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守着摊子,眼瞧着日头越来越高。
到正午时,在茶水摊子上添过一回的水囊再度喝空。
帮着叶素萍卖的鸭蛋一个不剩,余下一斤半的腰子草让两个结伴的汉子各自一半分了去。
想到这东西的效用,颜祺拎着上秤时不禁想:这得腰子多不好才要买这么多回家喝,晚上还睡觉不?
且他也想不通,晚上被窝里那档事和腰子有什么关系,比起腰子,好似更该补补手腕子。
霍凌自是猜不到夫郎在想什么,他单见人拿了个家里用旧的秃毛小炊帚,细细扫掉席子上残留的草屑,甚至没注意这东西何时装来的。
看了几眼,他也上前帮着打扫,颜祺却没让他上手。
“我这人闲不住,就爱擦擦这扫扫那的,其实也不脏。”
霍凌便知这是颜祺打发时间的法子,遂没再上前了。
本还在想午间买两样吃食回摊子上吃,结果运气不错,没等犯起饿,剩下的几斤山货也有了去处。
“这些松黄是两斤三两,我也赶着收摊,便宜卖了,先前都是卖三十文一斤的,现下算二十五文,多的三两有些碎,算送的,老爹你给个五十文拿去。”
霍凌靠这说辞勾回一个嫌价贵,问完价又走了的老汉,好歹把摊子清了空,就剩两双鹿角,品相较之前卖出去的两双差一些,偏小,上面的瑕也多,一看就是出自两头格外好斗的公鹿。
遂一并让了让价,三十五文,两双八斤,卖了不到三钱。
“走,吃饭去。”
霍凌将草席卷起,空了的蛋篮子也朝背篓里一丢,心情爽快。
东西都卖净了,下午不必再熬,且今天有颜祺陪着,能带小哥儿吃顿好的,还能去城隍庙逛逛。
“老板,来两碗肉卤的炸酱面。”
霍凌带着颜祺去了家自己常来的小面馆,一共只能搁得下五张桌,饭点里坐得满当当,可见生意多好。
颜祺把手搭在裤管上,模样颇是拘谨。
邻桌比他们先来,这会儿面已端上,海大的两只碗,里面卤子冒了尖,看得小哥儿眼睛都睁大了。
“一碗这么多?”
他抬手悄悄指,凑近问霍凌。
霍凌忍住揉揉夫郎脑袋的冲动,“你在关外呆久了就知,这边吃食都这般,量大管饱,那些个关内来的人都这么说。”
“自家都舍不得这么吃呢。”
颜祺没问霍凌这一碗多少钱,想着霍凌来这里肯定是爱吃的,自己说多了,倒像是要管着人花钱一样。
不说别的,味道闻着是真好,坐在这里都能闻见。
“不过我以前没进过食肆,只在街上吃过一回素面,要八文钱。”
他比划了个“八”,继续道:“等闹起灾来,一碗面先是涨到了十几文,后来那面摊便撤了,任是做这营生的,也买不起白面。”
那顿面真是香,逃难路上做梦时他还梦到过几回,算是从前难得出门在外吃过的东西。
回忆到这里便让他强行收住了,再多想下去,无非是再伤心一场。
霍凌觉察到小哥儿的失落,他在那单薄的肩膀上轻捏一下,起身去了柜台,回来时手里多了碟豆干子。
“面还要等片刻,它家卤豆干子也好吃,你尝尝。”
接着从桌上筷筒里抽了筷,自然而然地夹起一块喂颜祺。
后者没躲过,只好张嘴咬了一口,旋即微讶,“是甜口的。”
他倒不知豆干子还能这般卤。
细品了品,该是放了好几种不同的料子,家中做卤,少有舍得下料和放糖的,那些香料价贵,一样只要一两,加在一起都是不少钱。
也不怪吃食都是外面的更香,有些钱合该人家赚。
霍凌把剩下半块直接填自己嘴里,“是不是还不错?”
豆干子算是小菜,切得方方正正,一碟子有八块,吃到还剩四块时炸酱面总算上来了。
卤子香气扑鼻,下面的面条不是白面而是黄面条,是用当地的苞米面扯出来的,看着金灿灿。
因这时节没有鲜黄瓜做菜码,便搁了些后厨自己发的嫩豆芽,竟也算爽口。
颜祺暗暗抿了下口水,见霍凌埋头吃起来,他方才挑了一筷子到嘴里。
“好吃不?”霍凌等他咽下第一口才问。
小哥儿用力点头,扬起唇角道:“好吃。”
奈何这一海碗的面条实在是太多,他吃了好半天,只觉得肚皮都要撑起来了,说句话就要打嗝,面还剩了小半碗。
“吃不下了?”
霍凌那一碗早就吃完,留了两块豆干子给颜祺,见人剩下,料着八成是吃撑了,本在家里时饭量也没多大,稍微吃多一点就积食。
为这个他还跟大嫂学了揉肚子,本是用在吃饭没数的小孩子身上的。
见人目露犹豫,他道:“吃不下别硬塞,回头难受的是自己。”
说罢伸了手去接碗,他知颜祺顾虑什么,受过饿的人最看不得浪费。
“余下的我帮你吃了就是。”
炸酱面这东西,吃起来碗里定是算不上干净,酱和面早就搅和在一起,混做乱七八糟的一个碗底。
“这我吃剩的……”
霍凌淡然道:“两口子还说这个。”
嘴都亲了,一根面条分两口也算事?
再者他饭量大,别说再帮颜祺吃一个碗底子,就算再端来一碗也吃得下。
结账时颜祺数了三十五个铜子出来,一碗肉卤的炸酱面是十五文,一碟豆干子五文,不算面条,里面肉实是不少,这价在食肆里的确实惠。
但一顿饭吃三十多个钱,以前颜祺是想都不敢想的,都赶上十多个鸡蛋了。
“吃好您再来!”
面馆的小老板热情,肩膀上搭着汗巾子,一路给送到门口。
过了午,街头依旧热闹,迎面走来一群晒得黢黑,风尘仆仆的人,各个都是大包小包,背了满身。
离远时颜祺本以为是外来的流民,离近了方知不是,这些人体格都很精壮,当是卖力气谋生的。
其中有个身量矮小些的,裹了块头巾,穿褐色短打的男装,脸上也是黑黄色,远看就似个黑瘦的汉子。
颜祺随着霍凌向前,与他们擦肩而过,不经意间同那“汉子”对视一眼。
他心悸一瞬,猛地捏住了霍凌的衣袖,等人走远了方缓缓松开。
霍凌见夫郎脸色骤变,眉头锁紧,下意识把人护在身后,回首问道:“怎么了?”
颜祺快速摇摇头,示意霍凌继续向前走,直到一口气走到城隍庙门口,能看到庙里萦天的青烟,他方抬眼看向霍凌,悄悄道:“我刚刚……好像看到田哥儿了。”
“田哥儿?”
霍凌默了下才想起来,“你是说那个去了沈家的田哥儿?”
这下他也忍不住瞪大眼,“可他不是……”
“我也不知,可看着像,他把脸涂黑了,连带孕痣也遮住。”
颜祺越说越觉得离奇,自言自语道:“应该是认错了,多半就是个长得像的汉子。”
但关外的汉子确实很少有那么矮的。
霍凌回忆一番,问颜祺可是在那行黑壮汉子中看到的。
他道:“那行人里打头的我认识,镇上人都叫他燕老大,是个木帮里的大把头。”
颜祺不解,“啥是木帮?”
难不成是做木工的?
霍凌与他解释,原来木帮指的就是在关外靠伐木、运木为生的行当,他们自成一派,有自己的行当规矩,例如运木头的又叫“放排子”,里面说了算的就是“大把头”。
“一入冬大雪封山,旁人都在家猫冬,只他们会进私山的林场里伐木,砍够了木头,运到江边,等开春冰化,再扎成木排子连人带木顺水漂,运到东边靠海处,上船走水路卖到南边去。”
“不管那是不是田哥儿,就算真的是,他要是混进了放排人里,还有心掩饰,那沈家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他,尤其那还是燕老大的排子。”
放排是赌命的生意,大江大河上,一旦翻了水就是尸骨无存,但要能平安回来,一票赚得抵得上别人两年。
干这行的,一不怕死,二不缺钱,能做上大把头的更是有些本事,多少有点黑白通吃的意思,如此才能防着半路扒排子打劫的水匪。
到了东边,把木头卖出,也是需有路子,识得人的。
颜祺听得一愣一愣,未曾想世上还有这行当,以前从未听说过。
“那一路上他们怎么吃喝?”
“木排子就像一艘大船,上面可以搭棚子,再额外雇个烧饭的人,白日吃喝拉撒都在上头,夜里再靠岸,沿路岸边会有歇脚的脚店,专做木帮生意。”
霍凌说到这里,想了想道:“要说田哥儿就是这个上排子烧饭的,倒说得通。”
颜祺若有所思,“那要真是田哥儿,也算找着了条路。”
各人有各命,不管是不是,他也不会上去相询,就如沈家内宅究竟发生了何事,真相如何,同样无从知晓。
进得庙里,两人共买了一束香,霍凌取了香,转而又让负责收钱的老道取了两刀黄纸,到手后自然而然给了颜祺。
“拿着,一会儿有用。”
颜祺惊讶地捧着黄纸,嗅着自其上飘出的淡淡香火气,想说什么,又觉喉头哽住,只余望着霍凌,目光闪动。
霍凌上前,把黄纸往上轻托一下,沉声道:“我这做儿婿的,没机会去岳父岳母坟前拜祭,既来了此处,也该表表心意。”
颜祺吸了下鼻子,垂下头去,良久方道:“我替爹娘谢谢你,他俩要是见了你……定会替我欢喜的。”
[摸头]明天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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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熟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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