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云台寺没几步,有人从身后唤她,般若开始并无反应,原因是此人唤的是她的本命“素瑛”,直到那人走近连叫了好几次,那声音还颇为耳熟,般若才回过神来。
升起的危机感果然不错,来人竟是魏勋,
般若如临大敌,魏勋见状笑道
“放心,我不打算做什么,只是故人相遇,若不叙旧,岂不无礼?”
“没什么可说的。”般若冷冷丢下一句,作势要走。魏勋也不着急,稍微抬高了音量。
“你收我一箱书作赔礼,不说原谅我,好歹也给几分颜面。”
般若的脚步在听到第一句时便已刹住,拧转半个身子瞥向他,面上惊骇一览无遗。
魏勋知晓计策已奏效,有恃无恐笑着凑近两步。
“此处人多眼杂,有些话不方便,不如我护送娘子回寂照庵?”
绕过一个弯,般若到底憋不住了。
“那箱书,与你有关。”
“自然。”
“也不是我自夸,换做旁人,只怕搜罗不来那一箱经文,其中一卷,尤为奇特,闻着叫人垂涎欲滴、看了让人食髓知味。”
“想必娘子深有体会。”
般若缓缓指向魏勋,通体的怒火几欲冲出,手止不住地颤抖。
“是你害我?”
“此言差矣,我不过是见你二人彼此有情,也是我冒犯了娘子,才想着撮合你们二人。”
“我认识一位小兄弟,他心爱的妾室因难有孕,试了诸多法子也没能有个一儿半女,在家中无法站稳脚跟,我便同他提起了寂照庵求子甚灵的传闻。”
“他原也无计可施,自然愿意一试,我便将游历时腾罗的那箱经书赠予他,比起平常布施,更显心诚,他自然满口答应。”
“那妾室自寂照庵归来,果真有了身孕,叫人将书送去。其实经书就是寻常经书,只是门类繁多而已。”
“真正奇特的,是我早些年购得的西域奇药,那药水无色无味,不必入口,光靠嗅觉触觉,便能叫人欲罢不能。”
“我特意嘱人将它涂抹在那本经书的内页里。若你二人共看此书,便算为你二人觅得良机,若是没有,倒也无事。”
“我这计策并非上佳,少了任意一环都不可行,娘子你说,可不是命该如此?”
好一个命该如此,想是绝望到了头,般若竟连一滴眼泪都哭不出来。
到了这时,她才恍然醒悟,原来他二人不过是他人台上的戏子,是自己入了戏,成就了这场压轴佳作,真相叫她连恨道生都没了理由。
腹部一阵抽痛,般若本能用手护着肚子,魏勋捕捉到这一举动,立马想到原由。
“你有身孕了?”
“你住口!”般若一声怒喝,眼神凌厉。魏勋双手一抬。
“好好好,我不说就是。”
“现在这情况,你可想好下一步要怎么做了?”
“我原先的提议仍然奏效。”
“养你一个,还是一大一小,于我无异。”
般若气极反笑。
“你就不怕东窗事发,名声尽毁么?”
“比起你阿姊,你还是太单纯。”魏勋说她像个小姑娘,语气也像在哄小姑娘。
“柳家虽富,说到底也就一介商贾,平民与贵胄,从来是天壤之隔,不然柳家何必掏空心思,来讨我的正妻位?”
“即便是带着万贯家财,柳家与我魏家也并不相配。家里为了弥补我,自然会多宽纵我一些,我所有的倚靠,庶民间的三言两语根本撬不动分毫。”
“你不是想要自由吗?我这里,或许是你唯一的出路。柳玉真做了我的正妻,也不敢多管我的私事,你做我外室,也远比做妾室来得更自由。”
“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我不必从你这儿得到什么。”对着天真的发问,魏勋不由得生出几分怜爱。
“向你提供一个趁手的机会并非难事,用不着再三考量。”
般若久久未言语,魏勋也耐心地等。
她低头凝眸望着尚且平坦的肚子,忽然想起了姨娘。当年姨娘正是有了身孕,才有接下来的种种苦果,她以为能和姨娘不同,等落得相似的境地,才晓得什么叫殊途同归。
再看回魏勋时,般若已然平静下来。
“魏三公子生来高贵,自不必懂我的挣扎,我恨我不是我,又恨我只是我,既不曾经历过,高高在上地表演同情又能有几分情真?”
“你不是我,不必硬说懂我。”
“你走罢,往后不要再来了。”
念安正掐着念珠,般若就静悄悄地进屋了,面上瞧着倒没什么不妥。
般若叫了声师父,坐到念安身侧,俯下身卧在师父的膝头上。师父轻摸了摸她的脸。
“怎的了?”
“没什么,就是有些累。”
般若就这么闭目养神,念安也没说话,任由她躺着。
抛开刚来的那段时日,师父都不曾再严厉责罚于她,般若心里明白,这么做也不过是为她好,怕她对着突然的落差而彷徨歧途。
对师父来说,柳家给的不过身外之物,她却能真心实意待自己好,在般若心中,再没有比她师父修为更高深的出家人了。
“师父。”
“嗯?”
“我在书中读过,在释迦牟尼佛未修成正果,还是悉达多太子的时候,他曾三次出游,见证了人的老、病、死三种苦相,又在第四次出游中碰到了一位僧人,坚定了他出家的决心。”
“他所见的世间疾苦,能不能带我也见一见?”
“你尚在孕中,想这些做什么?”
“我就是想看看,他求的世界会是什么模样。”
“等过两日吧,若你还想见,我便带你下山。”
般若没应声,再一看,已经睡着了。念安蹑手蹑脚为她垫上枕头,取过一旁搭着的外衣给她肚子浅浅遮上,又将人往罗汉椅里送了送,这才离开。
花开有声,岁月静好,院里柴火吹旺稻谷的香。丝丝银光自眼缝中渗出,氲湿了睫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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