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心理学》中有一个常识。很多罪犯常常会在脑中美化自己的犯罪行为，使得其合理化，或者说符合自己的逻辑。在他们的故事里，自己才是那个受害者，一切行为只是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而已。
我醒的时候。
没见着齐久思。
而且我居然还睡在祝秋风家。
祝秋风不知道哪去了。窗帘拉着，但从缝隙里钻过来的太阳光还是很刺眼，有一束正好对着我的瞳孔，刺得我眼泪直流。
我起身，只觉得头脑里像一团被捏碎的沙琪玛，如何都拼凑不出昨晚完整的记忆，现在被太阳一照，糖霜和黄油也要融化了，变成一摊无力的浓稠浆液。
我坐起来，用被子把自己裹紧，发现这被子的被套颜色似乎和昨晚不一样。
残留的记忆中，昨晚睡觉的被子是灰色小熊图案的，现在却是白色的。
我的心理医生两年前对我说，如果记忆出现断片的时候，可以试着从一些简单的事开始回想。就像一个被打乱的拼图。拼对了几个看似不重要的板块，却能给拼完整张拼图带来至关重要的作用。
为什么会换被套呢。
我想了起来，祝秋风哭了。
哭得很好看。
因为我哭的。
昨日站在桥上时我的小小愿望这么快就实现了。难道是因为我可以许的生日愿望额度还在有效期？毕竟我的生日前天刚过。
我还记得我很开心。
祝秋风的眼泪越多，我越开心。
然后呢。
其他的我不太能想起来了。就连能勉强想起来的碎片，也不真实得像在云端走钢丝，或者说是平时我在草稿上做了很多修饰的虚假画布。
到了这，我才开始真的害怕起来。
因为我太熟悉这种感觉了。
一模一样。
精神病发作就像例行公事。走流程的。每一步都循规蹈矩。
虽然上一次这种感觉还是在两年前。像是梅雨天出租屋里浴室木柜上生出的绿色霉斑，擦掉了，也过了几个晴天，但一下雨就又会密密麻麻长满表面。
你不知道下一次什么下雨。
你不知道那些霉菌下一次什么时候又出现。又会在何时长出浴室，长满客厅，长到卧室，爬到你的床上，直到你的整个家变成一个灰绿的方盒。
上一次这样。
我喝了酒，差点用刀割开齐久思的肚子，要把我的脸埋进去。
酒。
酒酒酒。
桌上有一瓶酒。只剩半瓶。
我想了起来。昨晚打电话给了齐久思。让他来接我。
打开手机。
发现通话记录中根本没有那个熟悉的号码。
我昨晚为什么要打电话给齐久思？为什么又没打出去？
冷汗爬满额头，天旋地转，觉得空气都开始变得阴湿，像是地上爬出来僵尸要拉我下去。
我立刻下床，打开窗帘，跑到阳台上去喘气。
只见栏杆上挂着两排床单和被套，随风飘荡，上面洒满明媚的阳光。
我闭上眼。额头的冷汗慢慢被晒干。
太阳再烧得烈一些吧。把一切都烧成蒸汽也无所谓。
门响了。
是祝秋风回来了。
我打开房间门，看见他站在大门口，手里拎着早餐。我闻到了小笼包和生煎的香味。
他把早餐放到桌上，又去换上家居服。
我看着他。
他看了看我，又没看我了。
我们都没说话。
他走进卧室，和我擦肩而过，开始整理床铺。又把桌上那瓶酒拿走。
再次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
我们手肘相碰。
那瓶酒就摔倒了地上。
玻璃碎裂的声音。
我这才看到了他的手在抖。
祝秋风咬着唇，将自己的手伸到后背。
“小念，你先不要出来，我拿扫帚过来清理。”
酒精的味道迸开，到了我的鼻腔。
我蹲下来，拈起地上的玻璃渣。手指应该会疼，但我不太感觉到。
因为脑中断掉的记忆开始像是被刀工精湛的厨师整齐地切合在一起。
这酒是我喝的。
并且带回了卧室，在祝秋风去洗澡回来前，喝了只剩半瓶。
而在我脑中被美化的那页虚假日记中，这酒，是祝秋风喝的。
“昨晚发生了什么。”我抱着自己的膝盖。
“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要骗我。”我抬头，看到他背在后面的手，被玻璃碎片割伤，正往地上滴血。我能听到雨落般的声音。
“不要骗我。”
我又说了一遍，试图从他的眼中得到正确答案。
他看着我，眼里平静温暖如初升之日。
“我去拿东西来打扫。”他说。“你先去后面坐着。”
祝秋风走了。
我继续蹲在原地。
地上碎裂的玻璃被太阳折射出七彩光，也照出了很多张我的脸。
有一块玻璃碎片是个形状纤美长三角。最上面沾了透明的酒液。
我用指尖点了点，放进嘴里。
我想起来。
祝秋风洗完澡出来，把我手里的酒拿走。
然后。然后他好像叫我睡觉。
然后我问他，你觉得我疯吗。
祝秋风给我盖好被子，让我不要总是这样说自己。
没多久，他睡着了。
再然后。
我吻了他。吻了两次。
第一次的时候我像个偷摘玫瑰的旅人。
第二次的时候，我只想亲吻那片温热的胸膛。
后来，我跑到了阳台上。把我的衣服全从洗衣机里全掏了出来。
我说要打电话让人接我。对着电话说，你必须立刻马上来，不然我就自己走了。
此刻的我拿起手机。
通话记录里没有。我打开微信。
只见我给文件传输助手发了一串齐久思的电话号码。
我感觉自己的心直往下坠，呼吸过速。
再然后，祝秋风醒了，问我去哪。
我说我要回上海。现在就回。
祝秋风让我先把他当成那个人，他可以先陪着我。
我让他把衣服脱了。
他脱了。
我骂他是个表子，然后转身要从阳台上跳下去。
祝秋风急哭了。
他跑过来，把我从阳台上抱下来。
我掐着他的脖子，咬他打他，对他说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再后来。
拼图的正中间，最后两块。
是我吻的他。
然后强了他。
在我给自己精心编造的谎言中，祝秋风是个主动索取的表子。要我把他当成齐久思。主动宽衣解带，主动要求我草他。
而我是在施舍。是在助人为乐。是在公平交易。完全扭曲了我有男友、他有喜欢的人的事实。
“祝秋风，对不起。对不起。”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我割掉自己的双臂、抹在自己身上叠了一遍又一遍、试图将自己扮作《米洛斯的阿芙洛蒂忒》的色块被迅速冲刷。潮水过去后，只剩下个五颜六色、斑驳破碎的断臂小丑。
祝秋风还没回来。
我只是自言自语。
我拿起一块玻璃碎片，对着自己的脸。
靠近看，我只能看到自己的眼睛。
齐久思说我的眼睛很好看。他总是毫不避讳地看着我的眼睛，然后把我夹得很紧，紧到我快透不过气。
这双眼睛微微上挑，眼神却黑压无光，我实在不知道这样一双眼睛有什么吸引人的。
祝秋风拿着扫帚吸尘器过来的时候，就看见这幅场景。
他可能以为我要做什么，迅速丢下东西，拿走我手中的玻璃。
“小念，你昨天答应我的。”他表情很严肃。
但我知道自己是清醒的。并不会又当着别人面做什么咯噔的事。至少目前不会。
“我想不起来了。祝秋风你可以告诉我吗。”
祝秋风耳朵开始发红，没有回答我。
我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他拉我起来。
我又原地蹲下。
我不知道如何面对他。特别是可能还有别的记忆没想起来的时候。不过这话说的，好像我现在就能坦然面对他似的。这点见不得人的经历我在心理医生面前都无法坦然诉说。
“小念，去洗漱吃早点。小笼包要凉了。”
我不爱吃那种传统手作小笼包。江浙是这样的，什么菜都弄得浓油赤酱的，全都一个味道，连小笼包都是那个味。我反而喜欢那种工业线上生产的、连锁早餐店卖的那种香精味十足的。
祝秋风买的还是我们在高中常去吃的那家早餐店，那时我至少三天就要吃一回。高考那个学期，我妈不准我去吃了，说是要考试了不能把脑子吃坏了。然后我就叫祝秋风给我带。他冬天从隔壁班过来，顶着张冷酷漂亮的脸走到后门，然后从衣服肚子里掏出一袋热腾腾的小笼包递给我。我同桌老是说，你老婆好贤惠好羡慕。我那时脑子里出现一个绝妙商机。我让祝秋风每天给我带十盒给我要在学校倒卖。祝秋风听后，怒，不给我带了。过了好一阵子才哄好。
“牛奶也热过了。”
祝秋风跪在地上，像个尽职尽责、苦口婆心哄学生吃饭的幼师。
“祝秋风，我昨天答应你什么了。”
我将脸埋进自己的膝盖。我要确认自己有没有做更过分的事。
过了好久。
祝秋风认命似的，无奈对我说，“自己看。”
我缓缓抬头。
他双手卷起黑色毛衣到胸口以上。
我眼前青紫一片。
“我弄的吗？”我试着去触碰他肋骨上那块触目惊心的淤青。
我还看见两处破烂不堪、高高耸起的红肿和周围布满牙印的皮肤。
我想起来了。
昨晚，最后的时候。
我突然很饿。拒绝了祝秋风从冰箱拿来的冰凉牛奶。强行选择了更温暖的东西。虽然也答应了一个条件。
他又将衣服放下。
“你答应我的，以后不准再伤害自己。”
我脸红得彻底。
像埃隆马斯克没涂防晒霜在沙滩上暴晒了一整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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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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