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而过,贞德七年九月十九,青桥村的西边的宅子处,院子里的柿子这几日刚刚红透,苏棠在后院正坐着看书,刘婶在菜园子里忙活着,常叔今日去了马行街收租金去了,院子里只有风声和刘婶浇水的声音。
苏氏夫妇半年前先后离世,徐衙内夫妇为此事带着侍从在青桥村住了一个月,帮着苏棠处理家里家外一应事务,最终将苏氏夫妇安置在汴京城外五十里外的一座灵华山,地方是苏棠挑的,有山有水,是阿爹阿娘喜欢的。徐衙内夫妇离开青桥村时,便让苏棠收拾细软,带着常青、碧云回城里居住,苏宅和徐宅距离不远,有什么事徐衙内也能及时赶到,但苏棠执拗,哪里都不想去,徐衙内夫妇只能作罢,每两个月便带些东西来青桥村看看苏棠。这几个月里,苏棠每日不是看书就是写字,也不出门,连晴娘和英娘也不见,对外只说是养病。常叔、刘婶知道苏棠心里不好受,每日只陪着,不多说话,也不敢提苏氏夫妇,生怕苏棠难受。
苏家现仅剩一女,不少村人都知道苏棠是苏氏夫妇从城内抱回来的,前几个月因苏家有徐衙内夫妇坐镇,没甚么人敢来苏家打扰,近几月看徐衙内仅是两月来一次,不少人心思便活泛起来。这苏棠可是个香饽饽,家中可有五十亩上等田,且有一门官爷亲戚,且苏氏夫妇一看便是有些家财的,苏郎君这些年来也有收入,怕是还有个几百两嘞。故每隔几日便有几个想要认干亲,更有甚之,还有拿着些猪肉吃食便来相看的,苏棠并不在意,毕竟这些人都会被常叔、赵婶给痛骂回去。
午食刚吃罢,常叔才回来,刘婶看他脸色不好,连忙问到“老常,发生甚么了,怎么脸色这样难看?”常叔看娘子不在院里,轻叹了口气,小声说道“铺子那人来年不愿再租了,说是要回老家养老去了,之前咱家一直忙着,也没去铺子里时常看看,弄得这铺子短时间内没法找人接手,我今个还去牙行问了,说是年底难找租客,我又拿不定主意,想着回家听娘子的意思。”刘婶急的来回踱步,“哎呀呀,这一耽搁,一个月要亏这些钱,娘子最近心情也不好,这是甚么个事!”两人只能在院子里干着急,刘婶突然想起家里田地的租金也要收,忙打发常叔出门“老常,你去邱家、刘家、宋大家、宋二家还有最东边的董家去收家里的地租去,这两日都给收回来。”
后院里的苏棠听到驴车卸下的声音,刚从后院走出来,便看见常叔又出去了,觉着奇怪,又看刘婶面色不好,问道“刘婶,怎么刚才常叔又出去了,常叔不是去收租子了”,“娘子,我和老常,刚想到咱家的地租也到时间了,前些日子就该去收,倒是给忙忘了,刚让老常去要了,这城里的铺子,哎,这”刘婶说着说着就顿住了,“有事情咱们就解决,刘婶,你直说就是”苏棠看刘婶支支吾吾,便知道肯定是铺子遇到什么事了。
“娘子,租咱铺子的那家要回老家去了,明年不租咱们铺子了,你常叔去牙行问了,年底不好租,要亏大钱哟”刘婶边说边捂着心口,“娘子就这一个铺子,以后还指望租金存嫁妆嘞,这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租客,唉。”
“这不是什么大事,婶,你别费心了,这铺子空置几天也无大碍,往年的租子还有结余,咱们家里种了这么些菜,还能饿着我不成。且咱家里人口简单,即便去汴京城过活,我也能养活你和常叔。”苏棠松了口气,还以为是什么大事。
“我和老常做甚么都行,唯独不能苦着你,我们都”刘婶似觉不对,忙打住不说了。不能提不能提,别惹娘子不开心,刘婶忙捂着嘴去厨房了,“我去准备晚食,娘子。”
“刘婶,没事的,过去了,都过去了。”苏棠仰头望着树上红彤彤的柿子,想着往年间和阿爹阿娘在柿子树下摘柿子、一同晒柿饼的那些日子。
晚食是刘婶做的山栗粥、炒青菜、赤豆馒头,苏棠还没吃完,便听见常叔在外敲门。刘婶忙去开门,一开门便见常叔红着一张脸从门外快步进来后迅速闭门,因看见娘子还在吃饭,便没有言语,径直去了厨房同刘婶用饭。
苏棠吃完饭后,瞧着天色还亮,便让刘婶在柿子树下放着小方桌,又自己冲泡了一壶竹叶饮,坐着发愣,刘婶看天气有些凉,又从耳房内拿了个厚实的胡毯给苏棠盖着。
“娘子”,常叔轻声了喊了下,见苏棠不再发呆便接着说“本不想告诉娘子这些事,可不说的话,也没法解决,往年里租种咱家地的那几户,今日我去要租子,一个个百般拖延,不说不给,但也不说什么时候给,都是些甚么人!跟他们来回拉扯了半天,也没个结果。娘子,我们要不要去找徐衙内帮忙处理一下此事?”常叔说着说着,脸都气红了。
“常叔,阿娘阿爹曾交代过我,他们一走,村里不少人势必要占些便宜,要不是你和刘婶在家里从不离我,估计家里人多的都站不下了,容我再想想吧。”苏棠说完便回房休息了。
次日一早,苏棠早早的就醒了,还未起身,便听见赵婶不知在跟谁小声说着话。打开窗户一看,竟是隔壁邱大伯家的玉娘,邱阿翁三年前便去世了,邱阿婆如今因病还卧着床,玉娘最近不知怎的,每隔几日都要来上一遭,最近更是频频上门,每次都被刘婶打发了,但今日不知怎么的,刘婶竟让她进了院门。
这么多些天过来了,苏棠也心知肚明,除了林婶家、王婶家会让晴娘、英娘带着些果子点心来找她玩、逗她开心,其他都是来打探苏家情况,想占些便宜的,若不是刘婶、常叔黑着脸往外赶,那些往日都没见过的什么婶子、嫂子的怕不是能坐上一天,这玉娘也是其中一位,且极其锲而不舍。
苏棠顿时生出了几分的好奇心,便随便拿了身浅绿色衣裙换上,头上簪着阿娘常带的那支白玉缠丁香花长簪,耳朵上是阿娘早些年买给她的丁香花细银耳环,苏棠在后院洗漱后刚一出正房,便被刘婶看着了。
刘婶连忙小跑迎上来,看玉娘也慢步跟过来,忙小声“娘子,隔壁邱家的玉娘说苏娘子之前说要给她什么柿饼方子,我先让她在院子里坐一会,你先在正屋里用饭,不必管她,往日我看她极为端庄,没想到今日竟趁我不备直接钻进来,真是!”刘婶快速说完后,便转身拦着玉娘,“玉娘,我家娘子身子骨弱,须准时吃饭,劳烦你在院子处的小方桌旁坐会儿。”
玉娘尴尬一笑,寻思着这苏娘子真是小气,竟不邀她一同吃早食,这大早儿的过来,她也没吃上饭呢。但面上仍是一副和气委婉,柔声道“苏妹妹不必管我,我在院子里等一等便好”。
“多谢玉娘体谅。”苏棠冲玉娘一笑,又转身道“刘婶,待会给玉娘姐姐拿些果子,免得姐姐无聊”随即便回到正屋。
刘婶则手脚麻利的从厨房内端出早食,一碗牛乳粥、昨日常叔从城里带回来的灌浆五个、一小碟刘婶前些日子做的茭白鲊。随后,慢悠悠的从厨房内拿出一碟雪花酥并一壶乌梅汤放到玉娘旁的桌子上,“玉娘,你先坐会儿,我去正屋收拾屋子。”
玉娘看着眼前的果子茶水,又想到阿婆早些年背地里骂苏氏夫妇的话“两个没眼的瞎子,捧着个别人家的贱丫头当块宝,什么羊乳牛乳的,一小桶二十文,造孽哟”,玉娘家里有羊也有牛,苏氏夫妇冬日里常买些羊乳牛乳,说是给孩子补补身子,玉娘不爱喝这些,觉着腥得很。
可刚才闻到的淡淡奶香味又让她怔了下,阿婆说的对,一个没人要的贱丫头,凭什么过这些好日子,玉娘的脸有些狰狞。喝完口茶,又吃了些雪花酥后,玉娘感觉身子都热起来了。原来,日子还能这样过。玉娘想着,等我会做柿饼了,我也买些酥饼和饮子,想着想着,玉娘的表情又开始柔和起来。
玉娘想事想的出神,连苏棠坐到她身边都没发现。“玉娘,听刘婶说,你有事要同我说?”苏棠轻声问到。
“苏妹妹,是这样的,往年间冬至时候,苏郎君和苏娘子常往我家送柿饼,我家阿翁阿婆每次都说极为好吃,同外边卖的不一样,两年前,苏娘子就当面应了阿婆的声,说是这柿饼方子简单,可以告诉阿婆。你也知道,阿婆已经卧床一年多,之前也未能找苏娘子说说话,近日,我瞧着妹妹家的柿子都已经红透了,心想着别浪费恁好的柿子,就厚着脸皮想问问妹妹,苏娘子当日的话还作数吗?”玉娘温声细语回道。
可我倒是听阿爹阿娘说了不少次,你家收了柿饼后便立刻拿去兰溪县里卖,还总在王婶家的铺子旁卖,每斤还比王婶家的柿饼便宜五文钱,每次节礼都能拿柿饼换个四五十文钱,这节礼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要不是阿爹阿娘念着往日里同邱阿翁的买房情谊,早不愿给你家送节礼了,竟好意思打这个的主意。
“玉娘,很是不好意思,你可否再同你阿婆确认一番,是不是记错了,冬至日把柿饼做节礼的可不止我们家”苏棠打趣道。
“苏妹妹,这怎会记错,阿婆说了好几遍嘞,说你家送来的柿饼同王婶家卖的是同个味道,但你家的更酸些,一尝便能分辨。莫不是苏妹妹不愿意?毕竟是一个饮食方子,我晓得厉害,我愿意一两银子同妹妹买下,妹妹,你看可好?”玉娘看苏棠不接她的话,有些着急,忙要从怀里掏出钱来。
苏棠给赵婶使了个眼色,赵婶便立即了然,将玉娘掏钱的手又按了回去,“玉娘,这可使不得,这方子我家娘子确实不晓得,你再同你阿婆问问去罢,且我家苏娘子往日里并不爱做柿饼,都是拿了银钱请王二婶来我家做的,你可是找错人了?”赵婶回道。
“苏妹妹,赵婶,你们这是不认了?”玉娘眼泪几欲流出来,随即便夺门而出。苏棠未搭理,问道“赵婶,常叔去哪儿了,怎么一大早没见他,他不是最爱看热闹。”刘婶瞪了要门外跑走的红色身影,回道“他又去要钱了,估摸着今天都不回来。”
“赵婶,你把桌上余下的雪花酥装好送到邱大伯家,就说,苏娘子让送的,让玉娘把房子的事问清楚,别又把方子的事弄错了。之后再去趟王婶家,把玉娘的事简单同她说下。”苏棠说完便回屋整理东西去了。
下午,苏棠睡了会午觉后,便在后院翻着阿娘给的膳食录,还没看几页,便听见隔壁邱大伯的怒吼和玉娘的哭声,“你还要脸吗,你二叔的脸都要被你丢光了!我打死你个死丫头!”,伴着邱大婶的阻拦声和玉娘的哭喊声。
打骂声吵得苏棠看不进去书,便想着去前院看常叔回来没有。还没打开正屋的门,便听见常叔跟刘婶在厨房里聊天聊的正开心。
“常叔,发生啥事了这么开心,也讲给我听听。”苏棠站在厨房门口,兴致颇为不错地问道。
“哈哈哈哈哈,娘子,你可不知道我下午回来的路上便听见这隔壁玉娘在村西头岔路口上,跟着一群妇人编排你,说什么为了个柿饼方子,连承的诺都不认,我刚准备上去跟她对峙,王二婶就来了,扯着嗓子变着法的问玉娘,说甚么时候她家的柿饼方子应诺给邱家了,苏家年年花钱找她做柿饼,用料足,自然比铺子上的好吃,怎么到玉娘嘴里,她自个儿家的传家方子成苏娘子的了,一顿大骂,只骂得玉娘拔腿就往家里跑,这给我开心的哟,这一回家,又听见邱大伯在这揍这孩子,这可不是趣事一件?这玉娘,都拿别人当蠢货,也不知道多动一动脑子,我听老赵说,她还要拿一两银子买这柿饼方子,真是开眼了,也不知这是谁教的,一个方子一两银子,真是笑掉大牙咯”常叔一扫前日郁气,连要不到钱的烦心事都暂且搁下了。
这柿饼方子的确是阿娘的,里面借了些乌梅等佐料,晒出的柿饼更为酸甜,还更为弹牙,确实是要比市面上的柿饼味道要好上几分。平日里这一则方子便值上十多两银子,阿娘跟王婶要好,因着柿饼也是阿娘随便倒饬出来的,也不觉着这方子有甚么珍贵,便免费教给王婶了,王婶也不愿占阿娘的便宜,得了这方子后每年都帮着家里晒柿饼、且用量都足几分,年底还要跟阿娘分上三成的利润。玉娘是聪明,但不该当苏棠是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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