最基本的尊重，只是一个是凡开口只问及他身法其余一概不理，另一个则更像是因为非常擅长讲话所以在享受聊天这件事本身？
秋尚衡：“你一定很厉害，有资格将这种印有纹章的物件携带在身边，这木盒的原主人实力身份应该都不低的。”
越灵犀：“你这身法有名字吧，叫什么呀？”
秋尚衡：“道友你熟悉这里吗？是常住还是只是躲一阵子，前面还有能出去的路吗？”
越灵犀：“你有师承吗？还是自己领悟的？”
秋尚衡：“虽然民间讲偷东西不好，不过修界也论各凭本事，实在不行就给人送回去如何？凭阁下的身法想必能全身而退。”
越灵犀：“我对你们万象境的情况也不怎么了解，像你这样厉害的人还有吗？”
“……”这一通连珠炮乱问，姚不苦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几个人是真的对这些灰晶一点兴趣也没有，这让他非常纳闷，他本以为事情应该会很顺利的。
一开始见这些人身无灵气，他以为是误入的寻常百姓，于是出声吓唬驱赶，后来不得已跟人追跑大半个地林，以他的脚力竟然没能把对方甩掉，这才意识到几人的不同寻常，而正当他觉得自己运气爆棚找到了上好的冤大头，瞅准时机“不经意”地遗落了宝贝，谁知对面居然完全不在状态。
按正常发展，看到这么一匣子灰晶，就算不至于穷凶极恶杀人夺宝，好歹也该有点动摇的样子吧，这可是灰晶啊，对它垂涎欲滴是万象境人的基本礼仪好吧。
不过这女子刚才怎么说的？你们万象境？
姚不苦一愣：“几位不是万象境的人？”
秋尚衡点头：“我们是有生境修士，来贵境游历的。”
四人早有共识，这一路无需刻意掩藏自己的来历，事实上近些年本就有不少有生境的修士来万象境游历，开拓视野增长见闻，其实也算是修界的一种游学了。
姚不苦恍然，不是万象境的人，怪不得对着一盒子灰晶还能无动于衷，原来是不识货啊！
以为找到了突破口，他精神一振：“既然是来游历，总要往风光处走走，你们或许有所不知，万象境历来是秘境出绝景，而要进秘境，就得用灰晶哇，这些灰晶可够几位将四洲名胜都看个遍了。”
他面上笑得热情，简直像个看见无知肥羊客磨刀欲宰的奸商。
然而任他说出朵花儿来，秋尚衡也仍是笑而不语。他自是知晓灰晶用处非凡，也能体会这一盒子灰晶瞧着是何等惊心动魄。可自己这边虽不怕事，却也断无必要主动惹事，这盒子上的纹章代表了七星名府之一，若是寻常修士也就罢了，他们几个身为四宗首席，又非名义入境，其实是很忌讳掺和进这些万象境主势力的风波的，弄得不好掀出身份，万一被误以为是四宗干涉，甚至还可能引起两境动荡，这方面必须慎之又慎。
眼看对方岿然不动，姚不苦只得知难而退，无奈道：“好吧，既然如此也不好强求。”
他垂头丧气收回盒子，又看向秋尚衡：“你刚才问出去的路是吗，如果继续往前，最南边的山壁上有几个临崖洞口，但是出了洞口下面就是沉川，而且这一带正好卡在西峡门的位置，不是个稳妥的出口，还是原路返回得好。”
原路返回？几人环顾，暗淡的环境中只能隐约看见一道道石柱错落顶立，其间亮着星星点点的荧绿光芒，宛如一片异域星空，是双重意义上的，美得分不清东南西北。
姚不苦见状主动提议：“地底难以区分方向，走的时候也容易迷路，这样吧，反正趁手，我帮你们简单做个参照路标。”
越灵犀疑惑：“这种环境下，有路标也看不见吧？”
“就是看不见了，才正好能当路标啊。”姚不苦嘿嘿一笑，表示自有妙计，指着脚下岩叶一角边缘说，“你们不知道，那种绿色的发光体其实是一种虫子，只有在灵气丰裕的地方会吸收灵气而发光，否则就会进入休眠期而熄光。”
玉十九听了，难免想起先前的柔韧触感，忍不住捻了捻指尖，心道原来是虫。
这人说看不见的能当路标，又说虫子进入休眠期会熄光，前后一联系，其想法不言而喻。
玉十九疑惑：“你要让它们休眠？这做得到吗？”
姚不苦打开手中盒子，取出了一颗灰晶，展示般的晃了晃：“用这个就可以。”
其实在他回答前，秋尚衡就已经猜到他要干什么了，灰晶之所以被视作能打开万象境各处秘境的钥匙，就是因为它一旦破碎，能产生一种极强的灵力漩涡，以此打破秘境外围常见的灵罩，使人得以借机进入。
以此举一反三，当然也可以用它来消耗此地灵气，强制虫体休眠，只是相比于一次进入秘境的机会，这么用相当奢侈就是了。
不排除对方是还未死心，想制造机会做点什么的可能性，但鉴于这也的确算是个办法，秋尚衡决定静观其变。
灰晶在姚不苦指间破碎，看上去那并不很坚硬，声响也轻微，然而四下里的灵气开始急剧减少，有生境修士修灵气共鸣，对环境灵气本就敏感，四人感受便更加明显，周围的灵气正在向着同一个方向疯狂席卷，却只去不回，仿佛硬生生打破了万物为一的规律，在那里凭空打开了一处无底洞，正不知餍足地吸吞着此地的灵气。
这有违常理的消灵速度，尤其还去向不明，越灵犀几乎有些担心起来，大地以境而分，她不清楚万象境内人们是如何认知的，但在有生境，人们相信一境之天地间，其全部的灵气是一个固定体量，只是在存在形式上有所差别而已。
好在，那种不寻常的吸力没有持续太久，与此同时附近几根石柱也都逐渐暗淡了光，看来至少在这一点上，姚不苦没有说谎。
他们落入黑暗中，先前那片身处其中的荧绿星空，眼下已经退得很远了。
然而某一刻，沈叹在其中捕捉到某种细微的脆响，他不曾疑心是自己听错，沉心仔细分辨了起来。
姚不苦笑嘻嘻道：“好啦，以这个地方作参照，接下来你们一直往前走就行。”
又说：“祝你们好运，谢谢啦。”
黑暗里，他的声音显得飘忽。
谢谢？什么意思？
越灵犀微愣，秋尚衡则是早有准备，然而他虽猜到这人可能打着偷跑的主意，却没想到对方没有把盒子塞给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而是出其不意，将目标放在了小黑狗身上。
黑暗里只听得小布吠叫了起来，身为修士，尽管四下里伸手不见五指，但短暂适应后勉强还能看清周遭环境，秋尚衡定睛一看，果然原地已不见姚不苦的身影，而小布正冲着本该被对方带走的盒子龇牙。
绝对是已经碰到了，秋尚衡叹息。
其实，如果只是觉得东西棘手，对方完全可以干脆丢掉，混乱如万象境，说不清曾有多少人或物悄无声息消失在沉川之中，杀人也好越货也好，如果见不得光，这属实是个非常方便的扫尾选择。这方面或真或假的传闻他从前听过许多，而这里本就临近沉川，他们来之前又是深夜，地下无人，实在是天时地利人和的销赃时机。
他其实心里多少有数，对方没有选择这么做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这盒子上的纹章，还暗藏玄机。
秋尚衡自己是亲眼见识过的，有底蕴的势力，能在纹章中留下记录术法，重现出所标记物件最后一个接触者的大致形象，作为一种放丢失的保底手段，然而这术法的识别范围究竟是单纯的人，还是所有生物，他也说不好，毕竟没见过先例。
尽管有一定的机率豁免，但听了他说明后，越灵犀果断决定要掐灭自家小狗被莫名其妙盯上的可能性，当即动身要去追那罪魁祸首。
眉间火焰纹亮起，这是她要动真格的前兆，主意打到自己身上还有得商量，但牵涉到小布，那就绝无可能轻易揭过了。
黑暗里，沈叹的声音忽然从不远处传来：“现在去找恐怕有点麻烦。”
他手掌扶着一处石叶的主干，已经找到了先前声响的来源，
“这个地方应该快要塌了。”他收回的手上已经粘了不少碎裂的小石片，这东西很奇怪，真的像是树皮一样，剥裂都是一层一层的。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在这片地底石林的中段，这个地方一旦塌陷，莫说两头能否幸免，返回是必定不可能了。
秋尚衡也意识到其中风险，这里已经很接近沉川边缘了，如果塌陷引发山体滑坡，必定都会往河道方向倾倒，而沉川之上，哪怕是修士也很难从容自保。
越灵犀闻言，断然道：“既然如此，你们带上小布先走吧。”
她眉间火纹一闪，此处灵气分明先前已被灰晶抽空，眼下却有更多自远处集结而来，凝结成她身后璀璨的朱雀灵翼。
接过木盒，她头也不回抛下话音：
“在上面等我，我去去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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