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是大齐帝都长安城重要级别仅次于天牢的官方牢房,常年关着罪大恶极之人或犯下大罪等待处决的官员。
不大的地方被铁栏区分为几个区域,一条通道往里,整个空间光线十分微弱,给人一种暗无天日的错觉。墙壁和地上的砖石斑驳,靠近铁栏的地方还隐约有些抓痕,空气中蔓延着一股说不出的腥味。
忙乱的脚步声打破了寂静,吵杂的人声混杂着女子娇揉的痛呼从门口传来。
“诶诶诶,轻点哥哥,疼!”
被人一把推进里头的牢房,阿若龇牙咧嘴地揉揉被反押在背后有点酸的肩膀,“什么刑部,分明就是不讲道理,滥用职权!”
烛火晃动的通道只见人影伫立,不见走动,角落里看守的人丝毫不理会牢中人的埋怨,尽忠职守地挺立在一边。
忽然,惨叫声陆续传来,声声凄厉,让人从心开始发颤。阿若听得心头发毛,抿了抿唇不敢再胡乱抱怨。
不过六七平米的单间牢房空荡荡的,只有一张窄窄的木床和边上一些枯草,散发着尿骚等异味,偶尔草里还有些诡异的声响,吓得阿若只敢在大牢门边,没勇气往木床上坐。
“来人啊,冤枉啊!”阿若等了小半个时辰没有任何下文和后续通传,忍不住往外喊了起来,“苏子锐你个公报私仇的混蛋,赶紧来审问我啊,我是无辜市民!”
“小姑娘,你是被冤进来的吗?”
一道慢悠悠的声音从隔壁牢房传了过来。阿若吓了一跳,猛地扭头,才发现隔壁阴暗的墙根居然有人!
一抹影子摇晃着走了过来,花白的发梳得一丝不苟,瘦小的身上套着半旧不新的衣袍,眉毛与胡须挂在瘦削的脸上,遮去了厚重的皱纹,双手交叠在微驼的背后。
几步的路他硬是走出了千辛万苦的感觉,喘着气扶着牢门坐在地上,慈眉善目的看起来和蔼可亲,浑身有种跟这个大牢格格不入的书卷气。老人整理一下衣袍的下摆,朝阿若招招手,“来来来,小姑娘,有什么冤情给老夫说说看。”
这么大年纪坐牢,此生还有重见天日的时候吗?
阿若顿觉刑部的人太不讲人情,铁石心肠啊!杀人不过头点地,人家都这般年纪了,就是在外头也没几天好活,他们居然还把人关在牢里!
阿若怀疑地探了探头,走廊知道黑暗尽头也没有其他人影,看守的那两个纹风不动,她放弃地坐到老人身边,隔着铁栏跟他聊上,“跟你说有什么用啊,老人家,你能帮我吗?”
“同是天涯坐牢人,说出来总比憋着好。”老人摸了摸长及胸口的胡子,语气悠然,“再说,你在大牢里直喊官员的名讳,不怕被拖去用刑吗?”
阿若赶紧捂着嘴,瞪着一双忿忿不平的大眼,“叫个名字都要被抓去用刑?这里这么坑吗?他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我给关进来,还不给机会我自己申诉一下?”
“所以说说看,他怎么就把你关进来了?”老人循循善诱的口吻让阿若想起戏子张说书时的语调。
为什么会被关进来,阿若也想知道。她一直觉得,她的人生充其量就是一篇种田文,怎么也不会变成悬疑破案文。
“事情是这样的,他抓的犯人把我当人质了,然后犯人跑了,而我没被杀死,他就觉得我跟犯人是一挂的。你说冤不冤?简直就要六月飞霜了!”虽然现在才三月底。
心里委屈,阿若一口气说完,抱手气愤地看着老人,只见他维持着盘腿而坐的姿势,双目下垂面容祥和。
“老人家,你有在听吗?”阿若等了半响没反应,壮着胆子伸手探向他鼻端。老人蓦地抬头,吓得阿若差点往后翻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毫不觉察吓到人的老人家偏头微微一笑,“呵呵,不好意思,年纪大了,爱打瞌睡。”
阿若抹了把脸,默默地背过身,双手抓着牢栏,朝外面喊道,“伸冤啊~”
“诶诶诶,老夫听到了的。说起来,这小子也是胡闹,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又落到刑部大牢里,难怪你说他滥用职权。”老人家顺了顺胡子,慢悠悠地道。
“是吧!”有了共鸣,阿若激动地改抓着老人面前的牢栏,“信口雌黄,陷害忠良,还说什么断案如神,这明明就是德不配位!”
“嗯嗯嗯,没错没错,太坏了这小子。”老人家好脾气地连连点头,“这几年没趣得很,还以为从良了呢,没想到憋着坏。”
“几年?老人家,你做多久牢了呀?这去年不是大赦吗?你……犯了什么罪?”阿若记得去年有个得宠的高位妃子生了皇子,皇帝曾大赦天下,京中流动人口猛增,这福利都没享受到,老人家罪行估计不小。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人家这个年纪还能干大事。反观她和彩心,年纪轻轻却只能为生活奔波。阿若默默地挪了挪屁股,拉开了个安全的距离,那双枯老的手让她想起传说中的九阴白骨爪。
“呵呵呵,小姑娘别担心,他就是吓唬吓唬你。”老人还是一副慈目善眉的样子。
阿若狐疑地看着他。
“咳咳,当然也有可能是真的要你坐牢。”
“老人家,您逗我呢。”阿若自觉离动不动就想抽人的日子很远了,拍拍胸口,默念不气不气,这年代医疗落后,乳腺不通会死人的。
老人忽然凑近,惊讶地道,“哎呀,小姑娘长得不错哦。”
“……谢谢。”阿若扯了扯嘴角,跟大美人混多了,只当是老人家善意搭讪。
“来来来,我告诉你那小子的秘密。”伸出手招了招,老人家好心地道。
虽然眉毛很长挡去了明显的表情,但阿若还是觉得这老人家一瞬间迸发了一种名为八卦的气息,果断摇头,“不需要,我对他的秘密毫无兴趣。”
什么京城四子,呸!哪个女的这么没眼光看上这种人啊?彩心收集的信息不全,她可是问过戏子张的,京城四子里头三子确实是不少少女的梦,但这人例外!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老人轻眯起眼,捻着胡须的样子高深莫测。
阿若偏头想了想,“也对,那还请老人家赐教。”
最好这人有什么断袖之类的秘密,她能有个保底的依仗。阿若坏心地猜测,做出一副聆听的姿态。
“苏子锐这人啊,不过年过弱冠,可在刑部快五年了,判决积案、疑案,纠正冤案、错案,深入追索证据,上至贪官下至苦民,都不假以辞色,断案如神,简直就是当朝的赵广汉,在刑部素有严名。而且因为刑讯及刑罚手段狠厉,据说还有现世阎罗之称。”
“老人家,你跟他什么仇什么怨啊?”历史上这位赵姓青天大人可是落了个腰斩的下场。阿若动了动嘴巴,觉得此时应该有些瓜子。“而且,我不想知道这人有什么功绩,能说说有点意义的吗?”
又不是相亲,说这些虚的做什么?
“小娃儿别打断,这好戏,不,重要的还在后头呢。”老人家皱眉道。
“除了年少有为我还没听到什么有用的,你还要说什么天纵英才吗?”阿若咕哝。
“何止啊,此子乃是当朝阁老苏清的独子。”
苏清她知道,是大齐近二十年的奇人之一。出身寒门,少时还被族人欺负,结果一路逆袭,带母脱宗,自立门户,一朝高中平步青云,娶妻侯府嫡女,后凭自己实力成为天子重臣。
这人生轨迹,戏子张都编了不下十个草根传奇故事在茶馆说了好些年,场场爆满。
阿若蓦地以拳捶掌,懂了,“原来是拼爹。”
糟了,惹上个官二代,还是个坏脾气仗势欺人的,这该咋办?
“嘿,小娃儿,别打断。谁是拼的爹?这苏清是苏子锐他爹。”老人家吹着胡子瞪了阿若一眼。
得,小娃儿都出来了,阿若无语望了眼上方乌黑的屋顶,看在他年纪大的份上忍了。
“他靠得可不是苏清儿子这个身份,十三上西北战场历练,十五率兵剿灭恶贯满盈的山匪,十七转文入朝为官,如今不过二十有二,还没婚配,家底丰厚,性情虽然爱拿乔又闷了些,但还是挺好玩的,最重要的是,没通房不乱来,他是欠揍了些但这长相也是能比下京城大半的姑娘……”老人家越说越起劲。
昂?跟姑娘比?阿若越听越不对,连忙举手打断他的吹捧,“等等,老人家,你这是婚介啊?”
说得比媒人婆还夸张。阿若没好气转过身,撑着下巴,“谢谢您老,我现在对他更加没兴趣了。我只想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长得跟姑娘一般,家中没有通房谁知道有没有各种小厮……这些跟她又没半点关系,她想要知道这人爆炸性的弱点啊。
老人家委屈地摸摸鼻子,“这里挺好的呀,比起大理寺那个没趣的好多了,那边打扫还不怎么勤。”
“老人家您听着经验丰富啊。”这坐牢还有环境对比的?阿若自问活了那么多年还是头一回听说。
“陈老,您怎么又来了?”
一身红色官袍的北里脸色诡异地看着两个坐在牢门边聊得起劲的两人。
“北里?”阿若脸色一喜,连忙站了起来。
北里朝她点点头,拿钥匙开了隔壁的牢门,扶起蹒跚的老人家,“走吧。”
“诶?你要带他去哪里?”阿若记得听人说过,在大牢里被忽然带走的都是准备要……
“当然是,那个。”北里有点吞吐,脸色算不上好。
阿若心下咯噔,眼眶忽然泛红。
“没事没事,”老人家看出了阿若的意思,笑呵呵地安抚道,“这是怜我年老,准备了好的房间呢。”
当她真是娃儿吗?阿若双手抓着牢房栏杆,脸上毫不掩饰担忧,却不知道说什么。老人背着北里朝她眨眨眼,竟有一丝笑意。
这就是年纪大的人才会有的洒脱吗?他竟然从容赴死!阿若咬着唇,抽了抽鼻子。这境界……她自愧不如。
“带走吧。”北里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们一眼,指挥身后的官差扶着老人离开。
“北里,他不是真的……那个吧?”阿若忐忑地问,“这老人家人看着挺好的,是犯了什么事吗?”
“他……”北里一言难尽,没好气地抱手,“你现在是担心别人的时候吗?想想自己的处境好吗?”
她的处境?阿若瞪大圆眸,一脸的无辜纯良。
“你可知道,那白勇的赌坊就是之前失婴案的窝藏地,我们就是接到线报白勇把偷来的婴儿藏在赌坊,才会去围剿的。没想到闹了一出……之前我们追人的时候在街上被人拦了路已经让白勇跑过一次了,这次又……难怪大人这般生气。”北里也不知道阿若怎么这般倒霉,这次若真是赌就算了,偏偏跟失婴案拉上关系。
卧槽,猛虎寨的人都沦落到偷婴儿的地步了?
阿若愤慨了,山贼她可以接受,但她生平最厌恶的就是人贩子,早知道这样她就直接把白勇拖下来了。
“北里我发誓,我真的没有,我真的只是为了拿回长生他娘的遗物才去那里的……”阿若双手抓着铁栏,委屈巴巴地道。
她已经把来龙去脉都交代了,只是隐去了看到金钗故意借机扑过去的意外,只说是在赌坊找回了发钗,转而咬死案子的嫌疑来据理力争。“你们大人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抓我啊,我偷婴儿该干嘛,我又没婚嫁又不是不能生……”
事到如今,阿若是死都不能让他们知道白勇跟她有那么一点解释不清的关系。
“好了好了,我一定会向大人禀明一切的。你先别慌,这里应该有误会的。”北里是信她的,外头彩心已经第一时间找上门说了前因后果,跟她说的没差,而且金钗也还别在她发上。
看这丫头都慌得胡言乱语,双目发红一副要哭的可怜样子,北里只好安慰道“我们大人为人公正,绝不会冤枉了你的。”
就怕他觉得她不冤枉!
阿若有苦难言,只能眼巴巴地望着他,暗暗发誓要是平安出去她再也不收北里的早点钱。
想到自家大人的冷脸,北里有点疑惑,“阿若,你以前见过我们大人?”
阿若一顿,旋即果断地道,“不可能,我没见过。”
“真的?”尽管她表情无辜纯良,北里久在刑部,擅长观人于微,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又毫无头绪。就算有异,她跟自家大人能有交集的可能性也太小了。
“你觉得你家大人,如果打过交道会那么容易忘记吗?”好歹是能比过京中一大半姑娘的颜值,秀美清雅,尤其那双眸子,凌厉带冷,配上那挺拔的身姿,还有那开打时狠厉利落的手法。别说,还真是有点眼熟……
一个念头无端地闪出来,阿若摇摇头,果断把所有可能性抛掉,“反正我没认识这样的人物,北里,我想要回家……”
“你当刑部是客栈啊?看到这铁栏没,一般官牢都是木栏而已。刚没听到那边的惨叫吗?这京城谁不知道刑部审讯有多严酷,大人最是精于此道,从来没有他问不出的内情。”北里有心要提醒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
“你是说,刚刚那些惨叫是你们大人弄的?”阿若想起刚来时的各种惨叫声,有点难以置信,“看你们大人长得斯斯文文的,没想到手段这般……狠绝。”
这下,她更不可能把前情说出来,绝对不能!
“所以知足吧,要不是我们,你就被拖去另一边刑讯。真这样,笞杖、立枷、掉柴……哪个你受得了?”
原来老人家说的那个现世阎罗是这样来的呀。阿若咬了咬唇,巴巴地望着他。
“大恩大德,来世定必结草携环以报。不过北里,你们大人是当朝的来俊臣吗?我不用审都愿意全招的啊。”阿若坚持她是个良好市民,最乐意警民合作什么的。
“又瞎说,当心被人听到。”北里正色道,大人是他所信服之人,即使是玩笑也不可污蔑。
“徐大哥不是说你家大人明察秋毫,心如磐石不受任何挑衅,对官民也没偏见,断案如神,绝不委屈任何一个无罪之人,最是公正严谨,按法行事,任何正义的词儿放他身上都合适吗?这怎么货不对板呢。” 鼓着腮,阿若对那个老实憨厚的徐天之前的话有些微词。
“谁让你刚好撞上这事?大人也是觉得你有嫌疑才带你回来。”北里知道阿若不可能跟这个案子相关,所以才多番关照。
才怪,阿若就不信她能有什么嫌疑。
“你说,你们大人是不是童年,嗯,我是说幼时过得很苦,或者受过什么重伤之类?又或者被人骗得很惨所以性情大变?”不然怎么性格这么扭曲?阿若摸着下巴很疑惑地问。
“怎么会?我们大人出自京中,母亲更是侯府大族,又是独子,自幼便受到重视和栽培……至于受伤,大人武功高强,身边又有得力之人,虽偶有受伤,但重伤却是不可能的。”北里疑惑她的疑惑。
“哎哟,家庭幸福,童年顺利,少年得志,都能养成这种性子,估计真的是天生不讨喜。”阿若遗憾地摇摇头,这就没救了。
北里见她越说越离谱,忍不住提醒了句,“阿若,你没听过隔墙有耳吗?再这样口无遮拦,我也保不了你。”
她也不看看,这里还是刑部,她就这样非议刑部的长官。北里摇摇头,只觉得她当真是天真,不知人间险恶。
“那我什么时候能走?”阿若识趣地换个问题。她也知道自己算是幸运了,要是去的是大理寺或者京兆尹那些地方,估计只能等着彩心拿着全部身家来赎了。对了,老人家说那边的牢房环境还不怎样。
北里安慰道,“反正等大人忙完了,我们就找机会替你求情。不过现在都宵禁了,大概你要在这里过一夜。”
阿若欲哭无泪,只能点点头。
北里看她委屈的样子,失笑摇摇头离开,打算找人给她添个被子。刚转角就遇到一身红袍头戴乌纱帽的苏子锐与徐天在讨论案情,连忙施礼,“大人。”
“今日那白勇,你怎么看。”苏子锐点点头,问起案情。当日他被拦下,正是北里寻机会跟了上去。
“确实就是当日的贼人,武功不弱,尤擅轻功。而且,我们后来发现赌坊后面有几条密道,分别通往城外和集市,甚是可疑。”北里详细说起了赌坊后的密道,也是这样当时才花了些时间追上白勇与阿若。
苏子锐点点头,想起两次都因同一人而丢了嫌疑犯,眼神微冷。
“对了,大人,今天被带回来的那名女子,属下已经问过,确无嫌疑。”北里等了一会没收到上司进一步的命令,寻思着说起另一件事。
“既然已问清,便放了吧。我刑部也不是客栈,不收留无谓之人。”苏子锐随意摆摆手。
“那就好。估计她也是怕了的。”徐天神情一松,憨厚的脸上有了点笑意。
“怎的?你们认识她?”苏子锐难得问了句,“今日已见你们对她颇为关照。”
“是的,她每天都在凤仙桥头那边卖早点,我们几个也常光顾。大人,她就一小丫头,最是怕事,平日都安安分分的。这次怕是有什么误会,我们都问过了,本是替人去赌坊那边取回被偷掉的物品,确实跟那白堂主等人都无关。”徐天老实地道。他本人也有闺女,对阿若和彩心这两个年纪跟他闺女差不多却早早在外头自力更生的姑娘也有点恻隐之心。
怕事?安分?挑眉,他们说的是同一个人吗?苏子锐扬眉,勾唇淡淡讽笑,方才那乖巧的样子,居然还能骗过他的得力下属。
“咳咳,大人,那丫头性子有点……跳脱,但人不坏。”比起老实人徐天,北里比较清楚那两个丫头的性格,她两人就是日常乖巧而已。
“若无其他,明日便可以走。只是徐都尉,我们查案审讯,当以证据为准,不能让私交影响判断。”苏子锐意有所指。
“是,卑职明白。”两人施礼应道。
苏子锐看了两人一眼,没再多说,大步离去。
陈老OS:有人送上门,赶紧清一下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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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坐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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