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清的脸色在钟响后就变得很差,她剩余的时间不多了。
街道上苹果滚动的到处都是,霍清一把扶起神情恍惚的许观知。
想到同类不算善意的提示,她的目光在人类的面容上细看了几圈,心中涌上几分担忧。
活祭需要活人,死去的人类是不行的。
许观知在一片嘈杂中试图梳理脑子里混乱的记忆,脑内剧烈的疼痛模糊了她的听觉,她的手指很用力的抓住霍清的手臂,眼神涣散。
如果将人的大脑当做一栋007全年无休的公司,那么许观知脑海里储存记忆的那一层楼现在情况显然不是很好。
记忆在大楼里的表现形式是磁盘,从小到大依次排列放置在文件柜里。
而现在储存着记忆的文件柜里只剩下了一堆碎片,凑不起来多少连贯的画面。
许观知在一堆残缺的磁盘里寻找着保有逻辑的记忆,但不是很顺利。
她的记忆有大幅度的断档,小幅度的缺失,这不是个好消息。
在记忆储存室里确实有一张磁盘保存有与霍清一起出门旅游的记录。
大约是在七八年前,具体是因为什么组织了这场旅游,她已经记不清了,但是那次的旅游并不顺利,他们选择旅游的小镇突发了凶杀案,现场很混乱,警笛长鸣,警车组成了警戒线,焦头烂额的实习警员举着喇叭一遍又一遍的疏散人群避免造成踩踏事件。
但是那并没有什么用,慌乱的情绪像是传染病,特别是在前方传来杀人犯逃走的消息后,这种慌乱像是千兆的网速一样蔓延了。
那天也是圣诞节,天空飘下雪花,四周都是人味,汗、香水……这些味道组合在一起,令人烦躁,她被妈妈抱在怀里,很窒息,视线里只有一片红,是围巾的颜色。
而此刻许观知的眼里也是一片红色,记忆里母亲冰冷的面容正在逐渐被替代,她的大脑本能的在防御这种替代。
她明白自己正在被这个世界‘传染病毒’。
不能再呆在这个怪物的身边了,存留的记忆已经无法体现她进入这个黑潮的时间,甚至她也已经忘记了在来到这里的前一秒自己在做什么,唯一能确定的是目前她的处境是‘安全’。
但这是极其短暂的安全。
莽撞行事的代价是差点付出生命,如果要从怪物的身边逃走,下一次的行事要更加谨慎、完美。
血液从头顶侵湿头发,失血会带来失温,耳边的嗡鸣渐响,许观知一时间只觉得作呕,她的手脚开始泛凉,眼前的画面伴随着蜂鸣像是信号不良的电视机。
那把摔下时趁机握住的水果刀贴在手臂的内侧,冰凉的刀身很快被体温暖化,膝盖跟腰间传来的疼痛无一不在提醒她自己刚刚干了什么。
这是她的机会,她要逃走,活下去。
许观知的手指贴住水果刀,眼里滑过冷意。
“……不如……吃了……”
许观知深深喘了一口气,声音模糊的传进耳中,她很敏锐的察觉到它们在谈论自己。
她抬起脸,对上果摊那双深蓝的眼,呼之欲出的食欲刺激着唾液,许观知看见果摊深深嗅了一口气。
‘咕咚——’
他吞下了口水,但目光依旧直勾勾的注视着自己。
他想吃了自己。
许观知胆寒,这说明怪物对自己是存在有食欲的,那么伪装成霍清的怪物为什么不吃了自己?
自己的身上有对于她而言比直接吃掉更有价值的东西吗?
“妈妈……”
许观知收回目光,扯了扯霍清的袖子。
她不能在这里动手,一对二,她现在只剩半口气,想要上吊都没力气,她得创造对自己有利的情景,争取一发击中。
“你捏痛我了,妈妈。”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对装她妈这件事这么热衷,但是这个身份也有能利用的地方,许观知放软了声音,像在撒娇。
霍清不是没留意到同类垂涎的目光,她一把捏住许观知的胳膊,猎物被窥视的怒意随着少女软绵绵的话语被打散开来,不上不下的堵在胸口,她深呼吸一口气,气刚刚吸到肺部,就被突然撞上来的力道堵住了。
是许观知的身体。
绵软的身体倒在她怀里,伴随而来的是极致的香味,不知是巧合还是蓄意,少女的手指冰冷的搭在她的胸口,霍清下意识反应很大的要掀开许观知,但是动作做到一半心跳却骤停。
她垂头看向脸色苍白倒在胸口的许观知,眼神阴恻恻的。
那口未吸完的气堵在胸口,让她猛然咳嗽了起来。
她的脸色有点苍白。
许观知伸手拍着怪物的背,注意着她的反应:“你没事吧,妈妈?”
掌心拍到的背部有一瞬间的紧绷,但很快又放松了下来。
“没事。”霍清咬牙切齿的从嘴中吐出这两个字。
站在她面前的许观知咳嗽了两声,她不用装,看上去就是快死的模样,许观知抬头飞快看了一眼霍清脸上阴沉的神色,皱起眉毛,说话的声音也很虚弱:“我有点不舒服,要不然我们不去圣诞集市了吧?我想……”
“不行!”
还没等许观知把话说完,霍清就斩钉截铁的打断了她。
情绪波动的太激烈,身上的皮又有要往下淌的预兆,她深吸了一口气,忍耐般的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又恢复到了温柔如水的母亲状态:“反正就几步路了,去完我们再回旅店休息好吗?宝贝。”
被打断的许观知脸上配合的出现了一些不情愿,她嘴里嘀嘀咕咕的假意抱怨着,心下却一沉。
站在马路边观看‘母女情深’戏码的果摊老板眼里浮出饶有兴味的笑意:“很抱歉打断你们的温馨时光,但是——”
他用下巴点了点地面上散落一地的水果,未尽之言很显然。
赔钱。
霍清嘴里的圣诞集市其实距离不远,按照正常的步程大约十来分钟就能到,但奈何路上多了个快死的许观知。
走的太快会头晕。
走的太慢会着急。
霍清觉得自己就像是快开的水壶,马上就要爆炸了。
但偏偏她不能露出任何不满,生怕再折腾一次许观知直接就死在这里,那一切都完了,她会被圣诞老人活剥致死。
“我们快到了哦,宝贝。”
再怎么匀速前进,该到的地方迟早也会到的。
眼看着熟悉的招牌出现在自己眼前,霍清不受控制的笑了一下,这笑意是真心的。
她亲昵的揽过许观知的肩膀,爱怜的注视着许观知失色的嘴唇:“再坚持一下,很快……”
随着她的靠近,冰冷的气息拂过后颈,许观知的皮肤上不受控制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脑袋里的虫鸣声越来越响了。
许观知握住手中的刀,伤口随着时间的流逝不再出血,她的脑子亮起红灯,意识到比吃了她更有价值的事情要发生了。
她必须要动手,死亡的镰刀已经割破了皮肤,那股寒意冻得她几乎要失去知觉。
“观知?”
冰冷的气息拂过耳廓,许观知脑子里虫子的喃语声越来越响,她的眼神渐渐恍惚了起来。
一双冰凉的手从背后搂住了她的肩膀,霍清的手指修长,没有做美甲,指甲的形状都很圆滑,她的手贴在许观知的脸上,稍微用了一点力,将她的脸往旁边掰。
她在上保险。
许观知的脑子里很模糊的划过这种念头,她在对自己上保险,以确保自己没办法反抗。
捏住自己脸的手指很用力,许观知浑身的力气几乎都用来保持平衡,她没办法抵抗。
在怪物的力气下,她不受控制的与它再一次对视了。
在残留的记忆里,妈妈的脸已经开始扭曲,唯有那双眼睛,总是平静的凝视着她,像是某种信号。
但怪物的眼睛却不一样。
明明那也是一双非常平静的眼睛。
但是许观知从心底明白那是不一样的,虽然怪物的伪装很温柔,但是本质是冷漠的,他们没有人性,根本无法理解人的情感。
她再次看见了一块巨大的白布,白布入侵了她储存记忆的地方,这一次她看清了白布下隐藏的东西,像是鲨鱼的牙齿。
咔嚓——
咔嚓——
牙齿咬碎了她的记忆。
人是由记忆构成的,如果完全没有记忆的话,她还会是许观知吗?
天上飘下雪花,集市里播放着欢快的圣诞歌,摊位上的老板都戴着红色的圣诞帽,四周的一切看上去梦幻又日常,许观知觉得自己的状态应该是不太正常。
她的脑子里住进了两道声音,她们针对着世界的真实性在打辩论赛,背景还有窸窣的声响,像是虫子振翅的声音。
模糊的常识告诉她这是不正常的,一个正常人不应该是这样的。
手中粗糙的塑料质感让许观知的意识清醒了两分,她将视线下移,在看到手中的折叠刀时她一时间有点没反应过来。
自己为什么手上拿着刀?
她试图去回想,但只要思考,脑子就像是成熟过头的西瓜一样,裂开缝隙。
她的记忆开始大幅度的混乱,过去的画面像是被打翻的调色盘一样拼接在一起,许观知觉得自己现在像是菌子中毒一样天旋地转,潜意识暗示她站在身边的人是自己的母亲,这是可以信任的人,于是她下意识想要拉住霍清的手。
但在看清对方面容时伸出的手指瑟缩了一下。
她的眼前站着一具尸体。
枯燥的黑发微微打卷,腐烂的肌肤上爬出蛆虫,女人的眼眶里空无一物,却伸出一只细细的虫肢。
是一只刚刚孵化的苍蝇幼崽。
胃里翻江倒海,许观知的脸一下子就白了下来。
但就像是幻觉一样,眼前的人在一瞬间又变回了霍清。
肌肤白皙,眼神清亮。
在对方的视线转移过来时,许观知不知为何,她下意识的将手中折叠的水果刀藏在了袖子里。
她妈会是一个长虫的骨架吗?
与常理背道而驰的画面冲击着几乎要炸开的脑袋。
握在手里的刀冻得手指有点麻,许观知现在的脑容量只有1M。
1M里的内容很简单。
她拿着个匕首 眼前的不是她妈=管他是什么玩意,我估计是要干掉她。
很奇怪的等式,但许观知竟然觉得很合理。
她很严格的开始执行脑子里的目标,她认为这应该是正确的。
她在脑中模拟着杀了眼前东西的画面。
直接动手的话她可能打不过对方,四肢传来的绵软感最多支撑她行动一次。
她需要找一个借口,靠近怪物的借口。
可是什么借口会更合适?
许观知的目光扫过路边摊子上的首饰。
女儿向母亲撒娇的话,是合理的吧?
许观知伸出被冻得通红的手,在路边的摊子上随手拿了一个胸针,她将胸针放进霍清的手中,露出一个略显依赖的表情:“妈,手冻僵了,你帮我带嘛。”
霍清下意识接过那枚胸针,在迈入这个集市起她就开始有些不对劲。
【你要小心,集市很危险哦。】
临走时果摊怜悯的眼神与传递过来的话语再一次浮现出来。
在踏进这里前她以为这只是同类丑恶的嫉妒,但好像这里真的有哪里不对劲。
她的脑子开始不受控的思考,思绪像是脱离了程序,开始情感化。
她开始思考自己从何而来,又为了什么而来到了这里。
【我是为了活祭而来,如果不献上人类,我会被圣诞老人杀死,这是荣耀,被挑选的荣耀,只要成功了我就可以进化。】
她重复的在心底说着这句话,像是在抵抗情感化的大脑。
她下意识觉得周围的一切很熟悉,但这应当是错误的。
她不是人,不会有情感,生命从苏醒的那一刻就只剩下了对进化的服从。
吃掉人,毁掉一切,这才是她应该执行的。
可是不对,她怎么会不是人呢?
霍清低下头,看见自己白皙的手掌,随着视线的下移,她不可避免的看见了被放在掌心的那枚胸针。
一枚枫叶形状的毛毡质地胸针,巴掌大小,中心粘着一个陶瓷质地的女孩模样,看起来很童趣。
她的手不自觉的颤抖了起来,一股庞大的空虚的情感不受控制的从心底上涌,她不明白这是什么样的感情,人类的感情总是杂乱又矛盾,她不理解。
她不应该理解的。
凑得太近了,许观知闻见了眼前人身上腐臭的味道,像是死去很久爬满蛆虫的尸体。
在对方的脑袋彻底低下来的时候,许观知确认,自己的机会来了。
她的双手呈现拥抱的姿态,那把水果刀从指尖滑出,没有丝毫犹豫,刀尖刺穿了‘霍清’。
太轻易了,像是穿透了一片纸,以至于刀尖从对方的胸口穿出的时候令许观知都感到诧异,她下意识的抬头看向怪物。
这是……什么反应?
黑色的潮水顺着怪物的面容滑落,像是眼泪,怪物怔愣的注视着许观知,仿佛透过她的面容在看着什么,纸扎的皮囊随着插进胸口的水果刀漏了一个洞,黑气像是沙子一样从洞里流泻,怪物的身体里没有血液,取而代之的是漆黑的沙子。
皮囊随着黑气的流泻从她的身上消失,露出一具半腐烂的尸体,腐烂的肉挂在白骨上,身体已经成了虫子的温室。
随着黑气的流逝,怪物的脑海里很突兀的浮现了一个画面,那似乎也是一个冬天,街道上张灯结彩,她的视角里出现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脑袋的主人双手捧起一个枫叶形状的东西,问她,妈妈,这是什么啊?
她伸手接过那样东西,视线往下看去,脸上似乎是出现了笑容,她张嘴想要回答脑袋的主人,说这是胸针啊。
但是下一秒雪白的刀锋从她眼前划过,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脑袋像是被什么东西打了一棒,嗡鸣声吞没了她。
那种熟悉的、庞大而又空虚的情感从心底不受控制的上涌,那是什么呢?
她难以用词语去形容那种感觉,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一瞬间爆炸了,她茫然的看向四周,在沸腾的人声里抱住了那具往下滑落的尸体。
她张开嘴巴,下意识想要呼唤尸体的名字,但视线里只剩下了一片红色,温热的红色是孩子流出来的血,冰冷的红色是疯狂大笑的圣诞老人。
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哀嚎,更多的是跟她一样茫然的人。
是的,茫然。
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她无法反应,只觉得那股突然升腾起的情感在一瞬间掏空了她,她应该愤怒的,应该悲伤的,但是太猛烈爆发的情感掏空了她的躯体。
她应该是已经死了,跟着孩子一起死在了圣诞老人的刀下,她的尸骨应当拥抱着孩子陷入死亡的长眠。
但她却还活着,活着在执行圣诞老人的命令,为杀了她孩子的圣诞老人献上鲜活的人类。
【你要小心,集市很危险哦。】
这句话过电一样的窜进脑子,怪物咬牙望向了许观知。
许观知的手腕被白骨抓住,随着怪物破洞的胸口,她的记忆也在跟着搅动,混乱的认知让她一时间没有做出反应。
“快跑——!”
什么?
许观知茫然的看向抓住自己手腕的怪物,就在她抬头的一瞬间,周围的一切都像是泡沫一样破裂了。
世界在一瞬间颠倒了过来,空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沙漏,在怪物化成沙子流逝后沙漏反转了。
有力气将她往远处推,脚下的地面变成了天空,而天空变成了地面,鼻尖嗅到阳光的味道,她正在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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