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
门一开，一只猫头鹰张开翅膀扑来。
“你们终于回来了！”小鬼激动地说。
它展开来有小半米，黑压压的一片，叶由条件反射往后一仰，一只手从旁边横着伸过来，银蛇拎着羽毛把扑腾的它提起来往里走，一边安抚地顺毛，“好了好了，久等了，是联系上了吗？”
“没有没有！”猫头鹰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跟在后面的叶由把门关上，听见小鬼小声道：“刚刚早上，有人在门口停了会儿，没有进来。”
有人？叶由和银蛇对视一眼，在对方眼里看见凝重。
“什么时候的事情？”她问。
“就是早餐那会儿！”小鬼答得毫不犹豫，“我特地看了时间！”
叶由皱眉，她记忆力不错，记得那会儿没有出现在食堂的只有陈玉和柯巧，不管是哪个，都没有来找她们的理由，柯巧看起来根本没话想和她说，收下早餐就催她走了，这样看来后者可能性更大一点。
可如果是陈玉……难道是认出她了？
“反正时间还早，我去找他聊聊看吧。”叶由转身。
“先别吧，”银蛇拉住她，“我们的伪装绝对是没问题的，能认出来的可能性不大，为这个冒风险不值得。”
也是，反正陈玉那边现在顶多是怀疑，叶由停下来，摸了摸脸，不由得感慨了句：“这面具质量真好。”
“那是，”银蛇眉飞色舞，“毕竟是以前牺牲的前辈们留下来的东西嘛。”
叶由摸脸的手一顿。
不会是她想到那个意思吧……
“……真皮？”
“对啊，”银蛇说，“用特殊能力加工过的，戴上去和真的没什么两样，几年不摘下都没事情。”
面具下的表情有微妙的扭曲，叶由感觉自己脸上的每块肌肉都在颤抖，血肉像是被分离开来，国家缉查局，说好的官方机构，行事作风怎么跟个异教一样。
银蛇看起来倒是习以为常了，伸手戳戳她：“表姐，你睡会儿吧，一会儿午饭……晚饭我再叫你。”
知道是死人皮肤扒下来以后，脸上像是有蚂蚁爬一样，叶由现在挺想把面具拿下来的，当然只是想想，她点点头，爬上去睡觉了。
下床的银蛇也悄无声息地合衣躺下，她呼吸很轻，看来昨晚的情况不会再发生了。
船在海上乘风破浪，偶有颠簸。
叶由躺在床上，一时之间静下来又反而睡不着了。
脑子开始自动剥丝抽茧地盘点起来，乍一看大家都是清清白白好公民，仔细一想，其实人员构成相当复杂，她、银蛇、小鬼，不必多说，隶属于官方机构，任务是调查本次出航的目的。
陈玉是康纳集团的大少爷，先不管度假一事是真是假，他能登上这艘船是单纯的砸钱还是两者之间有什么合作关系？
林知致是独立公司的老板，据他自称，研发内容是睡眠舱，专攻机械方面，和海洋都没半点关系，登船只是为了合同里写的报酬？
兰闻因和余安然是内部招聘，现在看起来问题是最小的，但从功能上来说，生物科技专家和海洋生物学家是不是有点重复了？
还有召集这次科考活动的项目负责人柯巧，他好像对能不能带着成果回去完全不关心——目的不是科考？
又或许他宁愿失败？——公司内部斗争？
至于船上的其他人，任小池、厨师还有清洁工，一一排查起来就麻烦了。
还有那台大大方方摆在外面的、max版本的熵反应仪，那两个波动是谁？绫红鱼所说的苏醒者和异常生物又在哪里呢？
她隐隐有一种会发生什么的预感。
想到这里，叶由想叹气，能把事情的苗头扼杀在摇篮里就好了，可如今的局面完全无从下手，就只能等发生了再着手去解决。
大脑松懈下来，困意漫过清醒的神智，她想着想着，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
舷窗外，激起的浪花拍打在飞速行驶的船身上，溅起数滴零落如雨下，滴滴答答，如同清脆的和鸣。
世界轻轻晃动着。
……
听见歌声。
数百人或者数千人在齐声吟诵。
划过脸颊的不是风，而是圈圈荡开的水波。
*
“喊不醒啊！”银蛇崩溃大叫。
宿舍床铺上，短发女子合眼入睡，眉头微皱，呼吸平稳，神情不像是做美梦，也不像是做噩梦。
银蛇和停在栏杆上的猫头鹰面面相觑，叶由一觉睡了十二个小时，晚饭时候喊过一次，没动静，她心想着大概是累找了，再想是因为自己才一夜没睡，愧疚得不敢再说话，轻手轻脚溜出去又溜回来。
如此直到刚刚才发现不对劲，快到和任小池约定的时间了，她喊了好几下，没反应，又推了好几下，甚至痛下杀手拧了对方腰间一把——这都没醒！
银蛇慌了。
一觉睡十二个小时问题不大，叫不醒问题就大发了！
她头一次带后辈出任务，连敌人都没见到同伴就出事了，这怎么行！
“怎么办，”银蛇垂头丧气，“要不我还是和任小池说一声，今晚先不去看了吧。”
“别急！先别急！”猫头鹰奋力甩翅膀，带起一阵阵风，“睡着了叫不醒……叫不醒……我记得之前我在光脑上搜过类似的情况！”
要是叶由醒着，她非得喊一句：百度医生，绝症起步啊！
真的吗！银蛇睁大眼睛期待地看着小脸紧皱、苦思冥想的猫头鹰。
它站得纹丝不动，眼珠也没转，几乎凝固成一座活化石，过了会儿，小鬼突然眨了下眼。
银蛇满怀希望地看着它。
小鬼干巴巴道：“……打急救热线。”
啊——银蛇的肩膀一下子垮了，她崩溃地抓头发：“大海上的连信号都没有！上哪打电话去！”
“我不知道啊——没信号我就是个普通猫头鹰啊！”小鬼大叫，它也团团转地用翅膀搔头，扑腾落下，试探性道，“要不、医务室？”
遇事不决找医生！
银蛇眼睛一亮，毫不犹豫：“走！”
*
咚咚！
咚咚咚！
医生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医务室脆弱的门板被拍得轰然作响。
“来了来了！”她赶忙擦了把嘴角，匆匆起身跑去开门，心里嘀咕怎么天天晚上有人不舒服，“来了啊！”
门一开，两张熟悉的面孔，昨天刚在医务室床上睡了一晚上的人很着急地往里冲，嘴里喊着：“医生你看看！她好像不太舒服！”
她背上是另外一个熟悉的面孔。
医生：“？”
你们轮着晕是吗？
还是昨天那张床，女子面容平和得像是睡着了一样，不过看对方那么急的样子，总归不能是单纯睡着了，医生仔细检查了一遍，呼吸正常，心跳正常，也没有中毒迹象。
……？
她又谨慎地检查了一遍。
结果如上。
“没哪里不对劲啊……”医生纳闷地放下手，她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来的从业经验和理论知识都受到了挑战，“她不就是在睡觉吗？”
“可是一直喊不醒啊！”银蛇跺脚。
“啊这个叫不醒可能是太累了吧，”医生耐心说，“等她自己睡醒就行了，更进一步的话可能要做脑部ct，这个船上没有设备……”
她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领域内的事物，就看见对方看了眼钟，突然大惊失色：“我去时间到了！我先走了，麻烦医生您今晚照顾她一下！”
“哎——”医生也大惊，刚想喊住人，手才伸到一半，那个身影已经风风火火头也不回地闯了出去，吱呀吱呀，风冷冷清清地刮过，狭窄的医务室里，只剩一扇半开的徒然晃荡晃荡。
一只手还无助地僵在半空中，医生嘴角抽了抽——她这又不是高中学校，这一个个的，都搁医务室睡觉来了啊！
她叹了口气，起身去关门。
身后病床上的女人没有被动静吵醒，她紧闭双眼，呼吸平缓，鼻翼小幅度地煽动着。
像呼吸空气一样呼吸水。
叶由大脑一片空白，无数呓语无孔不入地钻入耳缝，吵得人心烦意乱，她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站在一个高处，周围有无数黑色人影匍匐在地。
她分不清这里是梦境还是现实。
被搅浑的海水充斥着一股死寂而又狂乱的气息，远处，高低起伏的黑色丘陵之上，高塔和神殿错落有致地坐落于其间，建筑高而雄伟，气势却并非威严，反而透露出一种诡异奇特的美感。
那些跪拜的人们穿着未经剪裁的衣物，全身以黑布斗篷覆盖，看不清面容，弯曲的背脊高高凸起。
叶由低头，一块很完整的圆形扁石，上面有很深的刻痕，深得像是自然形成的裂隙，那些歪歪扭扭的黑线巧而又巧地连接成了一个很奇特的图案。
似乎是个神坛，而她站在中间。
那些人口中念着什么，叶由仔细分辨了会儿，是一首韵律令人费解的诗，旋即，吟诵声戛然而止，所有人无声地抬起头望向她，数百双混浊的眼眸在斗篷的阴影中微微开合，两颊也在随着呼吸开合——是鳃，那些人有着鱼类的器官。
自己是什么东西？鱼头王吗？
紧接着，最前面的人站起来，黑色斗篷被海水带起，他的穿着比其他人更讲究一点，像是一种奇异的祭服，他走上神坛的台阶，皮肤皱褶如大地龟裂，双目死白而凸出，带着狂热和贪婪地注视着她。
那双厚而肥的嘴唇动了动。
她听懂了，那个人说的是：仪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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