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曲罗合亲自道歉,菱歌想着又不能将玛娜尔一招钉死,赶她回去对菱歌来说无关痛痒,何不将事情做得更大方一点?于是她请求曲罗合可汗不用将玛娜尔送回红城,她看到宇文瑛微笑,就知道自己作对了,曲罗合接不接受她的好意她不管,反正自己姿态已经做足了。至于玛娜尔,被压着当众服软道歉,这对一向眼高于顶自视甚高的她来说,也是一个莫大的惩罚了,无异于当众吃了一耳光。如果没有更好地办法让她受到更大的惩罚,那还不如先放下,她相信,阿姊和阿兄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果然,夜宴散后,宇文玘只说了一句:“你做得很好。”
出乎意料,曲罗合第二天还是送走了玛娜尔。玛娜尔走的时候,他们都没有看见。
清晨,山谷中还萦绕着轻雾,草叶上露珠闪烁,微风带来凉意,也将昨晚残余的淡淡肉香送过来,然后,一声号角打破了这清晨的静谧,下半夜才安静下来的营地又开始喧嚣起来,各司其职地忙碌。
就在人来人往一片忙碌中,贺鲁观攥着一小束小黄花,走向了宇文玘的毡帐,贺鲁观虽然长得英俊,但也是高挑健壮。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子手捧一小束小黄花递给另一个更英俊的男子,这情景要多诡异就有多诡异,尤其是这个送花的男子还一脸通红。
宇文玘静静地看着他,贺鲁观看着周围时不时投来的好奇的目光,一脸尴尬地说:“特勤,这个,是玛娜尔让我送来的,我们可汗已经让她启程了,她不好过来,让我把这个转交给您,我等会也要追上去护送她。”
昨日宴会过后,曲罗合可汗就让玛娜尔第二天一早启程回红城,玛娜尔还待再求,曲罗合冷冷地说:“再磨蹭,那就还是去乌兰一年。”
玛娜尔噤若寒蝉,再不敢拖宕。
宇文玘没有伸手去接花,只是淡淡的说:“我不要,你拿回去吧。”
阿休掀开毡帘走了出来,在旁边煞有兴趣的看了一会儿,毫不客气地嘲讽道:“没见过这种没皮没脸的人,送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昨天晚上他回来听见菱歌被玛娜尔欺负,肺都要气炸了,立时就要去找玛娜尔算账,被宇文玘劝住了。
宇文玘说:“这事儿交给阿姊和菱歌吧,没有人比阿姊更明白大可汗的心思。彦坎也亲自来向我致歉了,这人倒是放得下身段......该做的不该做的。阿姊和菱歌都会有分寸的。再说了,你能去将玛娜尔亲自打一顿出气吗?”
阿休一想也是的,这事儿从表面上看就是一桩意外引出的纷争,就像两个小孩子打架,不管谁对谁错,双方长辈都已经出面了,对方长辈已摆低姿态,而且双方长辈还是亲兄弟,他这会儿再去出头,确实有点打两位长辈的脸,于是他忍下了,今天他看见这不知所谓的花,火星子一下就窜上来了。
他从贺鲁观手上抽走了那束花,在手心里一边轻轻抽一边问道:“这是玛娜尔采的吗?可真有兴致。”
他本来想说几句狠话,却又犯不着跟一个侍卫撒气,何况他听宇文玘说过,这人一直在规劝玛娜尔,之前也没有对菱歌不利。
宇文玘看贺鲁观尴尬地站在那里,于是对他点头道:“好了,你去吧,就说我知道了。”贺鲁观毕恭毕敬地给宇文玘行了一礼。告辞而去。
昨晚彦坎将贺鲁观找去,让他护送玛娜尔回红城,等他回红城后,就让贺鲁观跟着自己。
贺鲁观喜出望外,连玛娜尔临走要他帮忙转交这一束毫不起眼的小黄花也不介意了。毕竟他现在是玛娜尔的情人之一,而玛娜尔却要他给昆含真送信物,这种目中无人却理所当然的事儿也只有玛娜尔才干得出来,看来这次她得到的教训还不够。也不知玛娜尔怎么想的,是做哀兵之态,还是余情未了?这是山野到处都有的花,送这个不是玛娜尔的一贯手段啊,贺鲁观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打马追回红城的队伍而去,暗暗盼望玛娜尔一路消停一些。
这边阿休把小黄花扔到了地上,用脚碾得粉碎,一边鄙弃道:“这女人,这是什么意思?说自己如黄花憔悴?难道还指望你怜惜她?”说着自己也笑了。
宇文玘望着地上那一团黄色,神色莫名:“什么意思?草原上到处是这种花,这种花只要一结籽,来一阵风,何处不可去?所以草原上这种花代表重逢,”他讽刺地笑了:“她这是要告诉我山水有相逢,后会有期吧?”
阿休气结,进到帐里,才破口大骂道:“真是踩到了一坨狗屎。”
昨日的大宴,唐元是没资格进帐的,因此曲罗合和玛娜尔赔罪,他只是听宇文玘说了大概,本来就有点不忿,看玛娜尔这么恶心人,于是道:“要不要我追上去?.......快到红城再动手,可以做得不落痕迹。”
宇文玘摇头道:“曲罗合可汗已赔罪了,惩罚了她,再去就是生事了,她这么快就出事,落在有心人眼里是个麻烦,别理她了。再说了,大可汗马上就要用曲罗合征兵,此时不宜节外生枝。”
唐元讶异:“又要征兵?是要往西还是往北?”
宇文玘摇头道:“应该是要往南,大可汗还没有发出金箭,行猎大会后应当就明朗了,大会前大汗就召开部族首脑议过,只是我们没想过这么快。”
往南,那就是对隋用兵了。
“大可汗又要出兵伐隋?”唐元自言自语。
阿休皱眉道:“看来大可汗还是要重用曲罗合,你说曲罗合看着那么稳妥谦逊的人,怎么会纵出这么一个令人糟心的玩意儿。”
宇文玘淡淡一笑,道:“因果不空,万事皆有缘由,曲罗合这人,稳妥确实,谦逊倒未必。你记得那年阿姊来到汗庭,是长孙晟送嫁吧?皇伯父在时,就说长孙晟此人深谙谋略,智计过人,当时汗庭负责接待和亲使团的就是曲罗合,我听阿姊说曲罗合几次到使馆拜访长孙晟,二人相谈甚欢。长孙晟归国的时候,也是曲罗合一路送随,从东部黄龙道回的中原,这一路他们一起游猎,同寝同食,在路上竟然盘桓一年......”
唐元问道:“这一路走过去,山川地形虚实想是都被长孙晟摸了个遍,曲罗合就这么放他走了?”
宇文玘道:“他打什么主意不好说,但长孙晟后来回到中原,确实又带人从黄龙道携带大量财帛,辗转到红城勾通曲罗合。大可汗得报后大怒,派使者去红城问罪,然后曲罗合上表陈情,只说因两国为姻亲,与长孙晟是私人之交,大可汗表面相信了,虽说还是一直防着曲罗合,但到底觉得,曲罗合在四可汗中实力最弱,也没太当一回事。
“那时大可汗手段强横,突厥铁骑势不可挡,西域诸訇尽皆归附,东北契丹靺鞨等也是不敢异动,但这两年,西面塔陀可汗就不用说了,他势力最大,从来就不承认大可汗的地位,还扶植乌博可汗与大可汗对抗,不服征召,乌博可汗失去大可汗之位,对大可汗怀恨,一直首鼠两端,有好处时便假作亲近大可汗,没好处便投向塔陀可汗,给大可汗添堵,所以这几年除了北方的谒罗可汗地势偏远被隔觉在纷争之外,其他的一言难尽。大可汗这几年每年旧伤都要发作,有点力不从心了,才对曲罗合多有容忍。曲罗合此人心眼和手段,都喜欢学长孙晟那一套,这些年两人应该是一直有来往。”
“所以啊,昨晚那件事,曲罗合可汗摆出的姿态很恭敬,但大可汗何尝不是让步了,要是大可汗再年轻几年,他可没这么好说话。”
阿休点头对唐元解释道:“前几年,杨坚初初篡位,朝纲不稳,又被突厥打了个猝手不及,对突厥处于下风,由是心生胆怯。前几个月长安探子来报,说是隋朝使团西行,对外说是贺塔陀可汗可汗征服花剌子模,后来发觉是杨坚采取长孙晟的谏议,派使者从伊吾道西去,勾连塔佗可汗,赐了狼头纛,行的就是远交近攻,离强合弱的离间之计。然后上个月大可汗派去隋朝的使者回来说,在隋宫大宴上,居然碰见塔陀回访的使者。隋朝官员将他的座次排在塔陀可汗的使者之下,塔陀的使者还口出恶言,谩骂大可汗的使者,令塔陀气焰更加嚣张,大可汗恚怒不已,已是有了出兵攻打中原,震慑西边几个可汗的打算。杨坚勾连西边几个可汗,派人游说这些可汗们反对大可汗,这几个可汗明知隋朝别有用心,答应杨坚无异于与虎谋皮,却还是甘入彀中,利益驱使而已。”
唐元问宇文玘:“那阿玉你说行猎大会过后回去中原,还能成行吗?”
阿休给他出主意:“要不你还是去吧,这边有我看着。”
宇文玘摇了摇头道:“看看大可汗何时发兵,如果是秋季之前,那我估计就暂时去不了。上次大可汗入关又回师,一是塔陀可汗撤军,还有一个原因是彦坎向可汗发讯号,说是铁勒反叛袭击汗庭,大可汗怕后路被抄才放弃南下,那次不知是真是假,总之是没见到铁勒人的影子,”他看了阿休一眼:“你明白么,我还真怕这次大家出兵后,真的有人袭击汗庭......”
阿休脸色也有点凝重,点头道:“以往可汗出征,阿姊都会随行......”但这次宇文瑛身子日渐沉重,摄图肯定会把她和燕回留在汗庭。他和宇文玘两人势必有一人要留在宇文瑛身边。
“车到山前必有路,且等几日再看吧。”阿休一向乐天,兴致勃勃地站起来笑道:“正好这讨厌的人走了,你也不用躲了,走吧,带上妹妹和伊斯丽,咱们今天活捉老虎去,我要瞻仰一下妹妹的身手,哈哈!”
菱歌正和阿鲁在毡帐后盘弄昨日那只猞猁猫。
宇文玘和阿休找到他们的时候,阿鲁手边放着一盘生肉,正用匕首戳了一小块小心地喂关在铁笼子里的猞猁猫,而菱歌毫无形象地半跪半蹲在阿鲁身边,低头看着猞猁猫,发出欢喜的笑声:“哎呀,吃了吃了,它不生气了!”
阿休摇头笑道:“昨日妹妹在宴上可称“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不经意间就倾倒了无数人,今日这么一看,却还是个孩子习性,玩性不脱。”
宇文玘微笑不语。菱歌听到动静,抬起头来,见是两位兄长,已是欣然笑起来:“阿兄你们快来看我的猞猁猫!”又忙不迭低下头去。她这一抬头,宇文玘吃了一惊,几步抢上前去,蹲下来轻轻扶住她的头,急切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晚上还好好的!”
阿休也脸现怒色:“是不是昨日被那臭女人伤着了?”
只见几道长长的鲜红的血印浮现在菱歌雪白的脸上,血红雪白,触目惊心。
阿鲁脸色古怪地欲言又止。
菱歌一愣,看着她们都盯着自己的脸,忽然一下子明白过来,忍不住笑起来:“这个啊,这不是伤!这是画上去的!”
宇文玘愣住了:“画这个干什么?”他倒没想到玛娜尔身上去,晚宴的时候脸上还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呢。
阿休醒悟地笑起来:“我傻了,明明昨晚还好好的,都怪那女人,一有不好的我就怕是她使坏。”
“难道现在流行这种妆容了,抓破美人脸?”阿休放心了,也开起玩笑,又拿手去抹那红印子:“祭祀都过了,再说你又不是乌答有,抹朱砂干什么?”又自问自答:“我明白了,近来你犯小人,镇邪对不对?嗯,很是应该如此!”(乌答有:女萨满)
菱歌用手格开阿休的手叫起来:“哎哟这不是朱砂,不能擦,擦了等会就不灵了!”
“什么不灵了?你还真的要作法啊。”阿休又好气又好笑。
“山人自有妙计!”菱歌在唇上竖起一根指头,美目一瞥,淘气地笑了,这副摸样不但不显丑怪,反而像个山间精灵,灵动跳脱。
阿鲁忍不住微微露出笑意,宇文玘仿佛猜到了什么,纵容地如同笑看一个孩子。
“你们在弄什么鬼?阿玉你好像一下就知道了似的!”阿休看宇文玘一脸宠溺地看着菱歌,好像菱歌干什么事他都不稀奇的,不满地拐一拐宇文玘。
然后他很快就知道菱歌要干什么了。
玛娜尔:我一定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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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第90章 来日隐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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