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伯利亚的寒流,如同失控的白色巨兽,席卷了这片位于国境线附近的荒芜雪原。狂风裹挟着坚硬的雪粒,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嘶鸣,疯狂抽打着一切。能见度不足十米,天地间只剩下一片混沌的、吞噬一切的惨白。
陆沉屿像一块被遗忘的黑色岩石,深深嵌在厚厚的积雪中。全身覆盖着与雪地融为一体的伪装网,只露出涂满雪地迷彩油膏的眼睛和枪管前端冰冷的金属。体温在急速流失,刺骨的寒意穿透特制的防寒服,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狠狠扎进骨髓深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白雾,在睫毛和伪装网边缘迅速凝结成冰晶。
这里是“冰点”行动的核心潜伏点。目标:清除一伙利用极端恶劣天气掩护、企图越境走私高致命性化学武器的亡命之徒。任务要求:在目标进入预设雷区前,保持绝对静默,确认主犯身份后,进行无声狙杀。任何微小的失误——一次暴露的呼吸白雾,一次控制不住的颤抖,甚至一次不合时宜的心跳加速——都可能暴露位置,导致任务失败,甚至引发不可预料的边境冲突。
绝对的专注,是生存和完成任务唯一的法则。
陆沉屿强迫自己进入一种近乎非人的状态。身体与冰冷的雪地融为一体,意识高度集中,如同拉满的弓弦,紧绷到极致,却又保持着骇人的稳定。所有的感知都被压缩到瞄准镜的十字准星内,穿透狂舞的雪幕,死死锁定着远处那条被风雪模糊的、通往雷区的必经之路。
时间在极寒和死寂中缓慢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身体的麻木感逐渐加深,左肩胛的旧伤在低温下发出尖锐的抗议。PTSD的闪回如同潜伏在意识边缘的毒蛇,伺机而动。血腥的画面,爆炸的轰鸣,阿哲破碎的脸……在极度寒冷和高度压力下,蠢蠢欲动。
就在这时。
伪装服内袋深处,紧贴着心脏放置的、处于绝对静默状态的军用加密通讯器,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足以让陆沉屿浑身血液瞬间凝固的震动!
三短,一长,再三短。
这是出发前与最信任的战友“山鹰”约定的、仅用于传递最紧急、最私密信息的特殊震动码。含义只有一个:“她危。”
“嗡——!”
大脑仿佛被重锤狠狠击中!紧绷的神经之弦在瞬间发出濒临断裂的哀鸣!
苏星眠!
危?!
什么危?感染?并发症?还是……?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原下汹涌的暗流,瞬间冲垮了他强行维持的绝对冷静!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失控地擂动起来,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肩胛的伤口,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呼吸瞬间变得粗重,喷出的白雾在伪装网下形成一小片明显的气团!
瞄准镜里的视野,因为身体的剧烈颤抖而剧烈晃动!目标区域的景象变得一片模糊!
糟糕!
暴露的风险急剧攀升!
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衬,又在极寒中迅速变得冰冷黏腻!
‘……沉屿,记住,战场上,感情是最大的软肋!它会让你犹豫,让你分神,让你……死!’ 父亲冰冷严厉的训诫如同鬼魅般在耳边炸响。
‘你的心跳!控制心跳!’ 队长在训练时的咆哮仿佛近在咫尺。
‘我需要听到你的声音……’ 自己那晚失控的呐喊混杂其中。
最后,是苏星眠虚弱却带着笑意的声音,清晰地念诵着:
“铁轨在雪原延伸,像一道冻僵的伤口/
列车载着沉重的喘息,驶向光的尽头/
窗上凝结的霜花,是冬夜未眠的眼/
注视着,那一点点,向死而生的暖……”
那是她前几天在树洞里留下的一首小诗,关于一列在寒冬雪原上艰难前行的列车。她曾说,那是她看着窗外风雪时,想象他可能在的地方。
铁轨……冻僵的伤口……
霜花……未眠的眼……
向死而生的……暖……
混乱的思绪,因为这清晰浮现的诗句画面,奇异地获得了一瞬间的凝滞。脑海中不再是血腥的闪回和失控的恐慌,而是随着她的描述,浮现出一幅宁静而充满力量的画面:一列孤独的列车,在无垠的雪原上,顶着风雪,固执地驶向远方微弱的光点。车窗上凝结的霜花,像一双双安静注视的眼睛。
紧接着,是另一幅画面,更加清晰,更加温暖:她画的那幅“星光”。深蓝丝绒般的夜空上,撒落着歪歪扭扭、却固执闪耀的“碎钻”。她曾说,那是“心里感觉到的光”,像“碎玻璃碴子反射的太阳光”,像“瞄准镜里穿透云层的、很遥远的星光”。
向死而生的暖……
穿透云层的星光……
这两个画面,带着她声音的温度,如同两道微弱却坚韧的光束,穿透了他被恐慌和严寒冻结的意识荒原!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从心脏深处被硬生生挤了出来!
不能垮!
为了任务!
更为了……她!
陆沉屿猛地咬住舌尖!尖锐的刺痛混合着浓郁的血腥味瞬间充斥口腔!这剧痛像一剂强效的清醒剂,强行压下了所有翻腾的杂念和失控的生理反应!他强迫自己将全部意志力灌注于一点——稳住呼吸!稳住心跳!稳住颤抖的身体!
他闭上眼,深深吸气,冰冷的空气带着血腥味涌入肺部,带来刺骨的清醒。再缓缓吐出,将所有的恐慌、担忧、杂念,随着那口带着血腥的白雾,一同呼出!脑海中只剩下那列在雪原上驶向光点的列车,只剩下那片深蓝夜空中固执闪耀的星光!
身体重新归于绝对的冰冷与静止。瞄准镜的视野,在强大的意志力下,重新变得清晰、稳定。十字准星如同最精密的标尺,稳稳地锁定着风雪中若隐若现的目标区域。心跳,被强行压制到最低频率,每一次搏动都沉重而缓慢,如同冰层下的暗流。
风雪依旧狂啸。
但潜伏在雪地里的那柄“利刃”,已然磨去了所有情绪的毛刺,只剩下最纯粹、最冰冷的杀意和……一种向死而生的、源自牵挂的、超乎寻常的专注与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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