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大人所说的贼人消息,可都是千真万确的?”孟忠郎想是这场面属实有些棘手,便连忙插话,谁知还被当事人冷冷瞥了一眼。
“那车夫的尸体都给你找来了,还有假的不成?”李鸣往回走几步坐到那一旁的椅子上,甚至还悠闲地喝起茶来。
那滩不知是谁的血迹便是在他脚下。
“李大人便是长安城下来查此案的人么?”徐心往前走近两步,欲证实心中的猜想。
“正是。”他毫不避讳地看向她回答。
如今在场的只有他们五个人,徐心已隐隐确信这地上的血迹便是……余光中她瞧见身后的阿星低眸望着那滩血迹,手指捏着衣角有些颤。
不知是否是刚醒还没缓过来,她内心比往常有着太多不安。贴身护卫疑似与人谋和害人性命,眼前查案之人竟是他,还有自己的爹娘仍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徐心不忍心亲耳听到,可始终是要得个明白才能安心的。她安抚般看了身后的阿星一眼,随即看向孟忠郎道:“孟大人,我府中的阿月人在何处?”
若细听,也能发觉她的声音也有着细微的颤抖。
“这……”孟忠郎试探着看了眼坐着的李鸣,那人连头都没抬,他便无甚顾虑地说了出来:“这,这不是让人去徐府告知了嘛,她联合王屠夫私下害了王娘子,方才已被就地正法了……”
那血迹就这么明晃晃的在地上,此刻徐心和阿星心里头彻底接受了这个事实,却也还是忍不住眼眶发酸。
“是谁?”她是想问谁动的手,可心中隐约有了答案,因此这话是看着那人问出口的。
“我。”他同当年那般惜字如金。
徐心也缓缓将面前的此人与五年前的上官鸣慢慢重合起来,似乎什么也没变,哪怕变了怕是她也分辨不出来。
毕竟过去五年了。
这个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人的样貌、声音甚至性格都可以变得不一样。她也正是借着这个时间来对他认不出现在的自己而抱有侥幸。
“有证据吗?”她问。
“有。”
即使徐心知道人已经死了,也知道孟大人说的也许是真的,但人总要亲眼看到点什么才愿意相信。
她还欲开口,可有人比她更早出声。
“她死前已经招了,供词上写得清清楚楚。徐少东家可是现在要看?”
说话间,他身边的天裕就把那所谓供词拿了过来。徐心给身边人递了个眼神,阿星即刻就接了过来。
“去把人也领了罢。”李鸣不咸不淡道。
阿星紧接着看向徐心,只待自家主子点了头才跟着那天裕走了。
这会李鸣才站了起来,半只脚都踩在了那滩血迹上,仿佛毫不在意。
“哎哟,李大人。您瞧您这衣裳边上都沾了血,要不,先随下官去更衣?”孟忠郎一副谄媚的嘴脸。
闻言徐心才看到了这人的一身白衣不知怎的染上了几处红点,甚是刺眼。
“不必。”李鸣挥挥手。
“孟大人,那贼人作乱,劫去的恐是我的父母。”她略微冷静下来,想救爹娘的心十分迫切。
孟忠郎看向她时脸上的谄媚立马没有了,反而像是埋怨她坏了自己好事般,眉眼间尽是藏不住的嫌弃。
“李大人连尸体都发现了,自然也是知道的。”
“之前便听闻这群贼人劫人却不轻易杀人,大多只为钱财。”徐心并不理会他的嫌弃,而是自顾自的分析起来,时不时还走动几步,只是都避开了那滩血迹。
“若是如此,他们一旦确认我爹娘的身份,想必那勒索信很快就能到我府中。”
“不轻易杀人?那这死了的车夫算什么?这在你眼里不是条人命?”孟忠郎颇为不爽。
“孟大人,”徐心轻叹一口气,“不轻易杀人不同等于不杀人,大人怕是混淆了这两个意思?”
见孟忠郎吃瘪似的低了头,她才继续说:“这车夫被杀,怕是对方人手不够?想必不知道马车里有几人。”
“此话怎么说?”李鸣发出疑问。
她看了他一眼,随后又看向他白衣上的几处红点。
贼人能猖狂到圣上派人下来查案的地步,定不会只有区区几人。虽说具体人数不知,但往常都是团伙作案,难道此次有所不同?
这几月来,临都城的百姓都遭此贼人的困扰,但大多都是为了财物,甚少动手伤人。若不是当地官府办不了这事,也不会有人捅到长安城去。
“不瞒两位大人。”徐心实话实说,“我今早去了那官道上瞧过,地上那不易察觉的血迹恐怕就是那车夫的。”
说到这里,她正巧发觉他看了自己一眼,但很快又移开。徐心这才想起来,今早还遇见了他,这人似乎还与自己说了句什么,但是风太大压根听不见。
“同时我还看见了有两人甚早就在那官道上走动,身形与走路姿态都不像在附近劳作的百姓,以及他们的谈话与‘临都城酒楼’‘油水’有关。”
这临都城最好的酒楼便是徐心手上的井香酒楼,闻言孟忠郎与李鸣都了然。
“你是说,你怀疑当晚劫去你家中父母的只有这两人?”
徐心这次抬头看他,眼神已无躲闪:“是。”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从那条路的抛尸痕迹来看,也不像多人所为。”李鸣认同地点头。
“若真如你所说,要是今日天黑前也没有收到勒索的消息,徐少当家又该如何?”
又该如何?她内心冷笑起来。
眼神瞬间犀利起来,皱着眉道:“若是只索要钱财,为救爹娘性命,要我孤身前去我也去得,银子给了便给了。”
她扬了扬眉,笑着看向这四周的一砖一瓦,“毕竟这查案的事也落不到我的身上,是吧孟大人?”
“这……”孟忠郎又小心望了李鸣一眼。
“若是今日天黑也无任何消息,那您就不该问我应如何。”
徐心从不想在口头上与人争些什么,可无奈有些人的嘴脸令她浑身不爽。
一旁站着的李鸣像个看戏人似的抱着双臂。
“我所在之处是府衙,是官府。”她伸出右手手指并拢指向了李鸣,“而身前这位,则是圣上派下来查案兼抓拿贼人的李廷尉。”
她轻笑道:“我若是这前前后后都想好了法子,我来这官府作甚?这圣上又何苦将李大人派下来?”
“这圣上定是明白这其中凶险的,而孟大人您也并非无用之人,我说的可对?”
这下孟大人的脸色可真是黑了又黑,半响也没吐出一个字来。
虽说如此,徐心可没把希望都放在旁人身上。
一时之间三人皆无言。
“大人,外面有人要寻徐少东家。”
三人齐齐往那看去,那人也没说是何人何事。可徐心有些预感,大抵与这次的事情有关。
“孟大人,怕是我府中有急事。”
孟忠郎做了个两指并拢往外推的手势,道:“让人进来。”
“这会儿还能有什么更急的事?”李鸣说得轻巧,一转身又坐回椅子上去。
徐心转过身去看那门外,眼睛直勾勾的,生怕看不着人进来的。说起话来却刺刺的,“与您无关,您自然不急。”
身后顿时发出一声轻哼,她只当听不见。
没一会她便瞧见小巴跑了进来,她忍不住也往前走了几步。
“姐姐,祥云姐姐说,府里来了勒索信,说是今夜子时拿赎金去换人。”小巴半仰着头去看徐心,表情懵懂,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
“好,我知道了。”这对她何尝不算个好消息?
只要对方有所求,便不是什么难事。
她心里早已有了对策,听完小巴的传话后便要带着小巴离开。她刚要抬脚,身后便传来孟忠郎的声音:“徐少东家,你这是要一人独闯?”
真是好生奇怪,徐心这么想着,连头都没回:“孟大人方才不是问我若天黑前无消息我该怎样做么?如今有消息了,自然是我自家解决。”
总不能还指望你吧?这话她倒没说出口。
看着徐心走远的背影,孟忠郎气得跺脚,也不顾及自己想巴结的人正在身后看着。
“真是的,哪里还把我们放眼里?”
哪曾想就这么嘀咕了一句也被那人给听到了。
“怎的,你是能帮她把银子出了?还是能帮我把贼人给抓回来啊?”不知何时李鸣已起身并走到了他的身旁,将孟大人好一顿吓。
“……”孟忠郎愣是不敢接话。
许是今日发生的事情都太紧凑了些,徐心总觉得今夜的风与往日不同,似乎更冷了。
她抬头看着那轮明月,心里想着第一次见到阿月的时候。那时候她们都只是一群以武艺生存的女子,年纪有大有小。若不是受了伤来她这医治,怕是她也无法组成如今这支女护卫。
听到身后的声响,徐心回头问:“阿月可安葬好了?”
那份供词她看过了,除了详细的谋害过程,最后便是三两句对自己背叛她的懊悔。
无声叹息后,只能说造化弄人罢了。
“都安排好了。”阿星答,“主人,可以出发了。”
阿星将马匹牵到徐心面前,也将装满银票的木匣递给了她。
当徐心按照约定的时辰到达那官道上时,那路上并无甚不对的。她拿出火折子吹起了火,慢慢靠近白日里那块大石头,另一只手在背后握着匕首,总要有所防备。
还差两步时,她听到那后边传来了声音,像是人的呜咽声。
“爹?娘?”徐心灭了惹眼的火,紧紧拉住缰绳,不敢再近一步。
话音一落,那呜咽声更甚。
她将缰绳拽得更紧,没一会那石头后就扔出来个东西。定睛一看,她认得出那是徐景芳常戴的簪子。
徐心毫不犹豫将银票通通从匣子里拿出来扔到那簪子旁,一个眨眼那银票就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弄走了。
紧接着就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徐心同样屏息不敢乱动。很快她又听到了脚步声,却是越走越远,声音越来越小的。
当她还没反应过来想试着往前走一步的时候,忽然两个人影就直冲冲从那后面跑了出来,吓得徐心连人带马往后退,甚至连匕首都亮了出来。
“心儿,是我们呀……”徐景芳哽咽着开口。
她这才发觉,连忙下了马。先是警惕地看了眼他们身后,确保无恙才狠狠将面前二人抱住。
随后又松开了手,看着他们二人如今蓬头垢面的模样,她不禁湿了眼眶。仿佛这多日来的糟心事在此刻都消失不见了,声音都哽咽着:“爹,娘。”
“哎……”老两口齐齐应声。
“你们没事吧?我看看。”说着她就将徐景芳和方长民二人各转了一圈,看看前面又看看后面,确认没受伤后才停了下来。
“既没事,我们先回家吧。”
“好孩子,你当真一个人来的?也不知道多带几个打手,万一你出事了怎么办?”徐母担心得紧。
“你就瞎操心吧,她身手如今比我还好。”
“你这爹净说些瞎话!”徐父又少不了一顿骂。
“谁说我一个人来的?”徐心陪二老走着,过了这个转弯,便是一条直路通向临都城。
“娘,你看。”
朝着徐心指的那个方向,徐景芳一眼看去全是自家人。
徐心的左膀右臂,整整二十三个女护卫个个都骑着马,马上弓箭和长剑都备着。她们面前还有一辆空着的马车,是专门用来接二老的。
这场面,这二十三人,不仅是徐心的底气,更是这徐府上下的底气。
阿星率先下马来到徐心身边,抱拳道:“主人,这附近都安全了。”
“爹娘,我们回家。”
远处的草丛后,骑着马的李鸣看着前方,青丝披在肩后随着冷风被吹起了几缕。
望着徐心将家中二老都扶上了马车,自己也利落上马后,身旁的天裕不禁感叹一声:“都说这临都城的徐少东家手下有一整支女子护卫,我本是不信的,眼下算是见识到了。”
一旁的人没有作声。
“那我们是不是白来了?”
“是,也不是。”李鸣说完就掉头走人。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大人你怎么总说些怪话?”天裕也紧跟着追上,“我真是越来越听不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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