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颅沉重的砸在水泥地上,收银员的眼睛看向天空,遥远的碧蓝的天空在人类的记忆里是旧社会的影片才有的景色。
现在的世界早就如同污染的水池,哪怕是晴天,云里都是乌黑一片。
他嗅见了铁腥的味道,这味道对于他来说很陌生。
血液是活着的‘生物’才会拥有的东西。
许观知站在人群中,她注视着躺倒在地面的收银员,开口:“你是不是觉得我的意图很拙劣?但是你忘记了,你还不是完全的怪物,只要还剩下一丝属于人类的部分你就会感到恐惧。”
许观知结束游戏的伎俩看起来十分的冲动,在最后的关节只要收银员提出问题他们间的立场就会迅速倒转。
“为什么?你不怕死吗?”收银员黑色的躯体在地面融化,像是蜡烛。
他的视线从天空转移至许观知的面容上,她的神色十分漠然:“死了也无所谓吧?”
“……”
这是什么回答?收银员愣了一下,随后升起难以克制的怒意。
什么叫死了也无所谓?如果那么不想活的话就来替他去死啊!他那么努力的想要活下去,结果却死了,凭什么眼前的人还活着却轻飘飘的在说什么死了也无所谓这种话?不公平!这个世界一点都不公平!
周围已经没有了高楼、旁观者、警员,逐渐消失的景象寓意着这场游戏的结束。
许观知最后的提问并不是在简单的赌命,提问的主题是‘跳楼的人’,如果主题需要讨论的内容都消失了,那么提问时间还有存在的必要性吗?
显然是没有的。
不管收银员是否给出了回答,游戏都会结束。
收银员瞪大了眼睛:“等等……”
失败者没有阻拦游戏的权利。
怀表发出宣告。
“不正义的回答,我不喜欢,失败者,现在我要向你收取你押注的筹码了。”
游戏的场景已经完全消失,他们回到了便利店,随着收银员的失败,便利店里的灯泡滋啦滋啦的作响。
“啵”的一声,墙上出现了一张又一张的嘴唇。
涂着粉色唇彩、湿润的、干燥的嘴唇。
黑色的收银员已经在地面融化成沥青,而人类的那一部分清醒了过来。
她茫然的睁开眼睛,想要张口尖叫,但是身上却没有传来疼痛。
是逃出来了吗?一切都结束了吗?收银员试图站起来。
可是只剩下半边的人类躯体没有平衡,她重新摔倒在地面,惊恐的眼神看向了自己的另外半边,还没等她发出尖叫,她就对上了便利店里的嘴唇。
他们哈哈大笑,露出血红的牙龈,对着她异口同声的指责。
“你害死了她!”
“你做了假新闻!”
“你是虚伪的人!”
“什么?”收银员茫然的看向嘴唇,视线被一张一合的动作吸引。
她仿佛回到了那天的现场,在她还没有变成这副模样之前。
那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一天罢了,徐晓合上了大门,走出了小区,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铅灰色的天空照耀下阳光。
小区外传来一阵喧嚣,她意识到有热闹可看,于是好奇的挤进现场,随着起哄的人群她往上望去,就看见高楼上站着一位女人,距离太远,她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天空如此辽远,站在地下的人又怎么看得清楼上的人?
生活平静的像是一滩死水,新闻里不是经常说吗,这种狗血的桥段。
她冷漠的想着,又是一个假装跳楼来寻得社会关注的人,是想要依靠热点炒作一笔吗?
那没关系,我可以帮她一把,怀揣着这种想法她加入了旁观的人群。
直到女人从高楼上一跃而下,后知后觉的恐惧蔓延了内心,她跟着人群一起尖叫了起来,她没想过这不是一场炒作。
她距离事发的地点凑得太近,女人的血溅到她白色的鞋子,徐晓惊恐的往后退,想要离开现场,她没有想过会发生这种事情。
是自己的错吗?可是我明明一句话都没说。
她下意识的为自己开脱。
但是那具从天而降的尸体睁开黑色的眼睛静静注视着她,涂着少女裸粉色口红的嘴唇张开,她说:“我都看见了,你害死了我。”
如此辽远的天空下,恶意如同天空上的云一般漆黑。
内疚与逃避站在天平两端随着情绪的偏重而倾斜。
最终逃避压倒了内疚,她在惊惧里挥着手往后退。
“不,不!我想救你的!是他们说让你跳下来!”
她如此狡辩。
人类漆黑的眼珠里不断掉落泪珠,黑色的蛛网顺着她的眼珠向上攀爬,她像是无路可逃的猎物,祈求的将目光看向了周围起哄的人:“你们看见了吧?你们看见了吧!替我作证啊!救我!救救我!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声音没有人听见,我不是说了吗?这是在杀人!我说了啊!我只是旁观而已,旁观也有错吗?!”
没有人回答,围观的人面容上裂开笑容,一张又一张的嘴唇充满她的视线。
“你不是跟我们一起说了吗?”
“你说,啊,又在炒作啊,这个女人到底跳不跳啊,烦死了。”
“而且啊……事后你还接受了记者的采访呢。”
无数的嘴唇构成了一个人,而那个人又分裂成了无数人,他们将她包围在中心,而她像是被困在笼中的困兽一般嘶声力竭的狡辩。
直到天空中出现了一双眼睛。
“你说谎,你明明做了假新闻,我都看见了,你对着那个记者说什么,好可怜,这女人精神不正常,每天都在找死。”
尸体摔下的眼珠长出了脚,他们高高的拉起,从人的头颅上弯出一条弧线,亲昵而恶毒的贴着她的眼睛,两对眼珠像是寒冬里互相依偎的情侣:“事后你开心的拿了钱去买了名牌包,很风光吧那几天?你不是还说了什么,死都死了,为别人提供点价值不也是好事这种话吗?”
“我……我害死了她?”在指责中徐晓茫然的抬头,看着那些各异的嘴唇,嘴唇上晕开了黑色的潮水,随着他们说话的声音潮水像是网一般,缠绕住了她。
“当然啦,当然啦。”
“我们都是凶手。”
他们哈哈笑着回答着这位茫然的小姐。
一切变故的发生只在一瞬间,在她崩溃的那一刻,便利店墙壁上粗糙的颗粒像是未孵化的虫卵,他们接收了徐晓的痛苦,以此作为养分。
黑色的口器穿透了卵壳,湿漉漉的翅膀扇动着,他们落在了徐晓的面容上,攀爬上她的嘴唇,急切的从中钻了进去。
飞蛾发出吃到美味佳肴的赞叹,而人类的躯体却开始古怪的颤抖,徐晓的皮肤起了一粒又一粒的疙瘩,那些疙瘩像是虫卵一样裂开了,一只又一只蜡质的飞蛾扇动着有力的翅膀从其中飞了出来。
人类的躯体像是被剥皮的猎物,干瘪成一具人皮。
收银员以为自己是一位耐心十足的螳螂,他使用怀表以此收割解脱,可是怀表是站在他背后的黄雀。
漂浮在空中的怀表拟人的露出满意的表情,它像是打开一件衣服般轻轻拉开了人皮,钻了进去。
新生的蜡笔人惬意的伸了伸胳膊,舒展着自己崭新的皮囊。
他满意的眼神盯住了许观知,笑了起来:“这是你们要的痛苦,真是意外的惊喜,这居然是两份痛苦!快来取走他,作为代价来交换雨伞吧。”
他取下自己身上脱落的人皮,将他鞣制成两枚一黑一白的硬币,递给了许观知。
他的胸前贴上了新的身份牌——‘收银员’。
许观知沉默的注视着这场荒唐而又恐怖的惩罚,她的脑子乱糟糟的,从高空跃下时一闪而过的画面血腥又模糊,心脏尖锐的痛意似乎还持续着,脑袋很昏沉,四肢也很绵软,情绪的阈值被调到最低,她一时间生不出什么感想,只觉得疲惫。
随着徐晓的死去,周围的一切都像是融化的奶油一样露出真实的模样。
她正站在怪物的巢穴里。
四面八方都是猩红的蛛网。
而站在她面前的收银员也不是什么蜡笔人,而是浑身腐烂的尸骨。
许观知握了握拳,她的脸色极其苍白,刚才的游戏撬动了她脑子里的某一个缝隙,混乱的记忆正在往外流淌,她伸手从尸骨的骨节里接过了硬币。
“作为交易的货币,我要购买那把雨伞。”
随着这句话的落地,便利店重新变回了正常的便利店。
不管是墙上的嘴唇还是从尸体上长出的飞蛾都消失不见。
男大学生接过许观知递给他的伞,爱惜的抱在怀里。
蜡笔人的外观已经从他身上消失,他留着微长的短发,面容很清秀,是人类的模样。
许观知的目光往外看去,世界的伪装在瞬间消失了,窗外走过的都是被侵蚀程度不一的人。
空中跳出虚幻的字幕。
显示不良般,那字幕虚幻的写道——
【游戏结束,礼物已回收】
许观知感到喉咙一阵发痒,几乎要呕吐出来。
她已经意识到这场游戏背后的含义,这像是某种献祭。
她献祭了即将被侵蚀的人类作为礼物换取了自身短暂的安全。
“叮叮叮——”
小镇的钟楼响起了钟声,12点到了。
像是辛德瑞拉的魔法在12点会准时消失一样,在12点到达的这一刻,便利店外炸出巨大的烟花声。
许观知的视线看向便利店的玻璃外。
透过玻璃窗,“砰砰”几声,绚烂的烟花玉树琼花一般在天空中绽放了。
天空炸开无数的烟花,他们组成了八个大字。
“欢迎来到圣诞小镇!”
“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
便利店里的收银员与男大学生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他们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口中的祝福真切又诚挚。
圣诞节的音乐舒缓的流淌在便利店里。
一切祥和而又平静。
寒意席卷了许观知。
像是童话里才会出现的场景一样,无数的烟火从天空坠落,街道上挂满了彩灯,孩子们举着仙女棒穿过街道,满街都是快乐的声音。
这里看上去比现实更加真实。
“欢迎光临。”
便利店的大门发出声响。
圣诞老人提着空空如也的礼物袋走了进来,他的目光盯住许观知,像是找到了猎物:“找到你了,原来你在这里啊。”
在寒意中许观知的视线却被窗外旖旎的烟火吸引。
自从黑潮降临之后世界像是破洞的漏勺。
已经被吞没的家园无法再夺回。
人类像是被迫迁徙的候鸟四处逃逸。
节日,生日,纪念日。
这些在旧社会里每天都在欢度的节日如同幻影一般不复存在。
上一次见到烟火还是什么时候呢?
许观知在窗外的烟火里陷入回忆。
想起来了。
还是她12岁的时候,在一切都没发生的时候,为了庆祝北方的城市得以坚守,笼中鸟燃放了烟花。
巨大的如同窗外的烟花一样,照亮了整片夜空。
年幼的许观知从窗户探出脑袋,张大了嘴巴看向天空。
“妈妈!烟花!”
“嗯,收收下巴。”
霍清站在窗边跟她凝望着烟花,或许是夜色太温柔了,将妈妈冷漠的眼睛都渲染出了一点暖色,她伸手拖住了自己的下巴,唇边似乎有笑意流动。
这是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时候,在她最幸福的时候。
“要不要留下来?生活在这里。”
浅蓝色的眼睛像是湖水一般温柔,圣诞老人雪白的胡须随着说话的声音而飘动着。
他的脸色红润,看上去是一个友善的人。
许观知恍惚的看向对方。
一座童话一样的小镇,一个梦里才会出现的烟花跟人。
这是许观知年幼时曾经无数次梦里想要抵达的小镇,这里与现实完全脱轨,不再有污染,不再有死亡,这里是许观知的乌托邦。
但是刚刚死去的收银员和手心冷硬的硬币又昭示着一切的不寻常。
这当然不是现实,这是一个不该存在的世界。
许观知从幻想里清醒过来,她意识到这又是黑潮的一个陷阱。
她看见那只蜘蛛又一次从圣诞老人的肚皮里爬了出来,这次她看清了蜘蛛腹部的人脸。
那张脸上拥有着浅蓝的眼珠,丰盈的肌肤。
那是圣诞老人的脸。
许观知的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了起来。
那张没有被胡须遮盖的面容让她感到眼熟。
圣诞老人是被黑潮完全侵蚀的‘人类’。
‘留下来吧,这里是远离现实的乌托邦。’
‘这里不会有死亡。’
‘这里充满了幸福。’
许观知的耳边传来低低的喃语。
是谁在说话?
便利店的玻璃上印出了许观知的面容,她的视线落在玻璃窗上,看见自己的嘴唇不受控制的张合。
是自己在说话。
圣诞老人的笑容越来越大,他朝着许观知走近了。
在寒意中许观知打了个冷颤。
“我不能留在这里。”
在混乱的思绪里她打断了自己,像是坚定锚点一样,她再次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我不能留在这里,这里不是现实。这里是假的,我要回家。”
她的眼睛漆黑而冰冷,像是漩涡一般。
握在掌心的刀片划破了她的手心,那把从随身携带的打火机落在了地面。
随着血液的落下,火苗引燃了世界,乌托邦像是被纸糊的一般,燃烧了起来,世界随着火焰的燃烧而碎裂,露出真实的一面。
无论是街道上跑动的孩子,还是被侵蚀过半的人类,他们驻足停留在便利店的门口,麻木的眼睛里燃放着无数的烟花,他们沉默的注视着许观知,像是在看已经无望的未来,又一次,飞蛾的翅膀从线条化的嘴里爬了出来。
血嘀嗒嘀嗒的落在地面,许观知的身体往后退,她警惕的看着周围的一切,那把塑料的刀被捏在手里,血染红了刀刃,燃起火来。
无数的眼睛从圣诞老人空空如也的礼物袋里爬了出来。
许观知的目光盯着圣诞老人肩上的那只人面蛛,越看越眼熟,在记忆的深处似乎有画面一闪而过。
她的身子突然颤栗了一下,她想起来了。
为什么觉得圣诞老人如此眼熟。
因为在与霍清戛然而止的那场旅游里,那个他们精心挑选的小镇里出现的凶杀案的凶手。
就长着一张与圣诞老人一模一样的脸啊。
对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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