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场5楼茶餐厅。
黄莉坐在靠窗的位置，等得不耐烦，频频看手表。
减虞推门进来，服务生把他引到9号桌。
面对这名自称是狗仔的男人，黄莉心中五味杂陈，越看他靠近，越紧紧盯着他露在口罩外的面庞。
额发被黑色鸭舌帽压着，卷而乱，一双没什么活力的冷静双眸直直望过来，有股让人心惊的倨傲。
眼睛形状挺漂亮，就是萎靡不振，跟被什么掏空了似的。
包得倒挺严实，有自知之明，清楚狗仔这个职业上不得台面。
“哼。”
减虞刚坐下，黄莉就翘起二郎腿，双手抱胸，加上不友好的表情，将防御做到了方方面面。
“听你发消息的语气，还以为得有三四十岁了，没想到这么年轻。”黄莉率先开口，“干这种事，就不怕被那些大明星报复？”
减虞道：“他害得你失去家庭，失去丈夫，还一分钱补偿都没有，难道我不是在替天行道吗？”
黄莉冷冷注视着他，像在确认他可不可靠。
减虞掏出几张打印好的五寸照片，压在指尖下，轻轻推过去。
是万阙和方君正。
春节过后，大家开始扎堆往南方跑，像春城、广城等等。
N市客流量大大减少，一夜之间安静了下来，宝福苑地处闹市，没了旅游大巴的鸣笛声，回归老破小应有的祥和烟火气。
万阙在家不太喜欢穿假肢，往往会坐着轮椅，由方君正或方润娥推去阳台晒太阳。
黄莉嘴角抽动，强忍着恶心一张张翻看。
照片是连拍，每一个动作和表情变化都显得意味深长。
方君正大喇喇叉着腿，坐在阳台上剥春笋，万阙的头发长出来一点了，青青一层毛茸茸，令他看上去没那么可怖。
他闭着双眼，面庞清俊，头仰靠轮椅，十分享受，而方君正在跟他聊天，脸上挂着一抹笑，画面温馨又和谐。
黄莉看完就把照片撕了。
还嫌不够，招手叫服务生：“给我拿个打火机过来！”
减虞道：“商场禁止明火，别招来麻烦。”
黄莉将照片尽数扔进茶壶里泡着，服务生来了，减虞问他要塑料袋，拿到后将茶壶里的东西全倒进去。
服务生只能抿嘴再帮他们重新倒满。
“看了这种脏东西，我恶心得都想吐！”黄莉一个字一个字地蹦着骂道。
“嗯哼。”减虞对她的反应满意极了，拉低帽檐，又拿出一个鼓鼓的信封。
“现金我都准备好了，不连号，没有任何风险，你把你老公抛妻弃子的详情告诉我，钱就归你。”
黄莉瞪他：“姓方的贱胚不是我老公！”
“好吧，前夫。”
“……”
黄莉将信封拿过去，塞进手包，然后很不信任地直接打开，借包的遮挡粗略数了数。
五万，是真钞，这狗仔没骗人。
黄莉镇定下来，问道：“我很久之前就想曝光他们俩的丑事，可报社根本就不接，怎么突然又可以了？”
减虞喝了一口银耳莲子汤，随口诓道：“解禁了，之前有势力护着他，现在没有了。”
“势力？是不是那个球队里的人！”
“具体是谁你不需要知道。”
“肯定是球队！他们包庇这个贱人这么多年，迟早有一天会遭天谴！”黄莉这下彻底没有疑问了，昂首说道，“你想我从哪开
始说？”
减虞揉了揉眉心，抹去眉宇间始终缠绕不去的倦怠，徐徐道：“从方君正，变了的那一年，开始。”
**
超市在B1，小马非要跟着厉宁聪屁股后头，怎么赶都赶不走。
“你买你的，我逛我的。”男孩倔强道，“超市又不查会员，凭什么你能进，我就不能？”
厉宁聪：“那你丫也不用贴着我的购物车吧？”
“我看你买什么。”
“那不是窥探老娘**？？”
小马指着一堆泡面道：“这算**吗，又不是买套套。”
“……”
厉宁聪根本不想和一个有家庭创伤动不动哭唧唧的小gay搞在一起。
更何况，他还有个彪悍的母夜叉老妈。
想到那女人重得能杀猪的手劲，厉宁聪往旁边一跳，购物车90度转弯，顶着小马的肚子把他撞得踉跄。
“加你那个真不是我，是我一朋友！喏，这些就是给他买的狗粮！”
厉宁聪第八百次重复，舌头都快起泡了。
小马道：“照片是你，那就是你。”
厉宁聪道：“聊天的不是我啊！”
“可是你说你喜欢恐怖电影。”小马掏出一张卷起来的传单，展开，“刚才路过，你瞅了这家传单好几眼。”
厉宁聪想了想，他给减虞发过推荐电影清单，没想到减虞嘴上说懒得看，其实都看了。
莫名又有点美滋滋的，往车子扫了一堆火腿肠。
无论他怎么解释，小马都坚持认为所谓冒充只是他不好意思承认罢了。
左思右想，觉得厉宁聪的痛点还是在于他撒了个小谎。
现在上高二有什么关系吗。
下半年高三，明年高考，这难道不是最容易解决的问题？
小马又高兴了，默默跟着车子走，亦步亦趋，掏出手机鼓捣。
传单摊在购物车的儿童座位，厉宁聪排队时仔细看了看。
『嘘！别出声！
看守我的人太多了，我趁他们交班的时候换了一套衣服才假装成家属才逃出来。
这里的医护、院长都不正常，我敢打赌，他们绝对跟监狱有合作，我亲眼看见他们把所谓的“病人”扒光关进笼子里严刑逼供。
太吓人了，就算是罪大恶极的杀人犯，也不该被那么对待——
什么？你问我是谁？
对啊……我是谁。
我忘了。
对了，你见过我的通缉令吗？
——“冷水医院”沉浸式鬼屋体验春节大优惠！双人八折！四人七七折！可应聘一日演员！』
嘶，还真有点心动。
但这种游戏，应该找个暧昧对象一起玩。
等对方吓得张开双手，厉宁聪就跳进那宽阔的胸膛里使劲蹭，蹭着蹭着，没准夜生活就有着落了。
小马星星眼望着他：“我们去玩吧，我还没玩过鬼屋！”
厉宁聪：“哪凉快哪呆着去。”
嘀嘀。
收银员面无表情：“会员。”
厉宁聪：“137——”
不对。
一报就被这崽子记住了，以后有得被骚扰。
“报你妈手机号。”厉宁聪果断说。
收银员鄙视地看了他一眼。
“我没有，我妈也没有。”小马说。
“后边还排队呢，没会员就拿出来扫吧！”
这超市并不算高档，在全市几个大商场都有连锁，母子俩都没注册过会员，说明不怎么光顾。
厉宁聪看着小马乖巧帮忙把东西塞进包装袋，问道：“喂，你说你爸妈几年前离婚了，不给钱？你妈是干嘛的。”
小马道：“只留了一辆车，他也没钱，我妈是做小厨房的，我家离给图书馆近，中午的订单很多。”
厉宁聪道：“噢，你妈挺好的，等你挣钱了给她换辆车。”
结果小马摇头道：“她管我太严了，我爸其实……”含着下巴，“我其实遗传我爸多些。”
“329块1毛，怎么支付？”
“再加个这个。”厉宁聪顺手在柜台下边拿了一盒680g的巧克力铁盒装。
“517块9毛。”
小马接过礼盒，撑开大塑料袋往里边放，感慨说：“巧克力真贵，我妈就从来不买。”
厉宁聪将巧克力捡出来，剩下的打结：“给你拿回去吃吧。”
小马愣了，保持趴在购物车上的无聊动作。
“我不吃，我不爱吃，很少吃的，长胖。”
“哎哟喂你一男高中生学什么小女生减肥。”厉宁聪夹着嗓子怪叫道，“给你吃你就吃，老娘就喜欢日行一善。”
谁知小马一把抢走推车，朝出口狂奔而去。
“窝草！”厉宁聪都没想起来追。
难道是一款白眼狼？演这么久就为了抢点零食？
小马找到存包处，迅速扫码打开三个柜子，把东西跟巧克力全都一股脑塞进去。
打印小票的时候他紧张地回头瞄了眼，偷感贼重。
厉宁聪这才走过来，莫名其妙：“你把我东西存起来干嘛？老娘要走了，没空陪你过家家。”
小马道：“去玩鬼屋。”
“我有病才跟你一个陌生小孩玩鬼屋吧！”
“我才不是陌生人。”小马轻轻松松又受伤了，嘴巴一瘪道，“我没玩过鬼屋，没有人陪我玩。”
厉宁聪：……
处心积虑铺垫到现在就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吗。
小马耷拉着肩，一耸一耸，眼神好像在说你不同意哥们儿我就搁这坐地打滚了。
“我查过了，凭传单打八折，票不是很贵，我家没别的亲戚，过年就我妈给了200块压岁钱，刚好够买两张。”
说罢打开小程序准备买了。
厉宁聪头疼地看着他先打开微信，先查了下钱包余额，92块3毛6分，差挺远。
小马往下滑很久，点开另一个对话框。
“我找我们班长借点，她很大方，有时候会帮我垫学杂费，等开学我就还她。”
男孩努力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让厉宁聪感觉自己罪大恶极，刚刚那188.8的巧克力根本缝补不了一个脆弱小男生的尊严。
“哎呀哎呀烦死了！”厉宁聪大叫道，“我来买，我来买行了吧！啊呀，我是个傻杯呀！我怎么就这么容易上当啊！”
为今之计只有偷溜才不会被缠生缠死，反正是鬼屋，实在不行进去就马上原路返回。
至于存包的二维码，他有付款小票，找商场开就是了。
计划通。
我真是太聪明了，厉宁聪得意地买了个原价双人套餐。
限时内顺利走出鬼屋后能获得一枚神符，商家会在出口处发票价折扣的红包，同时讨个好评。
等小马绕出来，拿了钱，总不能还好意思怪他吧。
我这种善人就应该奖励一个会跳电臀舞的大猛攻。
厉宁聪照了照电梯厅的镜子，颇有些自恋地想。
门打开。
很多人想从B1上楼，会先进电梯，等到B2人下完再上行，这样就不会等B2挤满了上不去。
厉宁聪一本正经地走进电梯，小马紧随其后。
小马声调飞扬地说：“麻烦待会儿帮忙按下9楼哟~~”
荡漾得快成小蝴蝶了。
他往厉宁聪那边挤，却见一名高高瘦瘦的男人抬头，帽檐下的眼眸充满疲倦，但眉弓很好看，鼻梁挺直却不过分突兀，非常深邃，半垂的眼帘因疲倦而显得脆弱。
不过小马不喜欢这种类型。
这是他爸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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