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四郎确实觉得手臂这么坠在身侧是又疼又不方便，之前他想折一点柳枝胡乱绑一下的，只不过他单手绑不好。
“那我去折点柳枝吧！”这女郎愿意让他舒服点，他当然乐意之至。
菱歌伸手从发辫上解下几根发带。她和太后主仆俩都吃了人家的肉，好吧，那就索性还情还到底吧。
“不用柳枝，用这个吧！”
连四郎坐在火堆对面看她忙活。
她外面换了一身胭脂红折袖的胡服小袄，领口一圈白色的锋毛，随着她的呼吸便轻轻颤动,他的心也轻轻颤动。
他好喜欢看她穿红衣，像一团小火苗，一直烧进他心里来......
小女郎解下发带，那乌黑光滑的头发一下散开来，海藻一样披散在她肩上。橘红的火光映在她脸上，半明半暗，她半低着头用发带打结，温柔莫名。
那猫儿在它旁边调皮地扑来扑去，一会儿扯发带，一会儿挠她垂下的头发，她一会儿伸出手抚摸一下猫儿的头，挠一下它的下巴，神色爱怜，一会儿又撅着嘴娇嗔地点点猫儿的鼻子，将头发扯回来。
他忽然一阵嫉妒，好想成为那只猫儿啊......
嫉妒让他那面目全非的脸更加滑稽，他也随着一会儿撅嘴一会儿微笑，如果这里有个镜子，他看了以后会想把自己埋了。
其实在一个陌生男子面前披头散发是很失礼的行为，但是菱歌除了在大场合和宇文瑛眼皮底下守规矩，其他时候都是不太在意这些的，宇文玘只要她开心，更不会约束她。再说了，还是那句话，马上就各奔东西不知姓甚名谁的人，就没必要在意那么多了。
连四郎看她落落大方，只觉得她天真烂漫心地赤忱，总之是什么都好，他不知道有一句话应在他自己身上刚好 ：情人眼里出西施。
菱歌将发带串连成结，一头缠在细木棍上，看了对面的连四郎一样，走过去，帮他把手肘放到木棍上，然后让他低头，将另一头套在他脖子后。
菱歌这才发觉他身高腿长，虽不壮实力量却隐隐勃发，按照元叔的说法，这种人是很好的练武之才，难怪他独臂时“太后”也不是对手，不知道在鲁阿兄面前有没有一战之力？
她身边平时跟得最多的就是阿鲁，宇文玘几乎没在她面前显示过身手，是以在她心里，阿鲁应该是拳脚最厉害的，看见一人就不自觉地拿来比较一下。
连四郎看她在自己胸前忙活。
略一低头就可以看见她乌黑的发顶，浓密的睫羽，嫣红的菱唇，他只觉得心猿意马，腔子里的一颗心跳得厉害，他都怀疑被这女郎听见了。
幸好火光昏暗，他脸上又红红红紫紫的，应该看不出脸红了，可是......娘的！他连四郎一向堪称英俊潇洒，也是无数小娘子的春闺梦里人，为甚么这次却偏偏摔在脸上，这么磕碜地出现在小女郎面前！害他有好多好听的话都不敢说出来。
有些话俊美的人说出来就是情致，其趣无穷，磕碜的人说出来就是猥琐，唐突佳人。他虽没有讨好女郎的经验，但他自小就精乖，不代表道理他不懂的。
都说突厥蛮子身上一股臭味，为甚么这女郎身上这么好闻？他闻着她身上若有若无的芳香，一时陶醉，一时恼恨，一时心酸，内心如有一万匹马在来回驰突，喧腾得很。
菱歌却一无所觉，如果能听见他的心声，菱歌一定会嗤之以鼻：还香气，该治治鼻子啦，虽然换了一件外袍，她还是觉得自己身上的血腥味没散完呢好么，头发也没好好洗，都怪这人打断了她！不过她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左不过是才认识的人，以后也是再会无期。
菱歌给他调整带子的长短，连四郎为了转移注意力没话找话：“元娘，你这只大猫儿养得很不错啊，它叫什么名儿？是叫呆猴么？我听你叫它呆猴还是甚么的？猴儿都很聪明的，人家都说“灵猴”，它却叫呆猴，反其道行之，这名儿取得有意思！”
菱歌给他调整后重新系好，还别出心裁地打了个蝴蝶结子，正在满意地端详，听他如此问，忍不住“扑哧”笑了，笑声停歇一会，想一想又笑，声音轻俏。
连四郎被笑得莫名其妙，看她转身走到对面坐下，摩挲着手肘，不由怅然若失，刚才，她的手还在这里......一个火堆，就隔开了彼此。
菱歌一边给“太后”顺毛，一边笑意盈盈地看过去：“我这猫儿叫太——后！”说到太后二字，还拖长了声音，咬得格外清楚。
连四郎呆住。
菱歌见将他震住，“好心”解释道：“对，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个“太后”，皇帝的阿娘，厉害不？皇帝都得听它的！”说着又笑得花枝乱颤。
连四郎看着她神采飞扬，又得意又乐呵的小摸样，哭笑不得。
之前他还真没看出来这小女郎也会这么淘气。
连四郎目光闪动，和她混扯：“太后厉害，你又管着太后，那你是谁呢？”一边不经意的看向她。
中原人长久受礼仪教化，视皇帝为天子，太后为天子之母，最起码不会如此明着放肆，这小女郎言语之间对皇帝太后全无敬畏之心，这样看又不像是中原人了。
这是打探她的来历吧？菱歌抬头望望西边，侧头想了想，笑容可掬道：“那我就是西王母！”
连四郎连连点头：“怪不得元娘天姿掩蔼，容颜绝世，原来是西王母下凡啊！”天姿掩蔼，容颜绝世是古书里对西王母的美誉。
“是么？”菱歌不好意思了。她只是忽然想起小时候王府里影子戏演过西王母，想到西王母神通广大，镇得住猞猁狲。
连四郎再接再厉，一探再探：“仙姬玉颜酡，怅怅复望东，道川阻且长，瑶池托青鸟。愿为穆天子，誓与白云期。”菱歌借着低头逗弄太后，掩住了眼中异色。
穆王西巡，与西王母在瑶池共度三天，两人宛如初恋情人般吟诗唱歌，穆王东归，西王母以《白云歌》相送，“将子无死，尚能复来？”，希望再见有日。穆王回以《东夏歌》“吾顾见汝，将复而野。”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与你再续前缘的......
这连四郎，脸皮够厚啊，还拿自己比穆王！她这是被调戏了么？
大草原男子的表白比这个直白多了，她已经见怪不怪无关痛痒了，连四郎这样的委婉中带点风雅，她有点新奇，也不怎么反感，但仅此而已。
连四郎一时冲动吟出口后，又后悔了，小女郎会不会觉得他轻浮，丑人多作怪......啊啊啊啊啊，还我潘安之貌！还有，他忽觉这个兆头不好，穆王好似再也没有重返瑶池呢......他一阵懊恼。
但见对面女郎仿佛听不懂似的，一脸无辜地看着他。他哽住了，有点失望有点沮丧，不是失望女郎听不懂，这小家伙有装傻的前情，说不定这次也在装傻；沮丧是因为女郎听了，脸上却毫无波澜。
一个人对异性的撩拨毫不动容，不是个好现象，这点他懂得很，他就是这样对心仪他的小女娘的。
他只好重新找话题试探，漫漫长夜，他不信一点话都套不出来：“这猞猁猫可不好捉哦，他这么听你的话，是元娘自己抓的吗？”
只见小女郎一双美目在昏黄的光中一下亮起来，黑如曜石。她骄傲地说：“不是，是我阿兄给我抓的！”
他仿佛看见她后面有一条尾巴翘起来摇摆着，那语气里的亲昵和骄傲，令他又一阵嫉妒，尽管那是她口中的阿兄。
“那你阿兄好厉害！”他不情愿地干巴巴地说。
“当然啦，阿兄什么都会......”菱歌脱口而出。
连四郎：算了，妹子总是崇拜阿兄的......可惜自己没有妹子......
他不由自主地说：“我也有一个小妹子，很可爱很可爱，我很喜欢她。”
“那你小妹子多大啦？”菱歌不在意地问。
“她没有长大......她出了意外......死了。”他的声音有点悲伤。
不知道为甚么，菱歌的直觉告诉他，他说的是真的。他的情绪忽然就低落下来，那双神采飞扬的眼里看得出很伤感。
菱歌同情地看着连四郎：“你一定很想她吧？”
“嗯，现在一想起来心里还很难受。”她死得很惨，他在心里补充。
“不要伤心了，我曾经有个阿兄，也很好很好，但他被一个大恶人害死了，我也很想他，有时候吃东西都会想起他......我阿兄告诉我，我阿兄他那么好，下辈子一定会投生在一户好人家，平安喜乐到老，你妹子也会的.....活着的人，要努力活着，还要活好......”
连四郎听得出她极力想安慰他，连说了两个“我阿兄”，应该是指的不同的人，有点语无伦次，却好可爱，令人心生温暖。他奇异地被这个不久之前还对着他张弩拔剑的小女郎抚慰到了。
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人和人的缘分真的就是这么妙不可言。
他没想到他会对一个人一见倾心。
他在心中有了个模糊的决断。
两人烤了一会儿火，菱歌有点困了，打了个哈欠。她本就在渴睡的年龄，这几天不是御敌就是遇沙暴，又和连四郎对峙一场，神经一直绷着。这会儿和连四郎化干戈为玉帛了，虽不至于交心，但好歹对他去了敌意了，就有点放松下来了，感觉浑身的骨头都有点发软了，再也提不起劲了。
连四郎用独臂轻轻拨动柴火，一边寻思一边温柔地看向对面的小女郎，小女郎用手背挡着半个脸，连打了几个哈欠，望着他发起呆来。
他的目力很好，可以看见小女郎被火熏得酡红的脸庞，因为瞌睡而雾蒙蒙的眼睛，他甚至能看见她眼角因为打哈欠沁出的一点水润，没有了之前的灵动慧黠，显得格外稚气，还有点憨憨的呆相，让人心生无限爱怜。
连四郎的心忽然软得一塌糊涂。
他觉得自己堕入了魔障，他想将这小女郎纳入怀中，恣意怜爱，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容忍这小女郎眼里看不见他，走出他的视线。
一想到也许和她明日就隔天涯，他就止不住地嫉怒。
菱歌望着连四郎一边发呆，一边模糊的想着，两人各据火堆一边......连四郎的手肘被她吊着......睡觉的时候有太后守着，太后警觉，应当不会有什么威胁了......
她甩甩头，努力让自己清醒，站起身将夜明珠牵过来，稍稍远离火堆，示意它卧倒，自己和太后依偎在夜明珠身上，这样既舒服又不会冷了。
弩弓和匕首都放在手边，她并没有隐藏她对连四郎的防备，玘阿兄和元叔都叮嘱过，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却不可无，到底还是陌生人呢......
连四郎有点失望，他还想跟这小女郎聊天啊。胳膊一直在疼，有女郎和他说话，他暂时可以忘记疼痛。他睡不着，他不想睡，他也舍不得睡。
心高气傲的少年，平生不会相思。情窦初开，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这小冤家，是那处曾相见？才会相看俨然。
他看着这小女郎神思昏昏欲睡，心里不是滋味。他努力引起她的注意：“你的马好漂亮，我有一匹马和你的马很像，可惜这次沙暴跑丢了，也是黑色，头上也有一块白色，你这是大宛马吧？”
“嗯。”菱歌眼皮打架。好吵！
“我的马也是大宛马呢，跟着我有好多年了，本来叫乌云骓的......”
“哦。”菱歌口齿缠绵。闭嘴！
“我小妹子给她取名夜明珠，我觉得也挺好听......”
菱歌：.......
菱歌合上了眼，世界终于安静了！
菱歌甚么都没有听见，她睡着了。
一眼就喜欢的人，
从来都不是颜值，
而是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前世未了的情来还今世的债，
爱不得，舍不得，你喜欢的，
再看一眼还是会喜欢————宫崎骏
菱歌：这个人有点不要脸，都不照镜子的
某人咆哮：我要泡妹！还我面如冠玉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翩翩美少年！
菱歌：我什么时候死的我怎么不知道？
果然，蠢作者一想掰扯几句歪诗就要浪费时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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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第101章 一见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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