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床,叫什么名字?”
上午八点,护士正挨个给住院患者输液。
“时镜是吗?”
护士见她不出声,直接问了她的名字。
“啊?奥,对的,时镜。”
坐在病床上的少女突然回过神来。
“明天手术了,记得叫家属来啊。”护士嘱咐道。
“行。”
家属。
她翻遍了整个通讯录,都找到一个适合打电话的人。
中午,挂完水的时镜慢悠悠的去医院餐厅买饭。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塑料拖鞋踩在水泥路面上似乎要融化了。一辆轿车突然停在她旁边半米远的位置,车上跑下来一对夫妻,怀里抱着一个看上去刚满一岁的孩子,火急火燎地跑进急诊。
这个场景让她想起去年,如果当时她的父母能这样跑起来的话,弟弟也不会痛苦的死在半路上。
想起弟弟就不自觉的想起他那张肉嘟嘟的脸,每天跟在她屁股后边“姐姐,姐姐”的叫着,直到长大了,考上了很好的大学,他还是甜甜的叫着姐姐,时镜的嘴角微微上扬,随后慢悠悠的走去食堂。
“叮咚”,手机收到一条消息。
“时镜,听说你住院了?严重吗?”
备注叫梁贺。
点开对话框,上次互发消息还是去年了,梁贺问她和川川过的怎么样,时镜没回。看着去年他发来消息的那个时间段,正是弟弟心脏病突发去世的那天。
“嗯”,时镜回了一个。
“在哪?我去看看你。”对方秒回。
时镜告诉他位置和房间号,对方就不再回复了。
吃过饭回到楼上,病房里的大多数人都睡了,鼾声此起彼伏,时镜的床位靠窗,所以她更多的时间在看窗外,虽然什么也看不到,只有蓝蓝的天和棉白的云,还有偶尔飞来的鸟。
那还是二十年前了,时镜刚满三岁,她好像也是从三岁才开始记事的。对于来孤儿院以前的生活她一点也不记得了。
在孤儿院时镜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就是梁贺。
梁贺比她大几岁,眼睛亮亮的,脸却黑黑的。他总是把鼻涕抹在早晨刚换的衣服上,他说要脏兮兮的才不会被人领养,他说无论如何他都想自己一个人生活,他总是看着时镜出神,总是把汽水分给时镜喝。
几乎每天都有人来孤儿院做义工,每次有人问梁贺想吃什么或者想喝什么,梁贺总说汽水,时镜就这样跟着他喝了三年的汽水,直到六岁那年。
那年她和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孩同时被一对中年夫妻领养,他们眼里含着泪说这一定一定会对两个孩子好。
时镜走的时候,梁贺躲在门口边偷看,眼里是同情,因为在他看来被领养是件极其可悲的事。
之后的几年中,时镜将这个比自己小三岁的男孩当作自己的亲弟弟一样对待,也或许同样都是孤儿的原因,男孩也格外的依赖时镜。
可惜养父母对他们的这种好没有持续几年,因为弟弟被查出患有心脏病,而时镜也基本被腹痛折磨的没了脾气。
随着年纪的增长,养父母将中心放在前来寄宿的侄子身上。时镜明白,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也没有优势能让父母多看她几眼。
再次见到梁贺时是在高中,他早就被领养,好像过的还不错,可能他也早就把“无论如何都要自己一个人生活”想法抛之脑后了。他几乎没怎么变,眼睛还是亮亮的,脸还是黑黑的,唯一变的就是他的名字前面加了另一个姓氏。
他还是喜欢喝汽水,无论是自行车上还是背包里都装着一瓶,见到时镜后就变成了两瓶,虽然每次喝完汽水,时镜的肚子总是痛得难受,但是那种甜甜的感觉很让人上瘾。
高中毕业那天,梁贺给时镜的那瓶汽水上写了一行字:前程似锦,开心快乐。
说实话,那个汽水瓶子时镜一直留着呢。
之后他们各自去了大学,毕业后又各自忙碌工作,偶尔发几条消息,都是问对方最近过得怎么样。
“时镜?”
她的思绪被拉了回来。
梁贺手里提着一些时令水果,两只手上空余的位置还各抓着一瓶汽水。
“啊……”
时镜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一低头发现自己还穿着病号服,早知道应该换下来的。
“出去坐坐?”
“走吧。”
两人来到外面的树荫里坐了下来。
“怎么住院的?”
梁贺坐在旁边,将出来时拽的几颗葡萄放在手心里搓了搓,递给时镜。
“胃不好。”
时镜接过葡萄,淡淡地说道。
她不想告诉这个男人自己胃里长了一个肿瘤。
“怎么胃不好?我记得你小时候挺能吃的呀。”
梁贺打着哈哈说到。
“就是因为小时候能吃,长大了才受罪。”
两个人开着玩笑,好像弟弟没有了之后她就很少这样笑过了。
“川川呢?那小子怎么不来陪着你?”梁贺一边说着一边拧开手里的汽水。
时镜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消散,川川去世这件事从来没有人提起过,她也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口吻来陈述。
“走了,去年。”
透明塑料瓶包装的汽水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有些好看,无数细细的气泡翻腾着,像一只只跳舞的精灵,顺着舌尖滑进肚子里,而舌头上那些火辣辣的感觉应该就是它们脚尖跳过时留下的痕迹。
“去年的事怎么没跟我提起过。”
梁贺有些埋怨的问道。
这让时镜想起那天晚上,他们一家人正吃着饭,川川就毫无征兆地倒在饭桌上,虽然这种事之前也发生过,医生说他心脏不好,供血不足会有短暂的缺氧,缓一下就好了。可是那天时镜感到害怕,像是丢失了什么东西一样的感觉。
养父开着车,养母坐在副驾驶看着手机,时镜坐在后排,川川躺在她的腿上,眼睛睁的大大的,肩膀随着他的喘息上下起伏,她能感觉到川川似乎在向她求救,但催促的话始终说不出口。
就随着夜色,川川的肩膀开始渐渐平静下来,喘息声也变得时有时无,到医院时他们才发现,男孩的眼睛和嘴巴都张的大大的,好像极度的痛苦,养父母一边抱怨为什么她没发现弟弟的变化一边跟着走进急诊,而她呆呆地站在原地。
沉默了许久的时镜突然哭了起来,眼泪大颗大颗的掉落在手背上。梁贺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手忙脚乱的摸索着身上所有的口袋,结果一张纸巾都没摸出来,他心一横,抬起手递了过去。
“擦擦眼泪吧,别哭了。”
“噗……”
有些耀眼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面上,也有一些洒在两个人的身上,时镜抓着男孩的手有些想笑。梁贺转头看她,她满脸的泪水,却又挂着笑脸。
“你别傻了吧?”
“我知道川川早晚会走的。”
“你们已经对他很好了,怎么会有遗憾呢?”
“是啊,怎么会有遗憾呢?”
“喝汽水吧!”梁贺将汽水递给她,突然又意识到什么,将手缩了回来,“等你好了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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