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四郎再也忍不住,两步上前,蹲下来伸出一只手接住她发抖的手。小女郎紧紧抓着他的手,像是还没从梦中出来,还是张嘴痛哭:“阿兄,阿兄......”
他也有点迷糊了,也像大梦初醒一样不知道身在何处。
他恍然忆起,仿佛多年以前,也有一个小女孩这样在他面前一边痛哭,一边喊着”阿兄,阿兄”,那个阿兄也不是在喊他。
他忽然觉得有点委屈,仿佛多年以前那颗隐隐作痛的心。
她泪眼模糊,执拗地重复道:“你再也,不要丢下我!”(台词见第47章)
他像被蛊惑了一样,急切地许诺:“我再不会弄丢你的!”
明知道她叫的不是自己,眼前的人也不是当初的人,心中却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仿佛多年以前的憾恨被眼前的人填平。
她的手修长如玉,却触手冰凉,他情不自禁用手摩挲了下,她的指腹还带着指茧,一摸就是练箭留下的。
他模模糊糊想,管她是谁呢,天上的仙姬也好,林中的精怪也好,总之他是不会放她走了。他要带她回家,待她好,待她一心一意,与她耳鬓厮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与她长相厮守,成一双神仙眷侣,与她生儿育女......
他仿佛看见她眉目含情,香靥凝羞,菱唇间缠绵娇声逸出两个字:“四郎!”
他微笑起来......(少年,你想象力太丰富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柔情涌动,忍不住要另一只手去搂住她,安慰她,却忘了自己的另一只手断了,一抬起来,手臂钻心地疼痛,他忍不住“哎哟”了一声。
然后,仿佛是神佛一下子收回了他的愿景,幻像消失了。
是小女郎一脚踹开了他。
菱歌被这一声“哎哟”惊醒,茫然望去,原来还在红柳从中,眼前没有隋兵,没有血河,没有阴灵,更加没有阿兄。
只有连四郎不知何时,蹲在她的面前,握着她的手,虽然背着光,却仍可看到他的眼睛闪现着奇特而灼热的光芒,仿佛太后看见猎物时的愉悦。
菱歌被吓了一跳,也顾不上细想,一脚就蹬了过去。
连四郎正蹲在那里满心柔情想要安慰她,哪想到她一下子翻脸,本就一只胳膊失去了平衡,被菱歌用力一蹬,登时就向地上滚去。
他身后几步远就是火堆,好险才没滚进火堆,只是胳膊撞在了地上,疼的他冷汗直冒,发出一连串惨叫,身子弓成了一只虾米。
这下连四郎再小意温柔也有点生气了,他想自己自出娘胎以来,何曾受过这种气!这下身上疼痛,心里更是郁闷,脸上就带出来了,沉着脸躺在火堆边,闭着眼一声不吭,赌气不说话了。
可是半天也没有人来理他,只有柴火发出的毕毕啵啵声音,他微微侧头,偷偷朝小女郎看去,只见小女郎和那猞猁猫,还有那已站起来的马,都圆瞪着双眼警惕地看着自己,表情如出一辙。
他忽然又觉好笑,满腹的不快又消散了。
看来这小女郎是不会过来扶他了,他认命地从地上爬起来,龇一下嘴,主动解释道:“元娘,你别误会,刚才你做噩梦了,不停地哭喊阿兄,我才过来的。”然后又不情愿地说:“你好像把我当成你阿兄了......”
菱歌摸摸脸上,一脸的眼泪,她怔怔地坐着,梦中的一切仿佛重现,她的眼中又蕴满了泪,嘴也扁起来了。
她擦擦眼泪,情绪低落地说:“这样啊......对不住,我睡迷了!”然后就发起呆来,也没有多余的话了。
小女郎心情不好,连四郎只好端了个梯子自己下来了:“没关系,你别在意,也不是很疼。”其实菱歌根本没注意他疼不疼,他自说自话而已。
连四郎摸摸手肘,“咝”了一声,表情痛苦。还是主动出击吧,等她会等到猴年马月。
菱歌眼皮都没撩过来,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这个梦太不祥了,会不会是玘阿兄遇到了危险?
连四郎只好走到她面前半跪下,将胳膊送到她面前,菱歌懵懂地看着。
“那个,元娘,胳膊好像有点不舒服,木棍快掉了,你能重新给我绑一下么?”
“哦,好。”菱歌心不在焉地伸出手。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不动武的时候,都是静雅姝丽,但连四郎总是觉得她像一只小兽,这会儿也看她像一只和母兽走散,不小心掉入陷坑的幼兽,无助,彷徨。
他低头看她慢吞吞地绑带子,生怕惊走了她,小心翼翼地问:“元娘,你梦到小时候你阿兄被大恶人害了的事了吗?
菱歌摇摇头:“不是,不是那个阿兄。我梦见我阿兄被隋......被谁射了一箭......”
连四郎放下心来:“没事的,梦都是反的......你不是说你阿兄很厉害么?看你身手很不错,你阿兄应该更厉害吧?”
夸她阿兄总没错的,这个可是未来的舅兄。
没想到小女郎又摇了摇头:“不是那个阿兄,是另外一个阿兄。”
连四郎:......怎么又冒出一个阿兄?还个个都感情这么深?做个梦也差点哭得闭过气去?还害得他挨了一脚?
连四郎很不爽,却不动声色道:“元娘,你不要担心,只是个梦而已。你要不要说说看?你阿兄是什么人,得罪了谁,谁又可能害他,我看过一点相书卜书,我来推算下,说不定可以帮到你。”
小女郎这会正是脆弱,心防大失之时,正是套话好时机!
菱歌摇摇头,怎么能不担心?这么多年她和阿兄相依为命,那种血脉相连生死牵挂的情意,外人怎么会了解。相书卜书有用,能趋吉避凶的话,阿兄也不会吃那么多苦了。
不过他也是好心吧......
菱歌低着头,勉强牵牵嘴角:“谢谢你,不用了!”给他绑好带子,又自言自语道:“对,就只是一个梦,我阿兄一定没事!”
她仰头望望天空,估摸着时候。不能慌,太白金星快出来了吧,她得尽快先回去......
连四郎见她语气重重的,好像是要说服她自己,说完以后,她好像一下子就沉静了下来,像下了什么决心,不再恐慌,不再茫然。
连四郎又找了几次话题,小女郎都兴趣缺缺,这浑身都是迷的小女郎,心思不知道飞向了何方。
这让他有一种无力和恐慌感,仿佛有什么脱离了他的估量算计。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连四郎怔怔地望着旁边的小女郎,明明比先前坐的近多了,可是两人之间却仿佛距离更远。
菱歌一直望着天空,拂晓前,夜色越发深浓暗沉,终于,墨蓝色的天幕上出现了一颗亮亮的星子,那是太白金星,天色终于将晓。
菱歌拍拍身边打瞌睡的太后,一跃而起。
她得走了。
连四郎惊疑不定地看着她,心里七上八下。
她没有什么要收拾的,她一边给夜明珠装上马鞍,昨晚为了让夜明珠舒服点取下了,一边对连四郎说:“连四,我有急事,我要先走啦,你多保重!”
“轰——”连四郎站起来,不知道是几乎一夜没睡,起得太猛,还是因为这小女郎惊人一语,他一阵头晕目眩,差点摔倒。
他不知所措,甚至有点结结巴巴地说:“你要,要到,哪里去?天都还黑着。”
菱歌奇怪地看他一眼:“我回家呀,我耽搁得够久了,必须得走了。”
“那我怎么办 ?”连四郎脱口而出。我要带你回家的啊。
菱歌皱眉看了一下他,她是不可能把他带离这儿一起走的,顶多找个牧民帮他带个信。他看着就挺有办法,除了胳膊不方便外。他自己应该也会找到家人,只不过慢一点而已。再说了,他如果胳膊是好的,她昨晚也不敢跟他呆一起的啊。
“你家在哪里,我让人帮你送个信来接你吧!”她反将一军。
连四郎语塞。
菱歌了然一笑:“那么就再会啦!”再会无期。大家都有秘密,还是就此别过得好。
连四郎急了:“那你家在哪里?我去找你!”找到了,抢也要抢过来。
“我家啊?”菱歌停顿了一下。连四郎满怀期望的看着她,菱歌做了个鬼脸:“我家啊,我不告诉你!”
一拍马背,对太后道:“太后,走喽!”太后一跃而上,坐到夜明珠背上。
连四郎脸上神情变幻,见菱歌牵马要走,他一把攥住缰绳。
菱歌一惊,警觉地看着他:“做甚么?”
连四郎眼巴巴地看着她:“不要走!元娘。”眼里有不自知的祈求。
菱歌有点不耐烦了,怎么可能不走?她归心似箭,一刻都不想多呆了。
“放手!”
“不放!”
连四郎比菱歌还觉得委屈。我这么上心,你怎么能无动于衷?
菱歌一把抄起弩弓,怒道:“你凭什么不让我走?我又不是你家的!”
这话好生熟悉。连四郎想这话仿佛在哪里听过,这一凝神,恍觉风里仿佛有人在呼喊,连四郎耳目灵敏,他心中一动,定是那些废物终于找来了,哼哼,来得正好!刚好留住这小女郎。
他心中一定。
他索性笑起来:“你可以成为我们家的啊?”成为我们家的,成为我的人,我会对你好。
菱歌又惊又怒,觉得他忽然好像变了一个人,之前的温和善解人意都不见了,充满了侵夺和危险。
她身边的人对她,都是或温柔宠爱或恭敬有加,她几乎没听过重话,也很少有人违她心意,逼迫她做不喜欢的事。唯二的两次,就是阿斯德库里那次酒醉后非要她吃鸿鹄肉,还有和玛娜尔在围猎大会的冲突,两次她都没吃亏。
她从小个性温和是温和,但那小脾气也是被养得一点都不少。
见连四郎如此放肆,她咬牙道:“还以为你是个不错的人......放手!要不然我给你的手穿个窟窿!”她将弩弓对准了他的手。
连四郎看着她的弩弓,仿佛很伤心:“咱们好歹同甘共苦了一晚上,你竟然还是要拿箭射我?......那你射吧!”
先卖惨稳住她再说,自己是什么人,她以后会知道的。留住她,退后再给她赔罪,被她踹几脚也不要紧,总要哄得她回心转意,将一颗心放到他身上来。
这些废物怎么还没找过来?他不敢放声呼喊,怕惊动了她,将她激怒。
他这样一来,还真把菱歌将住了,总不能真给他射个窟窿吧?经过一晚上的相处,她确实狠不下心给他一箭。
连四郎见她愣住了,心中一喜。小女郎对他也没有那么狠心嘛。
他悄悄抬头望一望,沙海与天空交际处出现了一缕微弱的亮光,晨曦在东边已露出影子,远处真的有几个黑点往这边慢慢移动。一丝喜色浮上他的眉梢。
菱歌这次也发觉了,她皱眉看了看远处那些黑点,没有错过他脸上的异样,惊疑不定的人变成了她。
这是有人来了吗?来找连四郎的吗?
她急忙去夺缰绳。
连四郎看她一副小兽炸毛要夺路而逃的样子,更加死死地捏住缰绳,他心里着急,其实还有点怕,怕的是她让“太后”咬他,那他真的腾不出手来拦住她,心跳得很急,一着急心里的话就热切地说出来了:“元娘,你别走,我喜欢你,你跟我回......灵州吧!”
菱歌倒还真没想到让太后咬他,一是之前太后好像不是他的对手,太后还小,她怕“太后”被他伤着,二是她也没有一些草原贵酋豢养野兽咬人的毛病。
见他如此,菱歌简直要被他气笑了,你喜欢就要别人跟你走啊,什么破毛病?以为你是谁呀?皇帝的儿子吗?苏萨他们都没这么霸道!
“你是不是有病啊?我为什么要跟着你走啊,你快去治病!”菱歌毫不留情地骂道。
连四郎仍然倔强地抓住缰绳不放手,菱歌怒从心中起,飞起一脚踹过去,尖叫道:“放手!”正踢在他肚子上。
连四郎脸现痛色,咬牙道:“不放!”却仍然稳稳地立在那里,只是看着有点可怜。
哪里来的疯子!菱歌被他气昏了头,她扑过去,劈头盖脸就是几个耳光,边抽边骂:“你还不放手,别逼我动刀!”骂声里却带了哭音。
连四郎被打得脸都歪过去了,头晕眼花,他不敢放开手,要是别人他早还手了,但对她,不能。
他知道自己理亏,咬着牙不吭气,那一张脸简直不能看了,只是用一双明亮的眼倔强地看着她,低声道:“不放,你拿刀吧,我喜欢你,我喜欢你......”那语调里却有一股他自己都没觉察的凄然。
菱歌只想逃离他,再也看不见他,这人真疯得让人害怕。
她气得发抖,一股热血直冲脑门,抱住他拉着缰绳的手腕,脸凑上手背,一张嘴,狠命合下牙关,咬得浑身都在颤抖。
连四郎的脑袋本就被她抽得嗡嗡的,在她抱住手腕时,他不知她要做什么,低头看着她的小脑袋拱过来,心里甚至一阵旖旎,待一片柔软的触觉落到手背上,他更迷糊了。
然而,须臾之间,手背上传来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痛,他猝不及防,惨叫一声,不由自主便松开了手,退后了两步。
菱歌毫不迟疑,又是一脚过去,连四郎一个屁墩儿就坐到了地上。
连四郎眼睁睁看着这小女郎抓着鞍环,根本都不用马镫,飞身而起,两条长腿一分,就跨坐到了马背上,一声娇斥出口:“驾!”,那黑龙驹扬起四蹄,转眼就出了红柳丛。
他顾不上疼,急忙爬起来,也追出了红柳丛,狂叫道:“元娘,元娘,不要走!”
可是,她没有回头,好似迫不及待要远离他。
他追在后面,可是不要说他现在一只胳膊吊着,就是平时,一切正常,也不可能靠两腿追得上这黑龙驹。
眼看黑龙驹径直往东南而去,小女郎红色的胡服,像一簇小小的火焰,被风带的离他越来越远。
他焦急地往东北方看去,之前的那几个黑点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好像是几个便装的骑手,大概是也看见了那红色的火焰,停了下来,还有呼喊声传来。
他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也听不清叫的甚么,但一阵狂喜,是那些废物终于找来了吧?明知道那些人听不见他说什么,却紧跑几步,声嘶力竭地叫起来:“快拦住她......拦住她!”
却见那几个人中一匹马越众而出,向红色的火焰奔去,红色的火焰也迅速迎了上去,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他仿佛能看见她的急切。
她和他们是认识的!来的不是他的人。
他的心沉了下去,呆呆地看着小女郎迎上去,被那几人簇拥着,向东南方绝尘而去。
小女郎仿佛回头看了他一眼,但也许并没有,是他看错了。
之前跑得浑忘一切,眼中只有那一簇红色的火苗,现在他才觉得胳膊疼,脸疼,肚子疼,手疼,浑身都疼,但是,都比不上一个地方疼......
他已经在心里发誓不会丢下她,可是这可爱却狠心的小女郎,就这样毫无留恋地将他丢下了。
他无力地跪坐下来,只觉得心像被猛兽的利爪肆意挠着抓着,痛不可抑。
从未受过挫折的少年,第一次尝到了得不到的痛,心底那蔷薇花般的旖旎绮梦,像此刻天边初初现出的蔷薇色的云彩,被一阵晓风吹得七零八落。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太阳终于照到了这片沙丘,照在他身上,他却感受不到一点暖意。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手背上深深的血肉模糊的牙印,对着她消失的方向大声嚎叫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不喜欢我?凭什么?凭什么?”
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四郎就是一个被惯坏的孩子
四郎(尔康手):不要走,看看我!你怎么可以这么无情这么冷酷这么说走就走独留我在风中哭泣?
菱歌:霸道王爷爱上我,最难消受美男恩
四郎忧郁(唱):你究竟有几个好哥哥?为何每个哥哥都那么可恨
咬手一幕像不像张无忌和阿离?向金老先生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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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第103章 啮手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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