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我要回去了。
温珣送我到门口,他突然出声,语调温和:“昭昭。”
嗯?我立马反射性回头。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叫我。
不过叫的这么熟稔,仿佛我们已经相识好久了一样,而不是才第一次见面。
他神情淡然依旧,周身仿佛萦绕着一种和煦之气。他垂眸盯着我,内敛地笑着:“能不能请你将这封信送往扬州,里面有收信人的地址和名字,你到之后拆开便可知晓。”
他从怀里拿出一张包好的信封。
扬州,我还没去过呢,反正终归是要去的,送个信,完全是小事一桩。
我没多想,点了点头,伸手接过走了。
身后的目光一直在我走出去很久之后才消失不见。
我已经在此耽搁许久,确实该启程出发了。
莫夫人双魂一体的病症我确实从未见过,我自己也无能为力。
晚上回去我冥思苦想许久,许久的原因是我有点记不得怎么画了。
书到用时方恨少,在我身上可谓是展现得淋漓尽致。
最后我咬了咬手指,沁了血,终于想起来怎么画之后,给她写了几张符,贴在房间里可避免戾气侵蚀。到了早上我便拿着这符去跟她道别。
她依旧是昨日的那套妆束,坐在昨日的那个位置上。不过她面色凄然,双眼又红又肿,想必是昨晚哭了很久。
看她今日这气质和神情,想必这才是真正的李落英。
“他走了。”她抬头看我,眼神忧伤。
这我倒是没想到。我还以为昨日温珣那个样子,少说也可以多活三五个月呢。想必是他夙愿已了,再无牵绊,便转世投胎去了,如今想来是都已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了。
那我画的符也没什么用了。本来就是因为温珣的灵魂附着在她体内,所以才引得那些戾气吸食他残余的灵气。
如此也好,他也省去了好多苦痛。
我想起了昨晚温珣最后看着我意味深长的眼神,他那时大概就已经做好了决定。
“想必他已经告诉过你了。”她语气柔和,神智清明。
我点了点头。
果然,温珣离开之后,戾气也不再侵蚀,她逐渐好了起来,虽然气息虚弱,不过休养些年,便能慢慢恢复。
“那你想听一听我的故事吗?”她殷切问我。
我走过去坐了下来,坐在那树荫底下,不过今日却没有阳光。
“我幼时便向往那些路过家门的江湖儿女,最爱的便是跑到茶馆里听那些人讲那些走南闯北的故事。有一年父亲接待了一个修仙人士,我时常跑过去偷看他,之后渐渐熟悉起来,他便给我讲了好些故事,还教我几招剑术,我便更对江湖心生向往,然而我的意愿终究是有悖于与家人对我的期望。
后来我的表姐洛宁来到我家,我才知道她也是不服于这世间对女子的管束,我有了知音,也渐渐不再怀疑自己。但是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宁姐姐终究是迫于各种压力,嫁去了幽州……我扮作小厮前往,半路遇到妖怪,他从天而降,救下了我们……
也不知怎么,我竟然在当时异口同声地跟他一起说了一句‘小姐,你没事吧?’简直像是被下了咒一般,引得周围人笑个不停,宁姐姐还常拿这件事取笑我,不过我也因此跟温珣相识了……”
她脸上露出个清清浅浅的笑,笑容被爱意浸染,竟是极为动人。
我心里一惊,默默在心里提醒自己,下次使用溯洄时一定要注意,不要再说话了。
“途中路遇一个妖怪,之后我和他就莫名互换了身体,我大惊失色,他却还是不见慌乱的样子。他叮嘱我去幽州找他的师兄,还说只要拿着他的剑,他的师兄便会认出来。
不过我寻了许久,也没有一点消息,反而是在寻人途中,屡屡受到一伙人的追杀,好像温珣与他们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一样。靠着他身体多年使剑的本能和我那三脚猫的几招剑术,竟也逃过一两次追杀,后来我又躲藏着一路回了稷城。
谁知我的魂魄对我的身体仿佛有本能的感应,但温珣却始终没能回到他自己的身体里……”
“那他的身体去哪儿了?”我脱口而出。我本无意打断她对往事的追忆,只不过我也不知道怎么就问出了口。
落英睫羽眨动,飞快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继续平和说道:“当时他不知怎么变得十分虚弱,可能也知道无力回天,便在清醒之时托我将他的躯体埋在了后山的竹林里……他说他的师门也有这么一片竹林……也算落叶归根了……”
想必那时温珣已被戾气侵蚀,该是痛苦至极,只好陷入沉睡,待到意识清醒时才做了这个决定。
“我那时已经借着他的身体几乎走遍了整个幽州。大漠风光,万里山川尽收眼底,虽然一路困苦艰难,却是潇洒自在。
但是我却看见表姐逐渐消沉下去,人人都说她是难产而亡,可我却知道她是抑郁而终……”
落英眼眶里的泪无声落下,她才恍然意识到,不好意思地对我笑了笑,我递给了她一张干净的手帕。
她眼里含着谢意接过。
“我那时已经见过了世间那般景色,哪里还能像其他女子那样幽居院内,忍受着自己的夫君妻妾成群,更何况那时我也对温珣情根深种……
后来我身体越发不好,精神恍惚,不久就遭到那人的嫌弃,我便搬离了府中,住在如今的院落里……”
我安慰她:“往事已矣,往后的日子还是得向前看。”
我没想到的是,多年以后竟也有人对我说出同样一番话。
落英用手帕抚着面,脸庞微微扬起,却不再哭泣。
我跟随落英前去后山竹林祭拜了一下温珣。坟山的草已经长得很高了,落英还精心在旁种了些好看的花。
“我把他的剑也埋在了里面,不过为了留一个念想,我把剑上的剑穗取了下来,一直珍藏至今……”
哦?我饶有意味地朝她笑了笑:“那我可以看看吗?”
“自然是可以。”她仿佛是非常乐意向别人展示她爱的人的一切,得意炫耀着,还是像豆蔻之年的小姑娘一样,笑意盈盈。
我也不禁被她的笑容感染。
我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她就放在身上,她从内侧衣服里取下来递给我看。
我怔了怔,笑容僵在了嘴角。
这怎么可能?
我看着她手中的剑穗,一瞬不瞬地盯着,脑子一片空白。
我瞪大眼睛看着旁边写着“温珣”二字的墓碑,猛地打了个寒颤,心跳几乎停止。
双腿一时不稳,咚一声跪倒在地上。落英慌忙扶起了我。
“怎么了?”她急忙开口发问。
我哆嗦着手取下我背着的剑匣,将那剑取出来,这次我却没有拔开那剑,因为确实也不需要了。
那剑尾挂着的剑穗和落英手上的如出一辙!
那剑穗精巧至极,上面的玉石雕刻得也极为巧妙,绝不是一般人可以伪造的。只不过我手上这个新一些,落英手上那个虽然精心保存,却还是有了些岁月的痕迹。
她的神情有一瞬间的错愕:“你是……”
我深深呼了几口气,才将这句话说出来:“他是我师兄……”
“那你……”她仿佛是惊呆了,竟有如此之事,要不是我突发奇想提出要看剑穗,怕是会就此错过。
怎么会有见面不识之事?我猜她一定有此疑惑。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记性不好,常常记不得过去的事情吗……”只是我没想到,连我的三哥我也会忘记。
是了,我们师兄妹一向以兄妹相称,记忆中三哥一直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山中那些小精怪们最不怕的就是他……
然而我却忘记了他长什么样……
我在三哥坟前郑重叩了三拜,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抓住我的心脏,将它扯出我的胸膛。
每一口呼吸都刺痛万分。
落英抱紧了我。
两个女人在他坟前哭泣。
四周寂静无人,这两个无助的女人互相寻找着支撑。
慢慢地,我平息了下来,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心里却越发地坚毅和决绝,透过眼神盯紧了竹林深处。是的,竹林,我们师门地处偏远,常年寒冷,不过山中倒是有一片竹林,常年幽深翠绿……
尽管心里的疼痛仍在继续,然而终究还是要向前看。
三哥想必早已认出了我,只不过看我一点也记不起来了,便不想再增添我的伤悲。
他还让我给他讲故事……
我不禁又想起那追杀三哥的那伙人,他们究竟是什么来头?我在心里默默发誓:势必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不过有一件事情却让我疑惑更深——在我的记忆里,师门一朝覆灭,除了我和出门办事的五哥,其他人都死在了那一劫里。
可是这次下山我却见到了记忆中早已死去多年的三哥。
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我的记忆出错了?
那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有一个人回来?他们如果没死,那去了哪里?
我倒是从小知道我记性不好,爱忘事,但是我却不知道我还会记忆出错啊?
虽然找到了些线索,但是反而前方迷雾更深了。
我想起三哥给了我一封信,要我送去扬州。我本是一开始打算去端州的,既然如此,那我便先去扬州看看吧,说不定会有新的收获。
告别了落英,我前往扬州。
风吹来,竹林簌簌作响,仿佛是在为我送别。
……
三哥,希望你下一世平安自在。
有没有人看我的文……
有没有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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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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