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玉和李恒是初中同班同学,在同一所高中读的书,萧子玉读理,李恒读文。两人在初高中的时候交集不多,毕业之后许多年没见,本不熟络。但半个月前,萧子玉跟着课题组的老板谈项目的时候偶然在一次座谈会上遇见了李恒。一别经年,他乡遇故知,两人难免多聊了两句。
李恒了解到,萧子玉在本科毕业时就保研直博,一读就要五年,现在马上到第五年。恰逢萧子玉手里帮导师做的两个项目马上就要结束了,李恒的游戏公司在创业初期正缺人才,于是他就问起了萧子玉的合作意向。
萧子玉本来有些犹豫,毕业最后一年,他既要一边准备毕业论文,一边还要兼顾出国一事,担心忙不过来。但他的导师跟李恒家里人的关系还不错,再加上得知了他跟李恒还有同学这么一层缘分在,也就多劝了他两句。他不好拒绝,就暂时答应了下来。
幸好李恒比他多在社会里摸爬滚打了几年,人情世故这方面比他懂得多,也更圆滑,没给他分什么活。这次合作,权当是重新交个朋友而已。
这次去逛插画展也是李恒提议的。他们公司美术组里现在还缺主笔,正赶上一年一届的插画展,李恒打算趁这个机会在线下找一些业内先锋画师谈谈合作。
这件事本来跟萧子玉没关系。但李恒手里多了几张限量的VIP票,上次吃饭的时候不经意问了一句,萧子玉也就答应了。
李恒见萧子玉对这高中生的话题兴致不高,于是换了个话题,随口问道:“怎么没睡好啊?最近太忙了?”
萧子玉:“昨晚喝酒喝多了些。”
“啊,应酬。了解,了解。我有时候喝多了回家倒床上一睡能睡到第二天下午。哎,现在我妈一直在提醒我要多注意身体,也不能仗着年轻不管不顾地喝,你也一样啊。”
萧子玉点点头,没说自己纯粹是因为失眠喝了酒,也不会告诉对方自己梦到了什么。
虽然这半个月以来,有好几次见到李恒时,萧子玉都难免因为李恒和宋伍别是高中同班同学的关系想起那个人,但也都只是些一闪而过的念头。高中时候的陈年往事,过了这么多年提起来只会让气氛尴尬。不提最好,不提也罢。
李恒:“不过我也是没想到你会答应跟我一起去逛画展。我以为你对这些艺术之类的东西都不怎么感冒。”
萧子玉:“倒也不至于,偶尔我自己也会去逛。”
李恒:“那太好了。我还担心你觉得无聊,硬把你拉来了呢。”
萧子玉:“没有的事。”
李恒点点头:“这样,到时候我会先去游戏原画区,这次官方的邀请嘉宾里有几个我们项目组比较看好的年轻插画师,我们想试试能不能在现场聊聊,谈谈合作,估计得聊挺久的。你要是不想跟我一起,那就去其他展区逛逛,拍点照,看看有没有你觉得不错的画。这个VIP票也能去排排签售,看你心情。”说罢,李恒递过来张门票。
“行。”萧子玉接过门票,在手中仔细看了看票根,门票背面绘制了整个展区的分布地图。
到展区时正是饭点,两人和司机在展区外简单解决了一顿午饭。趁着中午人少,李恒直奔着游戏原画区去找人。萧子玉跟着李恒跑了两圈,在休息室见了几位画师。
这些画师平时都不会在网上露面,线下见到的时候也都以网名相称。有些人的画风还和本人气质有些割裂,比如李恒也没想到他们公司里许多人都看好的一组未来朋克感、末世氛围十足的大场景原画是一个身高不到一米六的亚比萌妹画的。
萧子玉对眼前这些游戏原画不太感冒,只听说李恒的公司想要开发类似画风的开放世界3A游戏。他跟着李老板见了一会儿世面之后,就打算到别的区域去逛逛。
“那行。晚上吃个饭吧,还是坐我那车,餐厅位置已经定好了。今晚公司的人都来,当个小团建了。”
萧子玉点点头。暂且作别后,照着地图找到了视觉设计区的摊位。他在一些摊位上买走了一些看上去第一眼便喜欢的设计小物,在经过一两个摊子的时候还被人搭了讪,被误认成了隔壁美院的大学生。
在一群奇装异服的游客里,萧子玉的打扮本来算是平平无奇。但他身量有一米八,整个人修长纤瘦,简单的衣服也穿得跟模特一样有型。
那张巴掌大的脸在人群里也格外引人注目,五官和骨相都格外清晰,鼻子挺翘有型,眉眼清冷,气质独特。不笑的时候,整个人活脱脱像是一台行走的空调,令周围的人群自动闭麦降温两三度。
萧子玉对这种若有似无的打量目光已然习惯,全然专注于浏览之中。遇到格外有眼缘的,审美体验新奇特别的,就暂停驻足一会儿,简单了解作品和作者的创作背景。
就这么驻马观花地欣赏了近一小时后,萧子玉不知不觉逛到了其他展厅中。
刚一来到新的展厅里,空气里明显多了一股油画颜料的味道。展厅空间被分割成几个不规则的几何形状,有几组作品被放置在展厅中央,周围有不少人欣赏拍照。萧子玉没有凑热闹的习惯,于是便在外围逛着。
这里的多数作品都出自海外插画师之手,摊位由国内的工作人员代理。能够明显地看出,这个展区的作品风格之间差别迥异,主题抽象,不少涉及宗教内容,有些单看作品甚至难以辨别作者画的到底是什么物体,更不用说理解主旨。
对于这些作品,萧子玉毕竟不是艺术专业,理解起来有些晦涩,逛久了甚至有些审美疲劳。三两步看完周围的作品之后,他还是好奇地朝展厅中央走去。
希望是能让他振奋精神的作品吧。
等到内圈人散了一波,萧子玉得以拨开人群走近了几步。
中央原来摆着两幅长约一米的画框,画布用的是做旧过的亚麻布,微微泛黄,颗粒明显。两幅画放置在两个木架子上,一左一□□斜相靠。地上铺着一张薄薄的浅白色毛绒地摊,地毯上沾着血迹一样的红色颜料。
萧子玉站在中间,看不见两幅画全貌。正打算挪动脚步,就听见身后有游客议论道:
“我听说这两幅画都是今早上现场画的。一幅画就只用了两个小时,你看,有一幅颜料都还没干。”
“我靠,这么牛,现场手绘?”
“是啊是啊,而且就是坐在这儿画的,当时好多人拍照录像呢。甚至还在这里录了20分钟的采访。”
“完全是一心几用地完成了两幅作品啊!”
“而且完成度还不低。你看,细节都像是默写过无数次一样。每一笔都下得目的性极强,几乎没有改动过。”
“照这么说,该不会地上这些颜料也是故意掉在地上的吧?”
“说不定是。”
“看上去挺血腥的,我甚至觉得,有点像是在擦边。你看,这个绳子难道不像是在那个什么……”
萧子玉终于挪到了一幅画正前方,得以冷静端视这幅作品的全貌。他首先看见的是写在整幅画布正上方的一句话:
“I heal you therefore I hurt.(我医治你,所以伤害你)”
画布靠下的位置,正是整幅画的内容:一个浑身缠满红绳的男人虚弱地跪靠在一张红丝绒床边,**的身体只有隐□□被一层薄薄的丝绒被浅浅遮盖。肌肤被深蓝黯淡的房间色调衬托出一种病态的白,一只纤长的胳膊靠着床沿伸展,垂目消瘦的脸模糊地靠躺在自己的臂弯,另一只手无力地垂落在画中的地毯上。
第一眼令人震撼的,是男人浑身遍体的红痕,有的陈旧发紫,有的正冒出血滴。如果将注意力集中在男人垂下的左手手腕上,便会发现三道看似随意的深色笔触。
站在这幅画前的萧子玉几乎呼吸停滞了几拍,很少有见到一幅画就让人思绪凝滞的时候。更别说,他平日里是个尤其寡淡无味的人。
他双手抱在胸前,怀着按捺的心情走向了另一幅画。这一次,他已经很难控制自己先忍耐地从上向下打量整幅画,而是第一时间就将整幅画一览无余。
“Love you therefore punish.(爱你,所以惩罚你)”
画中是另一个更加健壮的**男人。他的四肢和脖颈上锁着镣铐,蜷着身体坐在脏污的水泥地上,地上的水泊反射出监牢昏黄压抑的灯光。他被禁锢在一座门锁虚掩着、拥挤而又矮小的囚笼之中。
萧子玉盯着这幅画中男人脖子上的镣铐陷入呆滞,游客的调侃声却在此刻轻易冲破他的沉思。
“我焯!艾斯爱慕!”
“什么?!”
“你还没看出来吗?艾斯爱慕啊!捆绑play,囚禁play!还是同性!刺激……”
“艹。你这么一说,我再也不能直视这两幅画了……”
萧子玉瞥了一眼身边那个戳着身边同伴挤眉弄眼偷笑的男生,不禁短叹一声,在心里暗骂了句:
傻逼。
稍微平复了点兴奋的心情之后,他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了画上。两幅画在风格、笔触和明度上都几乎保持了一致。
大约是像游客所说的,是现场作画的缘故,尽管画面的细节足够丰富,但作者仍然放弃了许多地方的精细度。例如,画中的两个男人都能根据四肢骨骼的比例让人第一眼辨认出性别,但五官都很模糊,只用了寥寥几笔,就画出了两个人的面部情绪。
萧子玉并不确定那是什么表情。很多时候,这样的分析往往都带着强烈的主观色彩。萧子玉看到的,是那两张脸上无穷无尽的痛苦和麻木。
他抬起一只小臂咬上了自己蜷曲的指节。意识到这种情绪之后他并不好受,思绪变得迟钝了很多。目光还在这幅画上四处游移,从那句话,到这个被囚禁的男人,他联想到很多过去的象征,都让他整个人背脊慢慢冒出一层鸡皮疙瘩。
未干的颜料在展厅顶灯的照射下亮晶晶地闪着光。地毯上的血渍循迹而上,刚好与两幅画中血液溢出的地方重合。他们的血液,在浅色的地毯上悄无声息地汇集,融合,最终摊成一片巨大的血泊,湿润的红色地毯,颜色正与第一幅画中男人躺靠的红床单质感相似。
萧子玉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开始寻找画师的落款。
是谁?是谁画的画?
展区的每个摊位上都会有画师代号的铭牌。这个公开展示在展厅中央的作品显然不是对外公开售卖的商品,而是单纯地作为一件作品展示。
名字?名字在哪儿?我要知道他的名字!
萧子玉有些着急地围着作品转了半圈,最终才在一个隐秘的角落找见了作者的落款,在靠在床边的那个男人沿着床沿伸展手臂的那只手掌心——“Musage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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