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西归汗庭，由阿鲁和唐元轮流驾车，不过马车变成了二驾，速度比之前快多了，大家都舍不得让这夜明珠这匹大宛黑龙驹拉车，所以还是让它跟在车旁。
此时离宇文玘随摄图出征，差不多四个月了，还有几天就是腊月，菱歌的生日是腊月十二，这是他急着回汗庭的原因之一。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唐元。
唐元虽然不说，但宇文玘知他心里肯定倍思亲人，挂念儿子孙子。
菱歌告诉过他们，之前怕隋军攻击汗庭，汗庭的人全部东迁，小刀的妻子儿子也是在列，后来汗庭人马分成两部，一部由阿休和段先生护着宇文瑛迂回躲藏，一部就由都思兰带着往东去了，小刀的妻儿也在都思兰那一队。
他们到现在也不知道都思兰的消息，小刀也不知道回了汗庭没有，唐元一直安慰他们，豁达地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从他们逃亡突厥，就应该有这个准备了。
元叔实诚，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把代王的嘱托看得重如泰山，这些年元叔为了他，风里来雨里去，将小刀阿兄一家都排在后面，他不能让元叔日夜悬心，早一日回去，早一日可以应对。
因此大家都归心似箭，只恨不能一日千里，如此，每天都差不多要跑百八十里，赶路赶得很辛苦。
大草原的冬季，朔风如刀，一望无际的旷野上，衰草连天，往年这个时候大草原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今年秋冬却干旱少雨，雪花踪影不见，常常是一阵风呼啸而过，飞起大片尘土，又孤寂地飘落，唯有风声桀桀怪笑，仍然回荡在耳际。
越往西去，大草原越是荒凉萧索。河流越来越细，一些小水泊已变成了深深浅浅的泥坑，或者龟裂的干坑，野草越来越黄，动物也越来越少，有的是躲起来猫冬了，有的是缺水少食，向别的地方迁徙了。
有一天，他们在泥坑旁发现了两只死去的黄羊，看来是想留在熟悉的地方等候下雨，可惜最后连小水坑都干了，仍然没有等到。
汗国这样的赤地千里，荒无人烟，是唐元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他想到大草原春夏时的满眼翠色*欲流，第一次西去汗庭不时碰见牧人悠闲放牧的情景，心中暗叹一口气，眼看突厥大败，必定是再也无力南下，汗国又灾荒横行，不知道大可汗和公主是否有良策度过难关......
这一天，他们行到怀朔，遇到从北边来的一队苍突厥贺鲁部的牧人，唐元向一个老牧民打听起北面儿的灾情，老牧民愁眉苦脸地告诉他，北面更严重。大可汗率军从那儿经过，因为当地天灾不断，军队粮草不继，只好粉碎尸骨作为粮食，军中本来疾病盛行，这下更是爆发了疫病，又死了不少人马......
唐元听得毛骨悚然，老牧人没有说是人尸骨还是牛马尸骨，他也没敢问，但以现在大草原这满目荒凉来看，几万大军真到了极端缺粮的时候，吃人尸骨也不稀奇......
他怕宇文玘思虑，也不敢多提起，只做平常模样，但宇文玘岂有不知，只不过也是怕菱歌担心害怕，才佯作不知。
菱歌和亲人在一起，宇文玘恢复了生气，又是回汗庭在即，倒是不大在意别的，没有他们那么深的感触。
风沙大又兼天冷，路上自然十分单调，坐一天车也是相当累，菱歌有时就想跑跑马放放风，这时候大家一致监督着她裹成一只熊，从头到脚都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才放她出去，让她跑个几里再回来，反正太后和小机灵跟在她身边，没什么大碍。
她绝大部分时间都在车中陪宇文玘，困了就和太后滚作一团，睡得东倒西歪。马车赶得再稳，也是颠簸，菱歌睡相一直就不那么老实，宇文玘怕她撞到磕到，只好把她揽在身边，靠着自己。
他几乎一低头就可以看见她仰着的皎白俏脸，浓密的羽睫，微张的菱唇，有时候甚至还打点小呼噜，看在他眼中是万分的可爱，这一次她甚至还在梦中哼哼：“不要羊奶，不要羊奶，我要银丝球！”令宇文玘哭笑不得，然后就是深深的怜惜。
菱歌一直钟爱甜丝丝的吃食，以前在王府，哪天不得专门给她做点可心的小甜点？银丝球在长安城中贵族的食单里，只是一道寻常小点，可是来突厥后很久，宇文玘才找到一个会做银丝球的厨子。
战乱过后，不知道那厨子还在不在？要是不在，自己就学着做吧......
菱歌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几个月吃了那么多苦，回汗庭以后一定要好好补一补......
菱歌的嘴边可疑地闪现一点晶亮，宇文玘不由失笑，他伸出手去，轻轻将她嘴角那丝晶亮抹去，唐元正好推门进来，将他那一脸爱怜的表情都看在眼里。
宇文玘听他进来，抬起头，淡淡道：“还和小时候一样，梦见吃的就流口水呢。”但是唐元是何等眼神，自己小郎君微微发红的耳廓逃不过他的眼睛，何况他还是有心留意。
唐元微笑道：“哎哟，这马上都及笄了，还像个孩子，以后这出嫁了，让人怎么放下心来？嫁给谁我都不放心啊。”
不管妹妹嫁给谁，我都不放心，这正是宇文玘以前在唐元和阿休面前说过的原话。
宇文玘半合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唐元看菱歌睡得香，轻声道：“玉儿，你还记得么？你皇伯父践祚之始，宇文护把持朝政，专横跋扈，周朝内乱倾轧不止，周国其时国力最微，你皇伯父为了和齐国抗衡，只好与突厥结盟，求娶突厥公主......”
宇文玘点点头，之前还在说菱歌要嫁人的事，怎么一下子话题就跳到皇伯父了，一时不知唐元为什么此时提起来，但他知道唐元不会无的放矢，因此静静倾听。
“......你九伯（陈王，宇文玖之父）为迎亲使，带着全副皇后仪仗去迎亲，那时突厥的大可汗就是乌博可汗的父亲木杆可汗，木杆可汗狡诈多谋，对周朝怀有异心，欲待毁约，要与齐国订立婚约，扣留了你九伯的迎亲使团。要不是天降异象，风雷大作，劈毁了可汗金帐，木杆可汗恐天降惩罚，这桩婚事就泡汤了......而后你皇伯父稳住了突厥，韬光养晦，励精图治，一举灭了齐国。玉儿，你读书多，当知婚姻向来是结两姓之好，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姻盟姻盟，以姻为盟，家族之间如此，国与国之间亦如此，因此才有你阿姊和亲突厥。你皇伯父和大可汗，都堪称一代雄主，也需订立姻盟以图国祚稳固。突厥这次战败，又遇灾荒疾病横行，汗国本就暗流汹涌，勉强维持平衡壁垒，这下平衡更是打破，不仅阿斯拉皇族内部，还有皇族和地方诸訇的矛盾必然会更加明显，为了争斗抗衡，你说还有什么比重新订立姻盟更便利的事吗？”
唐元一段话低声娓娓道来，宇文玘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摄图正值婚龄的亲儿加上他自己，就有四个，女儿算上菱歌是三个，都有可能成为联姻对象。
“阿玉，你还那么想吗？”唐元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我想了想，你之前说的也不是没道理，琪曼尔么，虽然刁蛮，但为人还不太坏，娶了她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既能联合阿斯德部，又能免她纠缠阿休，为兄弟两肋插刀嘛......反正你说你没有心上人，娶谁都可，也必定不会在意她芳心她属是吧......苏农部么，上次行猎大会，苏萨说他一个表妹喜欢你，跑马赛时我注意看了下，也是容貌出众，爽朗英气，可以考虑一下她哦......还有执失部族长的小女儿，看你看得眼珠子都不会动了，听说她最受宠......总之，不管你想和谁联姻，作何打算，都恐怕是宜早不宜迟......”
之前宇文玘一心只想着报仇，至于娶谁他都无所谓，只要能帮到宇文瑛即可。他跟唐元说过，希望阿休幸福，能如愿以偿和伊斯丽结成眷属，他愿意和阿斯德部交好，娶了琪曼尔，或者跟苏农部联姻也可。
现在，他还那么想吗？还娶谁都无所谓吗？
“还有菱歌，那么逗人喜爱，我是看着她长大的，托大点说，也可以算她半个长辈，我这真发愁啊，不知道她嫁给谁最好，阿玉你帮我参详参详......”
摄图三个儿子从小都喜欢菱歌，在他们中间选一个自然是上上之选，摄图和宇文瑛也乐见其成。以前，宇文玘虽然觉得将菱歌交给谁他都不放心，但心里知道菱歌总会有嫁人的一天。
嫁给谁？可是......
宇文玘咬咬牙，菱歌还小啊......不管，长兄为父，嫁谁都要问过他，他还没想好！
唐元瞟了他一眼，长吁短叹：“唉，你们兄妹俩啊，菱歌还好说，不愁嫁，我只怕抢的人太多......就是阿玉你啊，耽搁到现在，寻常人家，像你这么大早都当阿耶了，就是你阿耶在你这个年龄，也有你了。我对不起你阿耶啊......说起来你什么都好，就这一点不像你阿耶。你阿耶啊，十六岁就看中了一个姑娘，姑娘是真难得，你阿耶聪明，知道好姑娘不等人，立即决定死缠烂打。你阿耶虽是我的主子，但我也要犯上说一声，他呀脸皮可厚，赖在人家姑娘家里不走，那姑娘的兄长啊，差点将你阿耶扫地出门，你阿耶硬是顶住了......”唐元绘声绘色，又摇头不止，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是这样么？”宇文玘神思不属地喃喃自语。
“嗯，看见喜欢的姑娘，必要时不必要脸！”唐元语声铿锵有力，就差在手心擂上一拳以表可信了。
对不起了殿下，我不是故意要碎嘴，对你不敬，这都是为了阿玉好。
“谁不要脸啊？”一个犹带睡意的声音响起，唐元和宇文玘吓了一跳，连忙望去，原来是菱歌醒了，正一脸懵懂，眼睛要睁不睁地看着他们。
“元叔说话声音大了，吵醒你了？”唐元小心翼翼的看着菱歌，回想了一下，他好像也没说甚么不该说的话吧？
“我仿佛听见什么喜欢的姑娘，不要脸......谁不要脸啊？”菱歌闭上眼呢哝：“是阿兄有喜欢的姑娘了吗？”
宇文玘身子一抖。
唐元看她不甚清醒，哄道：“不是说你阿兄，你做梦呢，乖，睡吧睡吧，啊?”
又不动声色地看宇文玘一眼，宇文玘紧绷的身子放松了。
菱歌又朦胧睡去，唐元再没有说什么，过了片刻，才施施然出去和阿鲁聊天去了。
而宇文玘，被唐元的话搅得心如乱麻，剪不断，理还乱，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元叔：别看殿下说我糙汉子，必要时我也可成为心机boy（握拳）
玘哥哥：菱歌的生日是腊月十二，耶，我可不可以不要脸求一个双十二福利......(星星眼)
接下来估计会进入玘哥哥和先生的争宠互怼环节，我还蛮期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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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第114章 弦外有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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