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李恒说，宋伍别在日本读完硕士之后，现在刚回国没两年。这一年多时间里，他能见到宋伍别的时候也不多，因为这家伙总是在满世界跑，各地大大小小的艺术展览都十分欢迎这个有着模特身材、名品脸蛋的新秀视觉设计师。
“读书的时候，还有好几回听说他被模特公司找去拍摄广告。但是嘛，这家伙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理想主义者，从没想过转行去当模特或者明星。不过现在看来，也没啥区别。”李恒特别羡慕地说道，“妈的，老天爷真是把好酒好菜都摆到他面前了！真是嫉妒！”
“嗯……那个，李老板啊……”萧子玉正开始编织理由推脱掉今晚的“鸿门宴”，“我临时记起个事儿……”
李恒瞄了萧子玉一眼，拍了拍萧子玉的肩，很快意会道：“懂！懂～～～哎，你放心吧，宋伍别也就看着这么……这么装逼，实际上还是很好相处的！子玉你也不用紧张。到时候我给你介绍介绍就是了！”
萧子玉眯起眼，歪脑袋，欲言又止。
李恒：“我都看到你买的这些小玩意儿啦！你来这儿是不是也想排这家伙的签售？到时候我让他给你搞个To签怎么样？你想写点什么？”
萧子玉眉头皱得更紧了，翻了翻自己提的口袋，“我买什么了你这反应？”
“这几款都是宋伍别参与设计的联名款啊？你不知道……”李恒一顿，“诶哟，子玉，你不是他的粉丝啊……抱歉抱歉，是我误会了。”
“联名款……也没看见他名字啊？”萧子玉拿出来一叠专辑和画册，翻了半天也没找到有关Musagetes的落款。
“诶呀，是这个， Apollon联名设计定制。”李恒指了指某张专辑背面的印刷落款，“他一般在业内都是用Apollon这个名字，很少以Musagetes这个名字露面。额……反正你可以理解为，Apollon是他的大号，Musa是他的小号。这家伙双开，据他说是一个号是为了商业产出，一个号是私人马甲。害，在我看来这也是他装逼的一环，喜欢搞神秘。”
萧子玉点了点头，已经决定回家就把这几样东西送人，甚至现在就想把这些东西塞到李恒手里，或者扔进宿舍楼下的垃圾桶去。
这种心情很奇怪，今天的他到现在好像彻底走进了一个怪圈。
从那场由宋伍别主导的梦开始，他的一整天都好似在围绕着这个人展开。每一个下意识的举动，从答应来看展，到拿到票根，决定先去视觉设计区看看，再到看见那两幅画，都像在重新提醒他一件事：
他仍然活在宋伍别的精神领导下，尽管在这之前，他还以为自己的出发点只是好奇和喜欢。
他叹了口气，局促与紧张之后是浑身乏力。
“没事。我的确也不太熟悉……现在的宋伍别。说起来，我跟你们公司其他员工也不算熟……到时候只怕是会有点尴尬，要不我还是先走吧。”
尽管这个理由听起来无比草率，但萧子玉还是说出了口。
李恒这会儿真意识到自己刚刚说错了话。因为萧子玉现在看上去有些生气，说话的调子也沉沉的。虽然他不清楚萧子玉怎么一听到宋伍别要一块儿吃饭就突然变卦，但也琢磨出了点不对劲。
或许是两人高中时有点过节？
从本心上，要是萧子玉不想一块儿去吃饭，李恒肯定不会勉强。
谁叫人家以前是学神级别的存在呢？人们对这种小时候见过的优秀者多多少少都有点滤镜。像李恒，现在他跟萧子玉算是上下领导关系，但平日里还是对萧子玉恭恭敬敬的，甚至经常会让司机开车接送萧子玉来公司和回研究所。
说白了，他还是很希望跟萧子玉搞好关系的。这种级别的同学资源，那还真是得好好把握。
可问题是，在这之前，他也答应了宋伍别，要拉上萧子玉一起吃顿饭，否则今天他也不能这么容易靠着宋伍别的关系直接跟主办方邀请的嘉宾搭上桥。
他本来觉得这不就是件顺道的小事儿嘛。
“哎，子玉，刚刚是我先入为主了，都是我想多了！不过呢，吃个饭嘛，大家轻轻松聊会儿天而已，你也别有压力，来都来了。我司员工都是年轻人，团建气氛很好的！”李恒笑道，“再说了，子玉，我前些天跟还没见过你的那些员工们吹牛逼呢，说要带他们见识一下跟明星一样帅的博士高材生，他们要是见不到你，估计又得笑我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萧子玉哪还能再当着人的面驳对方的面子？虽然他也不在乎李恒会不会被所谓的员工们取笑，但更主要的原因是，他再推脱，那就真会被李恒看出来自己跟宋伍别有点过节了。
一想到李恒跟宋伍别这么熟，萧子玉就忍不住继续想，那个家伙估计早就知道会有这么顿饭等着他。
既然宋伍别没拒绝，要么是出于无所谓，要么就是有别的意思。不过，是什么意思他都不感兴趣。
他是想跑，可是转念一想，有李恒这层关系在，他也不可能立马就跑掉。没了这顿，迟早有下顿。要是这样，那还不如趁着他没胡思乱想，早点吃了这顿饭。
反正，留在这个地方的时间也不多了。
萧子玉失笑道：“李恒，你可真是个人才。有这口才当老板的确没毛病。”
“哈哈哈，谬赞，谬赞！我就是想，大家好不容易聚一聚，难得有机会吃饭。”
跟李恒这么一来一回后，萧子玉感觉自己终于平复了一点心情。与此同时，他尝试着积极地想：这么多年过去，只是吃一顿饭，或许也没那么糟糕呢？
然而事实却是，这顿饭将会是他这几年里，吃得最后悔、最难受的一顿！
两人等到闭展时，腿已经站酸了，于是就打算先把车开到门口，在车里等宋伍别下班。
来的时候，李恒带了司机，和萧子玉一起坐的后排，萧子玉也就以为宋伍别到时候坐副驾驶就行。
谁曾想，两人在车里闲聊的时候，中途李恒接了个电话，宋伍别找不到他们的车位，李恒只好下车去接人。
两人一齐回来时，萧子玉正无聊地靠在车窗边假寐。听到车门拉响的声音，刚一睁眼，就见到旁边的车座迈进来一条修长的腿。他还没反应过来，宋伍别就已经勾身钻进了车里，坐到了他的旁边。
一股沉木香水的味道先是朝他扑了过来，像是有实感，让那种陌生而又无法忽视的侵略气势瞬间侵占了整个后座的狭窄空间。
几乎是同一时刻，再度闭上眼的萧子玉感觉浑身肌肉都绷紧了，四肢僵硬得好似被绑在了座椅上，背上好像有刺，但他根本动弹不了，呼吸发紧，头皮也在发麻。
上车的两人仍然在继续方才在路上的闲聊。
“你小子可以啊，上次还是特斯拉，这次直接开上迈巴赫了。”
这是宋伍别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声音敞亮，语气自然，没什么特别。可那声线立刻让萧子玉感到了不适。很好听，比以前听过的声音更清晰明亮，他不确定，可能他早忘了宋伍别的声音，但要是真忘了，他现在就不会反胃得想吐了。
“我爸送的。他非得让我把那电车给换了，我不在乎，但他们那一代人比我讲究这些东西，说当老板谈生意，还是要体面一些！”
“你每次的觉悟都让我佩服。虽然是做游戏，但也不谈理想，只谈生意。”
李恒扣上安全带后，司机便发动了车。
副驾驶的人故意嗤笑了一声，说道：“宋设计师！你以为人人都能像你一样谈理想啊！我家那位老祖宗你又不是不知道，最看不起我现在做的这个东西。我要是再跟他谈理想，他得把我踹出家门。”
宋伍别“哈哈”大笑了两声：“也没见你说的这么看不起吧，不是还送了你辆车？”
李恒：“你要是不想坐，赶紧给我滚，我让司机停车！”
“我哪有说不想坐？”宋伍别舒展了一下身体，随即按下了手边的按钮，放松地躺靠在了逐渐倾倒的椅背上，“这儿坐着是比以前的宽敞。”
说罢，他像是才注意到似的开口：“哟，还有一位客人啊？这位是？”
说着，宋伍别偏头朝萧子玉的方向偷瞄了一眼，那人还闭着眼，搁那儿装睡。
“你别搁这儿装啊！萧子玉！小状元！你不是认识吗？上次还——”李恒的话被宋伍别打断了。
“噢——”宋伍别扬起声调，音量又立马从高处平缓落下，“你不说，我真差点给忘了。”
说话时，没人看到他正放肆地盯着萧子玉的脸，那双漂亮的浅色眼珠微微紧缩，像是一头寻到猎物的狼。
这话刚一说完，宋伍别就看见萧子玉眼皮轻抖了一下，嘴角一扯，转过头的同时，似真似假地说道：“开个玩笑。我当然记得。把谁忘了，也不会忘了这位啊。”
李恒只当宋伍别一如既往地在夸张说辞。这人总喜欢说些不着调的话，他都习惯了。
李恒：“子玉啊，我跟你说的没错吧，这家伙平常就这么神经。就是看着凶。”
“好啊，李恒，你小子还在背地里盘我呢？”
宋伍别漫不经心地撑在了座位一旁的扶手上，拿起扶手上的车控平板，开始挑选车载音乐。
“这不是得跟别人介绍介绍你？免得别人被你这打扮吓到。我说句实话，今天这身配你那头发，你真的像个非主流！”
宋伍别：“你懂个屁！”
话音刚落，宋伍别就已选好了歌单，随意点了首歌。车内灯光随即暗下来，安静的车内四周逐渐响起舒缓的钢琴独奏声。
宋伍别长呼了一口气：“装了音响不用，暴殄天物。”
李恒轻笑了声：“就你会享受。诶，子玉，待会儿到了饭店，我再给你介绍介绍……”
“请问。”
宋伍别微微偏头，脸上轻松的笑意因为萧子玉终于肯开口对他说话而逐渐加深。
“怎么？”
萧子玉垂着眼，脖子没有转动，保持着一个连余光都无法瞥见身旁人的角度，冷淡地开口说道：
“能把音乐关了么？”
“为什么——”
“因为吵。”
萧子玉僵硬地调整姿势，将原本搁在膝盖上的右手藏了起来，抱胸轻轻吐出了一口浊气，皱着眉头又闭上了眼。
“……”
李恒：“这……伍别啊，要不咱们暂时先关了？子玉他昨晚上没睡好，今天精神不太好，逛了一下午展，估计都累了，就先让人家休息休息吧。”
听见李恒的话，萧子玉内心忽然对李恒升起一点感激之情，暂时削减了一点先前对李恒的“恨”意。没这家伙他也不会跟宋伍别一块儿坐在这里，但是，这家伙的情商又正好弥补了这一点丢失的好感。有时候，找个借口总归是更体面的。
宋伍别没答话，这让李恒着实担心了起来。要论起来，在他这儿，宋伍别才算是真正的祖宗！正当他提着一口气，想要再多补充两句时，车内的音乐总算是停了。
“小事。正好，忙了一天，我也挺累的。”
听见身旁人明显松了口气之后，宋伍别无声哂笑了一下，将平板放回了扶手上，合上眼，到饭店前再没开口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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