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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在干嘛?”一道声音突然从背后活泼冒出。
喻若愚猝不及防吓得一激灵,下意识抽手,但祁淼手劲太大,一把没能成功。他循声扭头,目光和一双圆眼对上,顺着对方充满好奇的眼神,最终落在自己和祁淼手心搭手背交叠的手上。
喻若愚:“……”我也想知道我在干嘛。
想不通,他干脆反手握得更紧,上下晃了两晃,眼神坚定道:“我蹭蹭大满贯的运气。”
终于结束握手会的花萌从沙发一头绕过来,挨着喻若愚坐下,笑哈哈的比了个大拇指:“还是你胆子大。”
趁机不动声色脱手成功,喻若愚冲花萌挑了挑眉。
花萌的大拇指往前伸了伸又比给祁淼:“祁队你人真好。”
祁淼面色波澜不惊,只是手心骤然空掉的温度让他看向花萌的眼神有些凛冽。
花萌全无所感,最后两手一拍、喜气洋洋的跟唱戏似的:“真是一对好师徒!哎呀,真好真好!s省真是宝地,算是来对了!”边说边把喻若愚做了八百个假动作才不动声色拿开的手又按回祁淼手上,“继续保持!”
喻若愚:“……”他怀疑小花也吃错了药,病情比祁淼重。叽里咕噜的在干些什么!
好在这次祁淼正常多了,拨开花萌捣乱的手,警告似的扫了他一眼:“别胡闹。”
花萌立刻缩了回去,老实巴交的模样,偷摸朝喻若愚龇牙一笑。
从咖啡厅出来,喻若愚略尽地主之谊带着花萌把省队逛了一圈,托前段时间踩点摸排监控死角的福,他对这一亩三分地还算熟悉,介绍起来头头是道毫不露怯。
参观完毕,三人停在办公楼下分道扬镳,花萌不死心地问:“真的不一起吃晚饭吗?”
口袋里两粒药快捂成和体温一个温度,喻若愚心里惦记检测机构这个点会不会已经下班,只能忍痛拒绝:“明天吧,明天比赛结束了我请你。”
花萌还想再争取一把,明天看完比赛他就要马不停蹄滚回京,到时候不一定有机会吃上饭啊。结果刚一张嘴,被祁淼按住肩膀一百八十度转了个面。
猝不及防和一旁的树脸对脸的花萌:?
祁淼手动结束这场断断续续持续了半下午的拉锯战,对喻若愚说:“别管他。”
几个人勾肩搭背笑嚷着从旁边经过,喻若愚有点没听清祁淼说的是“别管”还是“别惯”,他挠了下耳朵,掏出手机看时间,也含糊道:“挺晚了,那我先走了。”
祁淼注意到他的动作,放开花萌上前一步道:“有急事?我送你去吧。”
喻若愚一惊,手攥在口袋里退后两步断然拒绝:“不用!没什么事儿!”意识到反应过度他立即找补:“陆思他们找我呢,就在宿舍,不离队,不用送,谢了啊祁指导。”
目送喻若愚的背影飞速远去,花萌沮丧地叹气,祁淼见他肉眼可见地枯萎许多,问:“你很喜欢他?”
花萌觉得祁淼语气有点奇怪,但仍遵从本心点头说:“感觉特别投缘,在网上这种感觉还不是很强,线下一见,怎么说呢,一见如故?”
“一见如故。”祁淼很轻地笑了,揉了把花萌的脑袋,“你的感觉很对。”
怪异感达到顶峰,花萌寻思祁队的鼓励教育是不是太过了点,用对成语也夸?这些年除了训练他文化课也没有偷懒好不好。
做贼心虚好不容易脱身,喻若愚做戏做全套先回了趟宿舍,陆思一群小子都不在,正值饭点估计都在食堂。上次祁淼赞助的一兜子补剂已经吃完几盒,翻出个空瓶,喻若愚把两粒捂得有点潮的药片腾进去旋紧盖子,在楼下扫了辆单车朝检测中心蹬。
……
晚上省队给程旗一行接风洗尘,花萌在这种客套场合向来呆不住,祁淼临时有事没参加饭局,花萌更是觉得没意思,草草扒拉了几口,找了个由头悄悄遁走。
落日西沉,他在陌生的街头漫无目溜达,有种别样的悠闲。路灯渐次亮起,花萌眯了眯眼睛,感觉街对面某个骑自行车飞速掠过的人有点眼熟。
“池虞?”花萌试探地喊了声。对方似乎没听见,脚下不停,风一样呼啸而走。
两条腿到底是干不过两个轮子,追了半分钟,花萌选择放弃,点开导航看了眼,那方向应该是从省队出来的。
不是说不离队吗?花萌纳闷。
药物检测中心离省队说远不远说近也真算不上。喻若愚全速蹬了半个小时,到的时候正赶上下班。占了年纪小和嘴甜的便宜,对方接收了今天最后一份检材,叫过几天等电话通知来拿结果。
回到队里天已经完全黑了。喻若愚没有回宿舍,直接去了水上馆。这个时间馆里应该没什么人。
在更衣室换好衣服来到场内,一个多小时的骑行算是热完身了,简单做了几组拉伸活动开,他轻拍了拍水面踏上十米台的台阶,打算把明天比赛的全套动作跳两遍保持住基本水感就行。
按照赛制并考虑到对选手们考察的全面性,每个人要完成六个自选动作,难度系数没有限制,但这六个动作需要覆盖向前、向后、反身、向内、转体以及臂立六个组别。
臂立动作属于十米台的高难技术,也曾是喻若愚在大赛中冲击高分的杀手锏。但考虑到眼下的身体素质的实际情况,他保守选择了难度适中的624C,臂立向后翻腾两周抱膝,难度系数2.9。
程指导说过,普通的动作做到极致就是不普通。
凝神屏息,推台腾空,一声轻响之后完美入水。
从水下潜浮出头,喻若愚没有丝毫防备,一阵掌声呱唧呱唧的钻进耳朵,在空旷的场馆里回声不断。抹了把脸上的水定睛细看,他才发现池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蹲了个小圆脸。
花萌眼神放光,凑近:“我看了全程!我给你打满分!”
喻若愚愣了半天,上岸后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一声小花憋在嗓子眼儿:“你,你怎么在这?”
花萌从兜里掏出条泳裤:“我来训练呀!”
训练不可懈怠,哪怕只外出一天,也要寻找一切便于练习的条件,省队场馆是现成的地方,花萌独自闲逛无趣,本想着趁省队下训来蹭个场地,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馆里没别人,他丝毫不见外,迅速利落的当场脱了外衣套上自己的碎花泳裤。
喻若愚张了张嘴,没能憋出句符合身份的话。花萌已经兴冲冲地边往十米台跑,边跑边招呼喻若愚看他表现。
花萌展示的也是臂立动作,644C,臂立向内翻腾两周,3.5的难度系数在臂立动作中称得上极高。因其超高的难度,对运动员的素质要求极为严苛,不仅仅体现在技术和力量方面,更体现在心理层面。许多世界级名将在训练和部分比赛中会尝试这个动作,但在大赛中通常会倾向选择难度稍低的以求稳妥。
花萌空中姿态稳定精准,落水角度垂直,溅起极小一滩水花,相当漂亮的一个动作。完成后他攀着池沿跃上岸,没说话,只眼神晶亮地望着喻若愚。
倏忽四年,虽然已经通过各种赛事视频见证了小花的成长,但亲眼看到曾经跟在他和祁淼身后青涩的小将成长到如今独当一面的模样,喻若愚心中无限感慨又无限失落。他有很多话想对花萌说,但无法说出口,最后浓缩成铿锵有力的一个字“牛!”
花萌心满意足地笑开,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说:“这是教练组给我选定的奥运压轴动作,我完成的还可以吧。”
喻若愚毫不吝啬夸奖,肯定地点头:“我也给你打满分。”
花萌笑容收敛很多,眼神有些黯淡:“但是我发挥很不稳定,半个月了,刚才那一跳是我跳得最好的一次。我在考虑要不要跟教练组申请换一个动作,不追超高分求个稳定也好。”
说着他笑了笑,带了些不服和傲气:“但又觉得这样好没出息,明明我之前都做得到,凭什么奥运会就不行了?”
举世瞩目的大赛,背负国家队从谷底重回巅峰的期待,压力像无形的乌云沉沉压在他的头顶,外力不足以驱散,唯有自破。
喻若愚心里叹了口气,抬手抚上花萌的后颈安慰地拍了拍:“别丧!也别琢磨那么多。相信教练组,更要相信自己。记住刚刚那一跳的感觉,赛场上就这么跳,没问题的。”
他的话莫名让人信服、心安。
刚才的感觉?花萌回想了几秒,发现自己那时候什么也没想,只是走上台,然后跳下来。他记起刚到国家队的时候,喻哥和祁队对他说的:跳就完事,想那么多干嘛。
他有些怔愣地看着喻若愚,嘴巴快过大脑:“我觉得你好像一个人。”
喻若愚呼吸一滞,心头瞬间狂跳:“谁……啊?”
花萌掩饰般地擦了把脸上的水珠,没回答,只说:“我偶像,你以后肯定能和他一样厉害。”
喻若愚心软成一片,摸了摸他的脑袋:“不管你说的是谁,你不比任何人差。”
场馆空静,偶尔想起短促清脆的落水声。花萌把自己的奥运备选动作一一展示了一遍,喻若愚抱臂站在岸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情感和理智上都认为就单人十米台而言,金牌在朝国家队招手了。
最后一个动作展示完,两人各拢着条大毛巾盘腿坐在泳池边聊天。
心理瓶颈的突破似乎就在某个不可名状的瞬间,花萌心情舒畅,边说边比划,跟喻若愚分享国家队的训练和趣事,话里话外都在暗戳戳地鞭策激励他奋发图强,争取早日加入。
喻若愚托腮,笑眯眯地听着。
“对了,聊了这么久,还没跟你说过谢谢。”花萌乐呵呵的表情收敛了些,语气郑重:“谢谢你。”
喻若愚失笑,赛前心理辅导而已,这么正儿八经的说谢反倒显得不是那么回事了。他哥俩好地揽着小花的肩膀拍了拍,道:”我这顶多算话疗,打点鸡血,顺手的事儿。成绩还不都是你自己跳出来的,要谢就谢自己。”
花萌笑了笑,摇头:“我是谢你让我们祁队振作起来了。”他之前不懂祁淼为什么选择来八杆子打不着的s省省队任教,然而此刻他不得不承认缘分的奇妙,仿若冥冥之中的指引,救人于水火。
喻若愚愣住,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平静的池水似乎无风自起波澜,喻若愚眨了眨眼,好几秒后才扯出一个笑:“方便跟我多说些关于祁指导的事吗?”
……
从公司出来已是星斗满天,周珣充当车夫,扭头问后座的人:“都这个点了,不去队里了吧?我直接给你送回家得了。”
祁淼合上手里的合同,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回队里。”
周珣瞥了他一眼,忍不住劝:“真当自己铁打的啊,你不累我看着都累得慌。”
这段时间祁淼半个人住在省队,半个人扑在和S省本地一家体育用品企业的官司上。真一个人掰成两个用,周珣怀疑他内置了核发电机,完全感觉不到累。
祁淼阖眼小憩,眉头紧皱,浑身笼着一股引而不发的焦躁,手指不自觉在纸上敲着:“那你别看。”
周珣:……得,攻击性不减,看来没什么事。算我同情心泛滥。
没安静几秒,周珣:“说起来这个天辰体育有什么问题?怎么突然要终止合作。”
从祁淼小时候拿到第一块金牌开始,祁淼的姥爷就以孙儿的名义成立了基金,主要涉及体育领域。后来老人家去世,祁淼还小,基金由周珣的父亲代为管理。等到祁淼成年交到他手上的已经是一笔蔚为可观的财富和投资网,天辰体育不过是众多标的企业里不起眼的一个。
周珣不知道祁淼开了什么天眼,在一堆被投资方里注意到了这家公司不说,甚至预料这家公司会爆雷决定撤资。
周珣创业屡创屡败,决定虚心学习一下超前的投资思路,结果祁淼眼也没抬,“目前没什么大问题,终止合作是我个人恩怨。”
周珣:?我是不是听错了,做生意可以这么情绪化吗?那我之前小心翼翼屡战屡败的创业算什么!
“天辰的高层人品不行,爆雷是迟早的事。”祁淼解释了一句:“早撤资及时止损。”
周珣还想八卦一下,但从后视镜里看到祁淼已经合上眼睛了。
车停在省队大门前,下车的时候祁淼踉跄了一下,周珣无奈道:“大晚上队里能有什么事,要不还是回家休息?”
祁淼摆了摆手说了句路上注意安全,转身走进队里,目标明确,直奔水上馆。
手机里,花萌半小时前传过来的一段视频画质和收音都格外清晰,画面中心的那个人在十米台上意气风发,灿若明星。和视频一同发过来的还有一句不必说的太明的话:【祁队,我可算知道我为什么觉得一见如故了】
水上馆的灯还亮着,祁淼从侧门进去,走到看台边缘一处昏暗的角落停下脚步。不远处泳池边那裹着白毛巾团地而坐的背影映入眼底,祁淼心里如蚂蚁啃噬般的焦躁不安瞬间平息。
喻若愚正全神投入听花萌说话,突然感觉后背一毛,立刻转头看。
花萌愣了愣:“咋了?”
喻若愚狐疑地巡视几秒,没发现什么异常,收回眼神,将裹着的大毛巾紧了紧,笑了下:“没咋,有点儿冷。刚说到祁淼退役,你继续。”
花萌哦哦两声接上方才的话题,尽管并没有感觉冷,但他也缩了缩脖子,有样学样地裹紧了毛巾。
直到离开场馆,喻若愚依然感觉好像有人在偷偷看他,他一步三回头试图揪出点蛛丝马迹。
然而这副惊弓之鸟似的反应在花萌眼中完全被曲解成了另一层意思。花萌脑海里滚动播放那一条条绝望无助的微博,正义感喷薄而出冲破天灵盖。他大力拍了把喻若愚的肩膀,肃然道:“有我在,不用怕!”
这倒霉孩子对自己手劲儿没数,喻若愚被拍得面目扭曲了一瞬,稀里糊涂被一路护送到了宿舍楼下。
离开前,花萌突然道:“晚饭的时候,大概六点?我好像在林溪大道看到你了,骑自行车跑得老快了,喊都喊不应。”
林溪大道?喻若愚一愣,不正是导航给他导的去检测中心那条路吗?
被看到了?那必不可能承认。喻若愚摇头,满脸疑惑:“看错了吧,我一直都在水上馆啊。”
花萌挠头:“看错了?”
“对,看错了。”喻若愚点头。
糊弄小花他是老手了。三言两语把人哄走,喻若愚毫无心理负担的回了宿舍。
……
宿舍楼下,祁淼从树影下走出来,抬首望向其中的某一扇窗,看到黑洞洞的屋子亮起灯,心下一片安宁。他站了很久,直到灯熄,被手机一声震动惊醒。
洗漱完毕,喻若愚哐叽一声仰倒在床,延迟消化这一整天过山车似的体验。
关于祁淼的事没能从花萌那里打听到什么有用的,不知道小花是嘴严还是当真不知内情,总之一通旁敲侧击下来,有效信息只有在他出事后祁淼状态一落千丈,退役后去了国外,今年才回来,而且一回来就向程旗申请来s省任教练。
喻若愚预料过自己的死会给祁淼带来巨大打击,可当真从别人口中证实祁淼退役与他有关,他心里依然闷得喘不过气。室友已经睡得打呼噜,没道理把人拽起来陪自己夜聊。干烙了会儿煎饼,他摸出手机。
虞:【睡了吗?】
喻若愚没抱对面会回复的希望,看着发出去的那三个字深觉自己有毛病,深更半夜问人睡没睡。正打算撤回,一张比月饼还圆的月亮照片跳了出来。
鱼:【十五赏月】
喻若愚精神一振,翻身坐起,轻手轻脚走到窗边,仰首无边月色映入眼底。也抬手拍了张照片传过去:【我们这边的月亮也很圆】
窗户半开着,有夜风入户,喻若愚慢吞吞地敲字,抽了抽鼻子,感觉似乎闻到了熟悉的淡香。
他很少聊省队的事,担心不小心说漏嘴了和自己捏的高中生人设不符,于是两人唠完月亮唠星星,又品评了一番各式月饼并得出五仁最好吃的结论。
不着边际地一通漫聊,心情松快下来,困意袭卷而上。互道晚安后,喻若愚打了个哈欠,躺回床上,把聊天记录又从头看了一遍,心里默默在末尾的“晚安”前加了句“爸妈”。
正满足地闭眼入睡,屏幕突然亮了一下,点开一看,是祁淼:
【放轻松,明天比赛你没问题的,别想太多,早点睡】
【晚安】
盯着两条消息足足看了半分钟,喻若愚摁熄手机闭上眼睛。这消息不能回,至少不能现在回,回了祁淼不就知道我失眠到现在都还没睡了吗。
想当初他琢磨清楚自己的心思之后,不管不顾就抓着祁淼表白,被拒绝了他还生气冲人家放狠话,如今却连回条消息都要考虑斟酌。
努力压制的心酸再度冒泡,喻若愚双手叠按在心口,万籁俱寂,心跳声声入耳。
宿舍楼下,祁淼隐匿在树影中,对话框不再有消息跳出,又等了一会儿,直到月光被流云遮蔽,他才挪动生了根似的双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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