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骚蹄烂货儿?看看你买回来的甚么个东西?端的是姑奶奶做派,俺们沈家庙小哪里容得下她!”老妇人对着沈老爹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
这是陈楹月来这儿的第二天,她本是知县家嫡女,爹疼娘宠金娇玉贵。谁曾想一朝醒来变成了木匠陈家女。原身陈楹月自幼母亲亡故,只老父一泡屎一泡尿拉扯大,前不久陈老爹得急病身亡,陈楹月卖身葬父,被沈老爹买了去给沈老二当媳妇儿。
听沈老爹口供,原身当时因为父亲逝世悲痛欲绝,气息奄奄,估计是故去了,正好二人名字相同,故陈楹月穿来了原身这里。幸好原身也是刚来沈家,因而陈楹月没露出破绽来。
不然,两个不一样的灵魂,尽管如何模仿假装,都是不一样的。
陈楹月叹了一口气,不知道如何回去,又应该如何在这个贫瘠的小村庄中生存下去。好在她本就是乐观之人,很快调整好心态,不再伤神自抑。
“说你呢!”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被人从外面“砰”的一声撞开,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沈老太身子干瘦,活像被风干的老树皮,眼里却尽是精明,身上穿着打补丁的麻布灰衫,正疾言令色瞪着她。
“还不快起来挑水,蠢笨如猪的贱娘们儿!以为买你回家是当菩萨供着吗?”沈老太立着眉毛怒目圆睁。
陈楹月看了眼外面凑热闹的沈大爹一家,以及敢怒不敢言的沈老爹。低头出去拿了水桶担子去水井边挑水。
水井不是一人所有,而是整个沈家庄共用。沈家庄,顾名思义整个村子泰半人家姓沈,还有零星几户外姓,譬如白家,李家。
沈家庄毗邻海边,故这里的男人会去海边捕鱼谋生,陈楹月名义上的男人沈潮生就是一大早去捕鱼赚钱。沈潮生的父亲是沈老爹第二子,早些年遭瘟疫,夫妻两双双没了性命,只沈潮生一人孤零零在世间。
……
远远看到水井旁站着许多妇人,俱是麻衣蓝布头,见陈楹月挑着水桶过来,正窃窃私语议论着。
“长得这样细皮嫩肉,能生得出孩子吗?”
“哟哟,这个狐媚样儿,该不会是出去卖的吧?话说沈老头莫不是去窑子赎的人?说不定早就千人乘万人骑了罢?”
“沈老二还真是倒霉,平时憨傻克亲也就罢了,怎娶回来这样一个烂鞋儿?真真丢脸!”
“你别说,一个烂鞋一个克亲,整整好一对儿,我看呐,般配得很!”
……
一众人说着吃吃笑起来。田间地头,妇人们一张巧嘴聚在一起,没的也能说成有的。
“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吧,依俺看潮生媳妇儿好得很,你看那细胳膊细腿儿的,还出来打水,可见是个懂事的”,李七婶听不下去了,帮忙辩解道。
话音落下,一众妇人婆子可不依了,嚷嚷道:“哟,老李家的,你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当媳妇儿啥都不干,娶回家来干啥?还不如把钱丢大河里冲走算了!”
看到陈楹月逐渐走过来,众人才慢慢闭口,只眼睛还一瞬不瞬盯着她。陈楹月熟视无睹,只把水桶挂了绳子丢下去预备拉上来,可想得简单做得难。水桶丢下去蓄满水却死活拉不上来。
眼看水桶就要沉没井中,李七婶腰宽腿胖,身子却极灵活。快步走过来帮忙,成功将两桶水提上来。
“多谢婶子”,陈楹月呼出一口气,累得气喘吁吁。
李七婶大手一挥:“庄稼人说什么谢不谢的,俺力气大,举手之劳罢了”。说完不管身后人的议论,“你挑得回去吗?要不七婶帮忙?反正我要家去了,正好顺路”。李七婶家就在沈家隔壁。
陈楹月强颜欢笑,推辞道:“不用了七婶,婆婆还在家里等着用水”。
“那咱一同走吧,路上也能聊聊天”。
担子压在肩膀上,疼得陈楹月脸都扭曲了,心中咒骂不止。
好在沈家离水井不远,陈楹月深一脚浅一脚,颤颤巍巍挑着担子。遥遥看到沈家院子,沈老太正和沈大娘在门口剥毛豆。远处炊烟升起,好一幅悠远田园风光,可此时陈楹月无心它顾,心中只想着快点把水挑回去。
“哗啦”一声,陈楹月只觉耳边风呼呼作响,下一秒,连桶带人摔在了地上。半边身子都麻了,手腕处刺痛不已。
疼痛激得她眼泪都出来,自己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她作为知府嫡女衣来张手饭来张口,莫名来到这劳什子沈家庄,还给人当了媳妇儿。
沈老太看见人摔在地上,桶里的水全撒了,有一只木桶还磕到石头摔得四分五裂。她大怒,操起棍子就要打人,嘴里骂道:“有爹生没爹养的懒人,买你回来有什么用?俺要是你就一头扎进河里寻死算了!”
李七婶上前拦人,嘴里劝道:“沈大姐,有话好好说,这丫头不是个强壮的,可经不住你的棍子啊!”
沈家伯娘在边上,饶有趣味看戏,心下还有些幸灾乐祸。
陈楹月本就委屈,现在老太婆还把她爹给骂了,这叫她怎么能忍,反唇骂道:“你又是个什么东西?长得跟臭水沟里头的癞蛤蟆一般,要我是你,早拿一根白绫死了算了,省得在这儿丢人现眼!”
“你!”沈老太指着陈楹月,气得脸上干瘪的皮都抖动起来,“倒反天理了!看俺今天不把你这个蠢货给打死!”
吼完就要挣脱李七婶的手朝陈楹月扑过来,李七婶急得团团转,一边跺脚一边朝旁边一脸窝囊样的沈老爹道:“你快点把人劝劝,这样下去会打死人的!”
沈老爹脸上有些尴尬和局促,只搓搓手道:“婆婆教训孙媳妇儿天经地义,俺上去劝像什么样?”
沈老太抡着棍子风风火火往陈楹月放向冲去,浑像炸了毛的公鸡。正当陈楹月以为自己要挨一顿毒打的时候,一个身材伟岸的男子冲过来替她挡住了。
看着沈老太瘦小干瘪一个人,没想到下的力气十成十,男子闷哼一声,脸色有些发白。
“潮生!”沈老太吓坏了,忙把棍子一扔,嗓音都颤抖起来。
虽说沈老太偏宠老大一家,可沈潮生是自己老二家的独子,纵然她十分不喜潮生母亲,可斯人已逝,留下孤零零的一个儿,她又怎会不心疼?
陈楹月抬头,只见男子身长八尺状貌魁梧,正光裸着上身,肤色虽晒得黑,却相貌堂堂充满男子阳刚之气。
沈潮生把陈楹月扶起来,对着沈老太道:“祖母,好端端的,怎么就要打人?”面色古木无波,只眉头微蹙,让人看着还以为他十分生气。
实际上沈潮生常年面色如此,自父母去后他就习惯这样端着一张脸,不知喜怒哀乐为何物。
沈老太本还有些心疼孙子,可看到他那一张肖像二儿媳的脸,脸上还带着怒气,仿佛在责怪她此时泼妇骂街的行为。
怒从心起,嚷道:“怎么的,俺还打不得了是吗?我告诉你,自打她来沈家那一刻起,是死是活都俺说了算!”
“恶意杀人官府是会追究的,祖母莫不是想晚年都在牢狱中度过吗?”沈潮生面色平静。
“只要没有人说官府怎知道人是我杀的?”说着突然反应过来,“难道你要去官府告俺?”
“如果您真的这样做,别怪孙儿不留情面”。沈潮生不否认。“还有,她身子瘦弱,往后不用替沈家干活了,她的那份留着等我回来再干”。
沈老太瘫软在地,泼洒打滚:“哎哟,众人来评评理,俺这个老太婆连孙媳妇的一根手指头都碰不得了,帮他调教那个贱人,人家还要反过来要去官府告俺呐!青天大老爷,这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街坊邻居都出来看着这一场闹剧,谁也没上前说话。毕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还上赶着去当个恶人呐。
沈潮生看到陈楹月腿上,胳膊上都摔破了皮,小心扶着人回去。沈老爹老脸都丢尽了,骂地上哭得震天响那个人:“哭哭哭,一把年纪了还在这儿丢人现眼!”
沈老太眼神如尖刀刺过来,嘴里骂道:“你还说俺?要不是你掏光积蓄把这么一个人领回来,俺至于受她气吗?你个死货有什么资格说俺?”
沈老爹本就窝囊,大半辈子给老太压着抬不起头来,被这样一吼悻悻闭嘴,不再说话了。
……
屋里,沈潮生正给人伤口涂着消肿止血的药,这药稀有昂贵他手里只这么小小一瓶,不过他人高马大的平日也不受什么伤,这药放着也用不上。
陈楹月抽抽搭搭哭着,头发乱糟糟作一团,有些还贴在脸上,鼻涕眼泪混着头发,看着好不雅观。此时此刻她心中愈发想念爹娘,还记得前天娘还说要给她和弟弟做冰饮子吃,娘这几日睡眠不好,也不知怎么样了。如果发现女儿稀里糊涂不见了,二老会不会发疯。一想到这儿,陈楹月心中抽疼不已。
“你……你别哭了”,男人别扭地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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