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他们差不多算是走了一天，傍晚时，透过交错的枝桠已经能隐约望见山形起伏。
不过山么，总是看着近，走着远。按照沈叹的意思，今早他闲来无事顺着小路散步，往前走了很久，那山看着也仍是没有太大变化。
近来入夏，林间时有蝉鸣，日头虽烈，但林荫下是凉爽的，他们走得也惬意。
剑修照旧懒洋洋落在最后，时不时打上个呵欠。
越灵犀见状揶揄：“我听说剑修很多都是修炼狂魔，你不会是趁着晚上偷偷修炼，想惊艳我们所有人吧？”
沈叹无语地斜了她一眼。
秋尚衡安慰：“没事的，可能只是不习惯，今天晚上再试试，你一定可以的。”
他下意识用上了“无心宗大师兄”招牌式的鼓励语气，佐以关切目光。
但这种事情这么鼓励就很奇怪啊。
玉十九则作保底考虑：“不用在意，修士睡觉对身心而言只是锦上添花，不睡也不影响性命。”
简而言之，死不了。
沈叹：“……”我真是谢谢你啊。
剑修开始烦躁，他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这帮有“师弟师妹分离焦虑症”的家伙开始症状外显了。
他可以理解他们过剩的注意力无处安放，但能不能不要转移到他身上，他没有义务担当这个角色好吧。
身后在此时有马蹄声接近，听来只是小步，并非疾驰，但明显不止一匹，伴随着人声吆喝与笑语。
小黑狗先一步吠叫起来，越灵犀担心它冲撞便将之抱起，她们在这片林子里走了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
犬吠声显然也引起了对方注意，此后马蹄声稍急，很快双方便打了照面，是三个年轻人，穿着陈旧但款式少见的民族服饰，□□的马也都装饰了同色系的布毯，两侧挂着好几个包裹。
打头的年轻人扯了缰绳使马驻足，好奇地看着他们：“你们要进山里去？”
咬字音调有些变扭，但不妨碍理解。
秋尚衡习惯性出面：“是的，你们也是吗？”
那年轻人笑道：“我们就是住在山里的，你们要去干什么？”
秋尚衡：“我们想去山的另一边。”
年轻人一脸惊讶：“那可是很远很远。”
秋尚衡点头：“没关系，我们不着急，可以慢慢走。”
仅仅是路过遇见，简单地相互打了个招呼，那三个年轻人便催马走了，越灵犀注意到那那马蹄踩踏几乎都刚好落在他们脚下的这条硬泥小道上，一时有所明悟，马儿认路，也会相互跟随，说不定这条小路正是让马蹄一次次踩实的。
不过，本以为不过是一次萍水相逢，谁知走了一段后，他们又一次看见了那三匹骏马，只是这一次马背上没见人影。
马匹高大，挡住了另一侧的人，他们走近了，才发现刚才见过的其中一个年轻人正站在那里，他显然没他同伴那么外向，看见他们，只是冲他们点了点头。
林间正传来急促的人语声，似乎不是他们熟知的语言，听不懂说的是什么，然而不妨碍那语气听起来中气十足，气急败坏。
一路走来入眼无非是些树木花草，千篇一律，但走到这儿的沈叹觉得眼熟，差不多就是在这一带他找到的果树。
早上另外三人都称赞过那果子好吃，他犹豫该不该主动提一嘴，谁知走在前头的人冷不丁停了步。
他险险避让，眉头一皱正要发作，却见人抛下一句“你们等一下，我去看看”就快步走了出去，看方向是要往林子里去。
她讲得急，走在前头的两人都没听清她说了什么，这会儿见她快步离开的背影，都有些茫然。
秋尚衡看他：“越道友怎么了？”
沈叹也莫名其妙：“说是要去看看。”
看什么？看热闹？
“那我们也去看看吧。”
玉十九调转方向，一如既往发挥着临宗人随遇而安的淡定素养。
越灵犀那一身红衣在树林里最是打眼，很容易发现，随着三人接近，还是能听见那个粗声粗气的声音持续在说话，等再走近一看，原来是一个满脸怒容的老汉，正在同他们先前见过的另外两个年轻人说着什么。
或者说从表情来看，更像在骂着什么。
越灵犀只快他们几步，也是刚到，但这会儿从旁听了几句，神情逐渐古怪。
跟他们搭过话的年轻人注意到他们，尽管面对老汉他似乎有些苦恼，但还是笑着跟他们打了招呼：“是你们啊。”
这句话是用常语说的，他们听懂了。
剑修难得主动出声：“这是怎么了？他在说什么？”
一般来说，沈叹不爱主动搭理人，又恰好有秋尚衡同行，像这种出面寒暄的部分完全可以交给这位八面玲珑的无心宗大师兄来处理，擅长的人处理擅长的事，这没什么不好，但此刻他环顾周遭，站在这个眼熟的环境里看着几步开外那棵眼熟的果树，以及其上过于明显的眼熟的断枝时，感觉情况可能不太妙。
出乎意料的，回答他的并不是那个年轻人，而是越灵犀。
“他说你造孽啊。”
她装模做样地叹了口气。
只“造孽”两个字过于抽象，剑修皱着眉还想追问，但越灵犀已经转过头去开始说话，而且说的竟也是他们完全听不懂的那种话。
那两个年轻人表情惊奇：“你会说塔其克语？”
越灵犀：“应该算会？跟我家乡的语言很像。”
“太神奇了，天底下竟还有这种事，你的家乡在哪里！”
“我来自北疆……”
请注意，以上这些对话都是用塔其克语说的，所以对于在场的另外三人而言，听见的只是他们叽里咕噜乱聊了一场。
中间那老汉又加入进来，义愤填膺地说着什么，越灵犀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们三个，似乎是在说明原委，并且拿出了一些银钱，那老汉拍了拍树干，捶胸顿足嚎得震天响，要不是被那两个年轻人眼疾手快一把架住，大概还能滚坐到地上，越灵犀无奈，又加了些碎银，这才让人歇下嗓门，鸣金收兵。
至此，事情就算平息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默剧”啊。
看着越灵犀往回走，另外三人面面相觑。
秋尚衡好奇：“越道友，你会他们的语言吗？”
越灵犀一摊手：“有些表述不太一样，但大部分是能听懂的，我也很意外。”
按说西州与北疆相去甚远，迢迢万里中间还隔着偌大一个中原，岂有同源之理，但事实摆在眼前，语言相近总不能是巧合。
沈叹走上前：“谢了。”
虽然全程没有翻译，但看也知道大概是怎么回事，他不知情下折了人家有主的果树。
越灵犀摆摆手：“大家都吃了，味道不错。”
那两个年轻人在此时走向他们，再次叽里咕噜说了句什么。
三人不约而同看向越灵犀，越灵犀笑说：“他们问我们要不要去他们村里看看。”
听她用常语解释，两个年轻人也就顺势调整语言：
“你们不是想翻越天狮山吗，从村子穿过应该算一条比较平坦的路线了。”
“而且夏珐奶奶肯定会想见见你，她是村子里年纪最大的老人，记得所有离开的族人！”
越灵犀有些意动，但总要顾及同伴意见，于是看向他们：“你们觉得呢？”
秋尚衡笑道：“山林错综难行，有人带路，自然求之不得。”
玉十九与沈叹也没什么问题。
不过等一行人与站在小路边守马的年轻人汇合时，问题出现了。
怎么去？
这几个当地年轻人首推骑马，按他们的说法，从此地出发走马，天黑前就能到他们村子。
好的，骑马，那怎么骑？
是让人带，还是自己骑？
当然是自己骑！
越灵犀兴致昂扬，既然恰逢其会，她可是好多年没骑过马了。
那年轻人点点头，掐指在唇间吹出一声长远鸣哨，不多会儿竟见远处有马群奔来。
都是他们村在外野放的马，白日里在附近觅食散步，夜晚则结群自行回山里，灵得很。
这些马都只在胸前挂了绳穗，表明是有人家的，其余马饰一概未配，只有骑技娴熟的骑手才能驾驭这样的裸马，三个年轻人在其中挑了四匹，将原先已经装有马鞍马镫的坐骑留给了他们的客人，但即使如此，还是必须有一个人和他们一样空手骑裸马。
越灵犀自然是当仁不让，或许四宗首席在很多方面都难分轩轾，但骑马这事儿，没道理他们越得过她去。
她扬眉一笑，捞起小狗放进怀里，潇洒飞身上马。
她动作轻易，那三个年轻人见了也不觉惊异，只是更确定了她与他们之间的相似。
倒是另一边，沈叹拧着眉站在其中一匹马跟前，表情严峻，颇有些如临大敌的意思。
秋尚衡已经稳稳坐在马背上，见状提醒：“沈道友，不要站在马的前面，它可能会踢腿。”
沈叹闻言，谦虚地听从了建议，移到了马的身侧。
他少年时尝试过骑马，过程不太美妙，从此对这种动物敬谢不敏，当然等后来他掌握了御剑，就更没必要跟它们死磕下去。
按照道理，以修士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度，学个骑马是轻而易举，当然出神入化人马合一的骑技那是另一个层面的问题，但简单的驱马代步理应不成问题。
如玉十九，今日之前她并未骑过马，但这会儿在先后观察了其余几人上马的方式和姿态后，眼下也已经成功完成了这个步骤。
唯独剑修站在那儿，同仅剩的那匹马大眼瞪小眼，那马打了个响鼻，他便更顺势后退了一步。
越灵犀催马上前，坏笑道：“不会骑？害怕的话带你也行哦。”
沈叹就烦她这得瑟模样。
玉十九尝试传授自己刚刚总结的初学经验：“不用紧张，先一只脚踩到一边的脚蹬上，抓着背鞍抬身，跨上去就好了。”
围在一旁的秋大师兄语气鼓励，目光关切：“来吧，再试一次。”
沈叹：“……”这帮家伙老毛病又犯了是吧。
他深吸一口气，咬牙一步上前，扶鞍，踩蹬，抬腿，落座，动作利落一气呵成，看起来并无什么问题。
剑修屏息等了一阵，发现无事发生，一时自己竟有些愣住了。
越灵犀笑嘻嘻竖起大拇指：“这不是做得很好嘛。”
剑修这会儿没心思理会她。
秋尚衡驱马走在他侧旁，见他神情有异，出言关心。
沈叹面露困惑：“我以前尝试骑马，那些马总是很不配合，有的会躲避，直接赖在地上，或者撒腿狂奔，从来没这么顺利过。”
为此，他一直觉得马这种动物令人捉摸不透，堪称喜怒无常，或者单纯是他本人在这个种群里不受欢迎，不然为什么别人骑都好好的，就他连靠近都这么遭嫌弃。
秋尚衡闻言诧异，稍作沉吟：“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沈叹回忆：“小时候，家里同辈们时常出游，打马是最方便的。”
结果只有他跟个姑娘似的得坐马车。
秋尚衡有所了然：“沈道友很早就开始练剑了吧？”
沈家在江南是名门，出了个天赋卓绝的剑修也是佳话，他年轻那会儿就多有耳闻。
他给出了一种可能的解释：“习剑者身负锐气，修士又自带威势，马这种动物，生来聪敏通人性，大约是觉察你危险，所以反应各异。”
如果是这样，那躲避可能是被吓的，撒腿狂奔是被吓坏的，而赖在地上的或许是吓瘫的。
“那为何现在不会了？”玉十九从旁听了一段，不懂就问。
秋尚衡笑了笑：“少年人意气风发，张扬恣意难于收敛，但以沈道友如今的修为，加上近来因魔纹在身有意克制灵气调动，气息平和下来，马匹不觉威胁，自然不会再受惊扰。”
“原来如此。”听来很合理，玉十九点了点头，表示又学到了。
“你好像对这些很了解？”沈叹意外。
虽说没法骑马谈不上对他生活造成什么影响，但遭马嫌弃这事儿还是困惑了他很多年。
秋尚衡有些不好意思：“谈不上了解，是恰好以前有师弟遇到过类似的问题，为此修炼分心，我就专门找养马的老师傅请教了一下。”
沈叹：“……”
好么，原来他当年就是缺这么一个善解人意的“大师兄”来给他答疑解惑。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