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林裴又一次看到了这张照片。
似乎【白色新娘】真的成了废城的文化符号，随便哪个网站上，都可以看到相关的内容。
照片是从某场高级派对上偷拍流传出来的：
灯光迷离的室内，烟雾缭绕，杯盏狼藉。
西装革履的男人们神情怡然地坐在皮沙发里，松开了领口，在酒精的作用下，一个个面孔发红，他们或者夹着香烟吞云吐雾，或者摇晃手中的酒杯，眼神里充满了暧昧的**。
他们身体里的**就像潜伏在荒野上伺机而动的贪婪野兽，正平静地等待着一场饕餮大餐。
而“猎物”就站在他们的正中央，是一个穿着纯白色西装的男人。
他的装扮有些奇特，白色西装的领子开得很低，有点像女人的晚礼服，露出了胸口很大一片的皮肤，但皮肤不全是裸|露的，里面还穿着一件白色的带有蕾丝花纹的镂空衬衣。
这份欲遮还羞的搭配无端地让这个男人平添了好几分诱惑力。他的身材很好，双腿颀长，头身比也恰到好处，融合了女人的纤细感和男人的轮廓感，并且也不至于陷入阴柔的尴尬中。
他的面容并没有直接暴露在暧昧的灯光里，因为头上还罩着一层薄薄的白色面纱。面纱下是很优越的脸部轮廓，五官朦胧，充满了神秘感。
而白色面纱下……
钟林裴心知肚明，是他心理师里恩那张泫然欲泣的脸。
*
钟林裴很不能接受里恩的这个身份。
这个被男人们围猎的“白色新娘”跟钟林裴印象里风度翩翩的里恩简直毫无共通之处。
他第一次看见里恩的时候，就感觉到这是一个特别优雅的人物，就像是旧式落魄的贵族，被诗歌陶冶过，带着一丝遗世独立的孤傲感，却又有被风霜洗礼后的悲天悯人。
正是这份超脱的气质，令钟林裴心生惊叹，并果断地选择了让里恩来做自己的心理师。
以至于里恩去世后，钟林裴就没再找过心理医生。
现在想起来，还莫名的有些伤感。
他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便紧忙将网页划走，让照片消失在了眼里。
接着，就有人来敲门了，是绯冴子。
“董事长，迪金斯说他下午有空，三点钟时可以跟董事长开一次全息会议。”绯冴子说道。
“好，我明白了，”钟林裴顺势抬头看向绯冴子。
绯冴子的脸色略显苍白，像是站在冷风里吹过一样，皮肤有些紧绷，下颌骨的线条看起来十分凌厉。
钟林裴便不由地多看了他一会儿，他隐隐感觉到他最近有了很大的变化，好像精神的内核在自我搏击。
钟林裴不由地回想起了第一次跟绯冴子见面的场景。
那是在里恩的私人别墅里，当时他正跟里恩两个坐在起居室里谈论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一个少年敲门进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少年穿着白色的衬衫，手里端着茶具，挺直了脊背，从进门以后，眼睛就一直停留在窗台上摆放的那盆水仙花上，始终不敢朝人看，不知道是内心羞怯，还是根本就讨厌跟人打交道。
“这是绯冴子，”里恩向钟林裴介绍。
钟林裴向他点头，他对绯冴子的第一印象是清爽。
清爽透彻的少年，走廊的风轻轻地吹拂着他略微宽大的衬衫袖子，眼睛明净得像是倒映着一地的雪花。
“有适合绯冴子的工作吗？”里恩随口提了一句，开玩笑地说道：“让他在这里给人端茶倒水，多少有点委屈。”
里恩本是无心的，没想到钟林裴却记在心上了，他果真给绯冴子安排了一份工作，绯冴子没有拒绝，他虽然看起来很沉默，但似乎内心很渴望跟外界接触，很快就去公司上班了。他的行事作风干净利落，有一些钟林裴的作风，钟林裴很赏识他，一层一层地提拔他。
不过，对于绯冴子跟里恩究竟是什么关系，朋友亦或亲人，钟林裴到现在都不是很清楚，因为绯冴子几乎不提里恩，而里恩后来也几乎不提绯冴子。
“里恩是不是快要到忌辰了？”钟林裴忽然问道。
绯冴子似乎愣了一愣，好像有人触不及防地拍了拍他的后背，他停顿了一小会儿才说道：“还有四五天，就是一周年忌辰了。”
“时间真快，”钟林裴不由地有些感慨，“没想到一眨眼，里恩离开我们都快一年了。”
“是啊，”绯冴子很平静地说，“就快一年了。”
“我也是看到你，忽然想起他的，”钟林裴斟酌了一下用语，他并不希望别人看出他对里恩的挂念，“那等他周年忌辰的时候，你替我买束花去祭拜一下他吧，毕竟他曾经是我的心理医生。”
“好的，”绯冴子微微点头，伸手握住门把手，打算退身离开。
钟林裴从绯冴子这种淡漠的神情猜测，他跟里恩应该只是相互间有来往的普通朋友。
“里恩跟他哥哥里弗斯的感情应该很好吧，”钟林裴又说道：“上回我看见里弗斯的时候愣了一愣，我还以为是里恩，后来才想起，他们两兄弟是一模一样的拟态壳。”
其实有关于里恩和里弗斯两兄弟的感情，钟林裴以前去就诊时就略有耳闻：他们说里恩十分依赖自己的哥哥，不管在什么事情上，他自己几乎没有任何主见，所以对哥哥总是言听计从，而他哥哥对他的管教也到了有些不正常的程度，甚至连出门要穿什么样的衣服，都是里弗斯给他安排的。
“甚至连出门要穿什么样的衣服，都是里弗斯给他安排的”。
这句话跟里恩扮演“白色新娘”时的那副着装联系起来，真的是发人深省！
也让钟林裴发自内心地感到恶心。
“里恩什么都听他的，”绯冴子语气平淡地说道，“他跟他哥哥的关系，就像未成年人跟监护人的关系。”
“就像未成年人跟监护人的关系。”
难道里恩的所有事情都是里弗斯给他安排的吗？包括……
钟林裴皱了皱眉，恶心得想都不愿意想下去。
“好的，我明白了，”钟林裴说道：“你先忙你的去吧。”
***
枫叶大道上，一辆加长车缓缓停靠路边。
这一片是豪华别墅住宅区，大门口很快跑出来两个穿西装戴眼镜的安保员。
车窗摇下，从里面露出半张颌骨分明的脸，薄削的嘴唇动了动，“检查过了吗？”
“检查了三遍，谢总，您放心，里面不会有危险。”安保员汇报道。
“不要掉以轻心，”车里的男人皱了皱眉，“影子没有那么容易对付。”
“影子”是谢锋给杀手取的名字，因为杀手的行迹非常的隐秘，他会从各种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闪现出来，有一次是从墙壁里，有一次最从走廊天花板上一跃而下，有一次隐身在花园树丛里，甚至有一次是在他泡澡时，那杀手突然从泡沫底下抬起了头……简直就像是一个影子，来无影去无踪，可以藏匿在任何地方。
所以就算安保人员排查得再仔细，谢锋都还是提心吊胆。
他下了车，整了整衣领，向别墅走去，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在墨镜底下紧张地环顾左右。
这是近三个月来，“影子杀手”带给他的心理阴影，对方一共刺杀了他五次，明明每一次“影子”都被他们反击得遍体鳞伤，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又会卷土重来。而且其中有两次，谢锋亲眼目睹了他气绝而亡，连尸体都化成了烟气，但下次，他依旧能活生生地出现在他面前，追着他不放。
这个人是能不断地死而复生吗？还是说，这世界上有无数个“影子”，前仆后继的，一个死了，就后面一个跟上，非得把他谢锋弄死不可？
这样下去，就算他命再硬，也扛不住啊！
*
“我弟到哪了？”谢锋走上台阶，站在门口问道，“接到他了吗？”
“嗯……”部下顿时有点支吾，“刚联系他了，他说十五分钟后就会到。”
“什么意思？”谢锋顿时翻脸，“不是中午就让你们去接他了吗？为什么还要十五分钟后到，你们没接到他吗？”
“他……我，我们……”
部下心里苦，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内地里叫屈：我们哪里管得住他呦，他一个A级的变异人，我们一群C级D级的小喽喽，怎么看得住？你家老爷子为什么不把他装笼子里送来呢，这样就省得他乱跑了。
“再联系他一次，问他在哪里，赶紧派人去接，”谢锋厉色道，转而又用嘲讽的语气嘀咕：“他可是老爷子的心头肉。”
部下刚要点头，远处一辆黑色的机车便呼啸而至，像道流光似地闪过，稳稳地停在了别墅门口，两条颀长的腿踩在路面上，轻而易举将猎豹般的机车稳稳支住。
车上的人穿着黑色的皮衣，摘下了头盔，发梢在夜风中轻轻飘动。
“二哥，”谢阑叫了一声。
“你跑去哪里了？”谢锋颇有几分不高兴，“你不知道你身份特殊，不能随便在废城里四处走动吗？老爷子怎么跟你说的，你难道听过就忘了？”
谢阑面不改色，跨步下了机车，“去见了个人，办了点私事。”
谢锋就没再说什么，那毕竟是他的亲弟弟，他迈下台阶伸手揽住谢阑的肩膀，“走吧，先进屋，我搞了些名贵的酒，咱们先喝两杯。”
两人并肩进了客厅，厅内灯光刺眼，天花板上安装着数盏大吊灯，齐刷刷亮着，简直就像塞了个太阳在别墅里。
谢阑方才想起他二哥最近屡次被刺杀的事情，“那个杀手，真的查不出一点线索吗？到底什么来头？”
谢锋摇头，“查不出来，费了不少人力物力，一无所获。”
谢阑：“会不会是被人下了诛杀令？”
“也不太可能，派人去各大杀手暗网上查过，并没有我的诛杀令。对方非常隐蔽，做事滴水不漏，说实在的，我还从没有碰到向影子这样干净利索的人物。要不是他非跟我势不两立，我都想把他招揽到我手下来，”谢锋自嘲地说道。
“你想想看，是什么人非要治你于死地？是不是结了什么私人恩怨？”谢阑神情严峻，他这一次回废城，不仅要处理集团的相关业务，有一大部分原因也是为了他二哥，他毕竟是个A级的高手，关键时候怎么着也能出点力。
“哪有什么私人恩怨，无非就是现在我们家族生意做大了，动了别人的蛋糕，所以开始使阴招了。”谢锋说道，表面上神情正常，但心底里其实非常心虚。
他当然有怀疑对象和猜疑念头。
他觉得很有可能，对方是为了“白色新娘”的事情而来。
谢锋联想起这段时间废城里发生的凶杀案，那些死者全都是上流社会的权贵精英，其中有几个他在“白色新娘”的聚会上见过，他们都是里恩的客户，再加上里恩又是不明不白死的，所以不难猜测，对方说不定是在为里恩复仇。
里恩的死应该另有隐情，不可能像他哥里弗斯说的那样，单纯是因为抑郁症而轻生，指不定是被什么人谋杀的。
而“影子”就是在为里恩复仇。
谢锋前段时间跟里弗斯走得很近，从他那里获得了一份客户名单，跟城里凶杀案的受害人名录一核对，果然不出所料，被谋杀的那些人无一例外都在里恩的客户名单里。
也就是说，谋杀里恩的人或许就在他的客户之中，所以“影子”要为其复仇，便无条件杀害每一个里恩生前服务过的座上宾。
如果真是这样，那事情就很棘手，他怎么跟这执拗的杀手解释，自己跟里恩的死没有一丁点的关系，他只不过是他客户群体里的其中之一，而且是还是相处最融洽的一个。
他跟里恩“共度良宵”时，可没有逼迫他做任何他不想做的事情呐！他一直都很尊重里恩的意愿，并且照顾他的感受。里恩确实带给了他妙不可言的体验，以至于后来他对废城里的莺莺燕燕都失去了兴趣，觉得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不能跟里恩相比。
里恩的风情似乎是天生的，有一种矜贵和高雅在里头，自然流露的媚骨，从不矫揉造作，从不刻意修饰，从容大方之余，还带着一种孤芳自赏的清冷感。
他兼具着**与纯真，欲念的火焰在他皮肤下翻涌，但又像白纸那样洁白无瑕，是矛盾的混合体。
会让你琢磨不透他，也捕捉不透他，这种即使占有也难以拥有的特质，才是那些男人们疯狂猎捕他的原因。
他扬着高贵洁白的天鹅颈似的脖子，在翻云覆雨之中，隐隐地在对方心上刻下一个难以言喻的烙印。以至于此后，他们每一次跟人寻欢作乐时，脑子里就会自动浮现出里恩的身影，从而觉得再多的良辰美景都只是索然无味。
但有时候谢锋也会怀疑，里恩做这些事情真的都是心甘情愿吗？
像里恩那样有涵养的人，不应该自甘堕落才是。
可如果说他是被逼迫的，可每一次看他的样子，又像是乐在其中。一个被“逼良为娼”的人，不可能长久地保持着如此温和高雅的一面。
谢锋收回思绪，拍了怕谢阑的肩膀：“算了，先别管那些糟心事了，你才到废城，咱们先吃晚饭，然后好好休息一晚上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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