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如意,我这段日子是不是过于纵容你了?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里都像周如溯。你真要变成他那样无所事事的混混吗?还有你的试卷,满分一百五十,你为什么只有一百一十七,还毫无危机感,你对这样的分数很满足?你的进取心呢!”
面对斥责,周如意一言不发,头低得下巴都快贴上胸口了。
奶奶端坐在客厅正中央,眼神如尖刺,话语刻薄。不带一丝和蔼,不留一丝情面,每一句反问都如同巨石叩门。连外人许闻松都没能逃过一劫。
“许老师,我请你来是为了管束教育周如意,不是一味顺从他,放任他变得越来越野蛮。你的职责就只是教育和保护周如意,没有义务陪他胡闹。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在工作中,有的东西是必须要听的,我希望你明白。”
“嗯。”
许闻松和平时一样没什么情绪地应下了。
接着,奶奶照例在各个方面上关心一遍周如意,暂且放两人走了。
周如意内心很叛逆。他只是不愿意和长辈对着干,不代表他没有脾气。一出门,他就把试卷揉成了一团。路过周如溯的烧烤摊时,扔进了火炉里。
反正许闻松记得错题。
“你俩怎么了?”
周乐看两人阴沉的表情,疑惑地问。
周如溯一眼明了:“挨骂了呗。”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如果你们生得再早一点,多挨十年骂,就能变成像我一样百毒不侵啦。”
周如意明白,周如溯比他大十岁,生在奶奶精力充沛的年纪,从小接受的是“棍棒教育”和“打压式教育”。
渐渐的,奶奶见周如溯越来越脱离控制,意识到他没办法成为她心目中的精英,于是将重心投放到周如意身上。
但妈妈首先破坏了奶奶的计划。
在小学的时候,妈妈把周如意带在身边,在国外念书,学了很多对奶奶来说无用的艺术。
后来周如意受不了妈妈的教育方式,以依然会参加比赛为条件回国读书,奶奶对此很高兴,毫无保留地宠溺他。
直到分文理科的时候。周如意执意选择文科,奶奶在他身上感受到和周如溯同样的气息,便不再只是宠溺,换成了“打一巴掌给一颗糖”式教育。
从某些方面来说,周如意很羡慕周如溯。
入夜,雪地渐渐变得厚重,后院的小喷泉池冻结后,堆满白雪,像一碗巨大的冰淇淋。
周如意有点饿了。
今天奶奶没有让阿姨来叫他们吃饭,看来是气还没消,让他们自己看着办。
奶奶一定是希望周如意去向她撒娇认错。
周如意偏不。一天挨一顿骂就够了,谁都不喜欢听唠叨。
他前些天一直闷在家里,今天心情不好,突然想出门吃些不健康的东西。
八点门禁时间到,负责后门的阿姨在和门槛上反复横跳的两周兄弟对峙。
看情况大概是他俩想带朋友进来,人还没来,又不能让朋友跟他们一块翻墙,所以选择和阿姨对着干。
这两个人,闲着没事干。
合上窗扉,周如意回头看书桌前直挺的身躯。
许闻松被训完之后一直很沉默。现正在整理错题,神情十分专注。
今天的许闻松穿的不艳不暗的浅绿色毛衣,换了副白框眼镜,茂密得看不清缝隙的头发软软地趴在额头上,长到几乎要扎进眼睛里。
不得不说,许闻松的心态和衣服颜色一样健康。
在客厅时,周如意想过许闻松可能会因此辞职。意料之内的是,他没有。但出乎意料的是,他颓丧之后好像变得更卖力了。
突然,许闻松手里的动作停止,整个人一动不动,凝视着桌面,像在发呆。
周如意盯着许闻松看了良久,一声细微的“咕——”打破静谧。
许闻松朝这边看过来,微微一笑:“抱歉,中午没怎么吃东西。”
明明都给他带了,自己却不吃。周如意这么想着,有点感动。
他跳下高脚凳,到衣帽间里找了件大号的厚外套和围巾扔给许闻松。
“我请你吃饭。”
许闻松看着周如意穿好衣服,戴上毛线帽,才开始穿他递过来的外套。
“不是门禁了吗?”
“别废话。”
准备完毕,周如意亮着灯锁上房门,带着许闻松来到层层枝叶覆盖的围墙下。
这是连那两个翻墙大王都不知道的隐秘捷径。
周家敢把树种在墙边,就是因为不怕贼人,毕竟家大业大,被偷了东西,苦恼的不是周家,而是躲到天涯海角都无济于事的贼。
许闻松反应过来他们这是在准备翻墙后,绷不住笑出声来:“原来是用这种方法解决的吗,真厉害。”
“嘘。”周如意示意许闻松噤声,随后踩着假山和树干,利落地爬上围墙,小声道,“快点。”
“好。”
许闻松小心翼翼地沿着周如意踩过的地方,也爬上来,没有多作停留,调整站姿后直接跳了下去。因为惯性向前冲出几步,一脑袋撞上松树。
“啊。”
许闻松扶着额头转身仰望周如意。
周如意看呆了,随后噗嗤一笑:“你脑残吧。”
许闻松讪笑道:“没算好。”
难得看许闻松吃瘪,周如意感觉自己笑得快没力气了,但不好让他多等,朝空地直直跳了下去。
“小心。”
腿部肌肉没使上力的那瞬间,周如意以为自己要摔在这冰天雪地中。不料想,许闻松面色一惊,冲过来用胸膛接住了他。
“你脑残吧。”
许闻松难得数落他一句。
周如意站稳脚跟,离开许闻松的怀抱,嘴上仍不饶人:“跟你比小巫见大巫。”
“哈哈。”
因为城市扩建,旅游业大兴,周家老宅往外百米的居民区之外,大片郊区也都成了繁华地段,只有背靠的小山坡还保留着原生的松树林。
两人没走多久就找到一家颇具本地风情的饭店。
说好的请客,周如意大方地挑了个昂贵的隔间,把点菜任务交给许闻松,自己在店里瞎逛,顺手买了几个心心念念的雪糕。
暮春市冬季最热销商品是雪糕,不论在哪都能买到。甚至还有为冬季设计的雪糕——姜汤雪糕。是一种冻着的时候是辣味雪糕,融化之后是姜汤的暗黑食品。
为了给来自南方的许闻松一点小小震撼,周如意特地买了一盒送给他,美其名曰:“天冷,喝姜汤。”
许闻松看着包装标语“给你暖暖的爱,暖暖的姜汤”但还在冒白气的雪糕,陷入了沉思。然后,他拿起盒子看配料表和食用说明,又陷入了沉思。
“哈哈。”
周如意充分体会到逗人玩的乐趣。
许闻松抬眸看周如意,笑得很无奈,边把雪糕推远边说:“等它化成汤吧。”
正对着对面座位的百叶窗漏了条缝,窗玻璃风吹雨淋早已生锈,一股股寒风吹开发丝,灌入耳朵,火辣辣的疼。
周如意捂耳朵的小动作被对面的许闻松发现,往里挪出个身位:“坐这边吧,这吹不到。”
“谢谢。”
周如意心情不错,道出今天第二句谢。
他不紧不慢地坐到许闻松身边,服务员正好端着餐盘来上菜,顺手把窗拉紧了。
“……”
周如意似乎没尝试试把窗拉上。
好在许闻松在喝水,没看到这尴尬的一幕,否则就要对周如意的智商锐评一二句。
也许是这两周在周家待习惯了,许闻松吃饭的时候一句话不说,周如意想说话,但一时半会竟没想起来今天萦绕心头的话题。
准备结账离开的时候,许闻松面不改色地把融化的姜汤雪糕喝光,随后轻飘飘地说:“算是体会到了暮春市的风土人情吧。”
“再来一盒?”
“谢谢,不用了。不过只有我独享美味不大合适,我给你买一盒吧……”
“你走开啊。”
周如意付完钱,匆匆逃离,许闻松抱着他落下的围巾紧追不舍。
两人一前一后,没几步就跑进一片人迹罕至的空地。
一地雪白,在昏黄路灯下闪烁亮银色的光,一眼望去,没有任何人类踏足的印记。
现在刚过九点半,距离睡觉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
周如意好不容易溜出来一趟,不着急回家,就地蹲下堆起了雪人。出门没戴手套,**着手插进雪里捏球。没一会儿就冻麻了。
“这样吗?”
不远处传来许闻松低低的话音。
周如意回头瞧,见许闻松在打电话,又埋头忙自己的事。
“我不在家,嗯,我在暮春市,做家教兼职。好,回头我重新写一遍发给你。嗯?快过年了吗?我的话……嗯,估计不回去了,这边比较忙,我爸妈一年到头都在非洲做研究,过年回不来。好,年后见,先挂了。”
传闻中,许闻松的父母好像是两个考古学家,又好像是两个生物博士,总之他的家庭平均学历很高。许闻松之后大概也会成为一个理科博士吧。
周如意霎时回想起那个被遗忘的问题,心情有些复杂。
等许闻松挂断电话走过来,蹲在身边一起玩雪的时候,周如意嘴巴埋在腿上,闷闷地呼唤:“许闻松。”
“嗯?”
许闻松扭头看他。
“你觉得,奶奶的话是百分百正确的吗?”
被控制太久,周如意对内心坚持的想法产生了怀疑。他总觉得长辈的话是错的,但他接受到的信息只有这些,没人告诉过他对错。他现在急需有人为他开拓一个全新的思考方向。
许闻松比绝大部分人都理智聪明,无疑是最佳人选。
“不。”许闻松先是摇了摇头,否定了他的话,又说,“至多有百分之一是正确的。”
周如意被这个说法逗乐,笑了会儿,感觉心情舒畅些许,开口问:“为什么?”
许闻松也轻轻地笑,面容柔和,话音轻缓:“我见过很多类似的家长,以亲人的名义干涉孩子的人生,让孩子成为他们想要的样子。”
“奶奶的做法和他们别无二致,但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每个人的看法各不相同,我只是一个旁观者,不能完全定论对错。你现在问我,我会说奶奶是错的,仅仅是因为她让你对自己产生了动摇。”
“教育最重要的是爱,Kalyan,如果你感受不到爱,就说明奶奶已经错了。”
周如意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懂许闻松话里的意思,却觉得有什么甘甜的东西在心里流淌,隐约感觉到笼罩的迷雾正在散去,摇摇欲坠的大树立住根系,仿佛在不久的将来会花蕾满枝。
周如意道出今天第三句:“谢谢。”
许闻松莞尔一笑:“我还担心说多了被你嫌烦呢。”
周如意突然就来了气:“在你眼里我到底多没礼貌?”
“也就……这么多吧。”许闻松用手指在学上写了个单词“World”。
“你找死。”
周如意把手上刚团好的雪球扔到许闻松身上。毕竟是自己的衣服,脏不脏无所谓,隔着这么厚的羽绒打中也不疼。
“哈哈。”
许闻松也不还手,只是眯着眼睛笑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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