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淼办公室。
喻若愚左手举着哑铃,右手在键盘上来回横跳地敲字。自从在这身体里醒来,不是在养伤就是在养伤的路上,正常训练的时间以他以往的标准来看基本约等于没训练。
增肌效果甚微。他暗暗叹气。
修养骨裂的这几天,他仔细研究了池虞的录像资料,反复看了不下百遍。总之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写了份书面的技术总结报告以及整体改进思路,打算等祁淼有时间一起讨论完善。
程旗执掌之下的国家跳水队,写具有针对性的报告分析是他的硬性要求,不仅教练和技术团队要参与进来,运动员自身也要有思考,齐头并进,理论实践结合,改进才能落到实处。
喻若愚曾被这项优良传统折磨得够呛,但经年累月养成的习惯让他在复盘之后不写个书面总结就总莫名心虚、后背发毛。
被程指导PUA了。喻若愚边敲字边给自己诊断为程旗ptsd。
队里上午的训练一般十一点半结束,从训练馆回到办公楼步行大概需要十分钟。
通过这几天,喻若愚已经基本摸清了祁淼的日常时间表和行动轨迹。其实根本用不着花精力去摸,祁淼每天就是规律的两点一线,从训练馆到住处。最近有了些细微的改变,两点变成三点,从训练馆到办公室再到住处。异常规律,异常枯燥。
看了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祁淼应该快回来了。
再一次通读自己这份心血之作,喻若愚满意地点头,想当初他第一次参加奥运会输给祁淼,按照惯例写的赛后总结都没有这份用心。
那份趁着回国转机空隙赶出来书面总结,简明扼要表达了三点核心意思:
一、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输给祁淼不算输。
二、我很强,祁淼更强,队里应该高兴。
三、祁淼的金牌就是我的金牌,所以我也是冠军。
并在结尾表达强烈的个人情绪——金银都拿回来了还有什么不满意呀,就写这么多了,您将就看吧师父。
吊儿郎当的报告交上去把程旗气得两眼一黑,转头删掉报告的最后一段打印出来贴到了游跳中心的食堂门口示众。人流量最大的地方,来来往往,谁看谁笑。
喻若愚搭着祁淼的肩膀站在食堂门口,并不尴尬只是不服:“喵,我写的不好吗?”
“太好了。”祁淼笑得眯起了眼,“不过程指导血压应该不太好。”
喻若愚哼了声,撇嘴:“师父小心眼儿。”
十一点四十。办公室的门准点被推开。
喻若愚听到动静转过头喊了声:“祁指导。”他最近在强迫自己习惯这么称呼祁淼,卓有成效。
祁淼一眼注意到桌上一字排开、从轻到重的一溜哑铃。
“哦这个。”喻若愚举着手里的哑铃来回比划了几下:“练不了腿,我练练上肢力量。”
“不错。”祁淼点了点头对他的上进心表示肯定。
喻若愚心道,我当然不错,我很不错。
把电脑屏幕朝祁淼那边挪了挪,他招呼道:“祁指导,这几天看录像,我总结了几个问题,你看看对不对。”
祁淼脚步顿了一下,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走近,一双桃花眼下眼袋明显,俯身时甚至能看到下巴淡青的胡茬,整个人显得疲惫不堪。
喻若愚悄悄打量了好几眼,不知道他是没睡好还是当教练太劳神。
程指导以前也这么憔悴吗?喻若愚回忆,好像没有。也是,现在的队员哪有他那会儿省心。
他边神游边盯着文档说:“录像我看了很多遍,技术动作方面有些问题,但并不是最关键的。目前主要是肢体力量不足导致空中时间不够,入水前姿势展开的不好。而且核心不强,动作太容易变形。所以我的想法是先强化力量训练,技术动作学习其实可以放一放。毕竟地基打牢了后面才有保障。”
祁淼弯着腰,微微俯身站在喻若愚身侧,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一只手撑着桌面,时不时滑动鼠标,形成一个半包围的姿态。
喻若愚整个人被熟悉的淡香全面侵袭,泡软了警惕的神经,说完后,一句话极其自然的顺嘴溜了出来:“祁淼你觉得呢?”
他和祁淼从前就天天凑在一起反思总结训练效果,充当彼此的教练指出问题。这样的场景于他而言已经习惯到几乎成为本能,于是脱口而出的话也出乎难以克制伪装的本能。
话音刚落,喻若愚后背瞬间攀起一阵麻意,冒出好几滴冷汗。太大意了。
他抿着嘴巴,不动声色往旁边挪远了几厘米,余光打量祁淼,发现对方注意力全在屏幕上,眼睛都没眨一下,并没有仔细听他说什么。
松了口气,喻若愚继续慢吞吞往旁边挪,站起身之后单脚跳了两步,说:“祁指导,到饭点了,要不我们先吃饭?”
祁淼朝他点点头:“你先去。”
喻若愚起身开溜,手刚搭上门把手,听到背后祁淼开口道:“下午两点来办公室,敲定你的训练方案。”
喻若愚比了个OK的手势:“没问题。”
门“咔嗒”一声被带上,办公室只剩祁淼一个人。他始终保持着在桌前微微俯身的姿势,没有眨眼,呼吸轻缓,静默得像尊雕塑,靠近了才能发现他肌肉紧绷,仿佛一张随时会崩断的弓。
池虞和小鱼长得并不相像,池虞的眼睛很圆,显得乖顺质朴。小鱼却是盛气逼人的凤眼,眼尾上扬,眉目流转间透着飞扬意气。
如此不同的面貌,祁淼却不知道自己是从哪一个瞬间开始,在他身上看到了小鱼的影子。
无论是那张脸上的光彩,还是说话时的动作神态,又或是最后那句熟稔自然的反问,都令他的心脏剧烈颤抖。他试图把注意力集中在别处,电脑屏幕上的文字却都扭曲不可辨认。
又是幻觉吗?
紧绷的精神和躯体不堪拉扯,祁淼颓然倒坐在椅子里。不可溯源的疼痛从大脑蔓延到四肢,他懒得做任何抵抗,呼吸从颤抖到平静。
四年了,只有在这种时刻他才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还活着,孤独的、苟延残喘的,却还活着。
*
到了约定的时间,喻若愚准时站在了办公室门口。抬手敲敲门,等了几分钟,里面没有人回应。
人还没来?喻若愚看了眼时间,不早不晚,正好两点。不应该啊,这不是祁淼的风格。
正当他试探着按下把手时,门从里面被打开了,一张倦怠苍白的脸出现在眼前。
祁淼的目光又轻又快地从喻若愚脸上扫过,旋即挪开:“进来吧。”
喻若愚感到说不出的奇怪,上次吃火锅的时候他就发现了,祁淼的状态似乎不太好,偷偷摸摸的不知道在吃什么药。这会儿看起来更不好了。
他迟疑着走进屋,看到桌上几个白色的药瓶。
“你病了?”他脱口而出。
祁淼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走过去伸手把药瓶收起来,淡淡道:“感冒。”
糊弄鬼呢这是。喻若愚又担忧又窝火,当他没有感冒过吗?哪种感冒药会是这种包装?而且这不打喷嚏不咳嗽,连鼻音都没有,感哪门子的冒!
强压下心头不合时宜的情绪,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克制住自己不要越界,道:“祁指导,你身体不舒服,我这个改天再说也行,你先好好休息。”
“不用,小毛病。”祁淼轻描淡写,拉开椅子说:“过来坐着说。”
喻若愚站在原地没有动,犟了几秒后,自己觉得没什么意思,根本就是对牛弹琴,于是走近了说:“不了,我站着就行,您身体不舒服您自己坐吧。”
祁淼看了眼他的腿,重复了一遍:“过来坐着说。”
喻若愚后背莫名一凛:“……”算了,今时不同往日,身份摆在这儿,他如今低人一头,较劲也是白费力气。
秉承少说少错的原则,他这回没敢贸然开口,全程乖巧闭嘴听祁淼说,时不时点头嗯嗯几句表示自己在听。
两人无愧双子星的名号,无论是技术动作的处理方法、训练侧重点,还是训练规划想法都高度一致。纵然面目全非相逢不识,同频共颤的两个灵魂仍本能地互相吸引靠近。
余光看着祁淼专注的侧脸,喻若愚思绪游走飘远,这个角度的祁淼是他最熟悉的模样。在十米台上比肩而立的无数个瞬间,他们就是这样瞥着彼此的侧脸,确认准备,意念合一,完美入水。
喻若愚心里酸得要命,觉得自己挺没出息。他从来不是自讨没趣的人,可再看见这张脸,鼻间萦绕着熟悉气息,心里依旧像装了一兜子蝴蝶那样躁动。想质问祁淼怎么搞得瘦了这么多,想知道他身体哪里不舒服为什么要吃药。想知道为什么那么早就退役。
“池虞。”
“池虞?”
面前的桌子被笃笃扣了两下,喻若愚才反应过来,对上祁淼探究的眼神,他抬手胡乱揉了把脸:“嗯嗯听着呢。”
祁淼盯着他因暴力揉搓而泛红的脸看了几秒,然后移开目光道:“你总结写得很全面,对自身不足的认识还算深入,我补充说的就这么多。身体条件允许的话,明天开始正式训练,有问题吗?”
喻若愚闻言精神一振,眼神发亮:“好啊!”
*
祁淼离开办公室时遇上刘恒勇,简单寒暄之后,祁淼一反常态地主动开启话题:“刘指导,队里有写个人训练总结的传统吗?”
刘恒勇愣了一下,恨铁不成钢地摆头:“小兔崽子们哪有这种定心,要他们写点东西跟屁股上长刺一样,坐不住三分钟,宁愿跑五千米也不愿写五百个字。怎么?你打算在咱们队里搞这个?”
祁淼摇头:“随便问问。”
刘恒勇拍拍他的肩,道:“以前去国家队进修我听程旗指导介绍过这方面的经验,可惜我写这些也是个半桶水,学不来精髓。你是程指导亲传大弟子,要是想在队里开展这项工作,我全力支持啊!”
祁淼笑了下,礼貌道了声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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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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