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就在寝屋隔壁,李鸣沐浴后时常会到书房里待上一会儿。
还没坐下就看到桌上摆放整齐的案卷和笔墨,他先是一愣,而后又蹙眉。也难怪他有这般反应,只因他的书房一向是不让人乱碰的,府中的下人都知道。
平日里都是他自己收拾,一下子桌上的凌乱都消失不见,他自然是不爽的。
就像是被陌生人闯入自己的专属领地。
哪知天裕只是微微耸肩,像是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道:“这都是陆姑娘收拾的,你不是让陆姑娘查那个接生婆一事么?还允了她进书房翻从前的案卷。”
“许是陆姑娘觉得乱,就收拾了。”
李鸣一听许是陆乔心收拾的,心里头的不耐烦和些许怒气竟就消了下去,倒也就摆摆手不做追究。
就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是为何。
后来他便坐下看书,才看至一半就被放到一旁,书架旁的窗户打开,正好可以瞧见挂在天上的一轮明月。
一时被薄云遮住,只散发出朦胧的月光,就连轮廓都是模糊的。可不知李鸣怎么就来了兴致,原先看了书就该歇下的,眼下硬是要天裕拿出纸和墨,说是要作画。
“大人,明儿还要上朝呢。”天裕把东西准备好后就站在一侧开始劝。
“出去。”李鸣甚至都没有转头看他一眼,就要将人赶出门外去。
天裕自然是不敢再说什么,只好悄声出去并把门给关上。
一出门就看见对面的屋子也亮着烛火,看来也是还没有歇下,天裕看了眼对面陆乔心的屋子,又扭头看一眼自家大人的书房,只觉甚是无奈。
对面屋内的陆乔心刚沐浴完,穿着一层薄薄的纱衣就从帘子后面走出来,披在身后的长发还湿漉漉的,她一边擦着湿发一边抬眼。
映入眼帘的是方才来给自己送热水的丫鬟,陆乔心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她人还算机灵。
“陆姑娘,让我来帮您擦吧。”丫鬟自觉微微低头绕到陆乔心身后,轻轻接过她手中的干巾,就开始擦拭她未干的长发。
身后的手擦起来用了巧劲,她小心着不让自己拉扯到陆乔心的发丝,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将这头长发擦干。
陆乔心转头时才发觉这个丫鬟长得眉清目秀,皮肤也是白白嫩嫩的,也算是个美人坯子,从她的眉眼一路看到下巴处,情不自禁感叹道:“看来府中美人不少啊。”
她这一句完全就是调侃之言,只因她知晓先前陛下就往李府送来许多美人。如今仔细一瞧,才发现竟还真是美人坯子。
结果面前的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言语,面上的惊慌压根来不及遮掩,手上的毛巾都来不及放好就对着陆乔心跪了下去。
被跪着的人见状也是一愣。
“陆姑娘,婢女没有要勾引大人。”丫鬟在她跟前跪着磕一下头,“婢女只想在府中好好做事,绝没有要攀上大人的想法。”
她说完后又磕个头,额头撞到手背上,迟迟都没有抬起头来。
陆乔心也是缓了片刻才终于明白这丫鬟所说是为何意,她连忙弯腰要将人扶起来。
“你起来说话。”
手上扶着的胳膊颤了颤,最后还是站了起来,只是不敢再抬头,眼睛也不知道往哪看,整个人畏缩起来。
“你怕我?”陆乔心一开口,面前的丫鬟显而易见地紧张起来。
见状陆乔心也不恼,只是悄悄往后退了几步,慢悠着坐到床榻边上,这才又开始说话。
“不必怕我,方才是我的不对,冒昧了些。”她轻轻勾起唇角,“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方才只是夸你长得好看。”
见眼前的丫鬟依旧不敢出声,她又问:“你多大了?”
片刻,面前的人才小心翼翼地缓慢抬起头来,不过只是快速瞧一眼又垂眸,她小声道:“回陆姑娘,婢女今年十六。”
十六岁,还是大好年华。
陆乔心笑了一声,将面前垂眸的人又惊了惊。
“你方才说出那话是为何?”陆乔心有些好奇,“我不过是同天晴一样,在府中为李廷尉办事罢了。”
那丫鬟似乎是发觉眼前的陆姑娘像是个好说话的主,又抬头道:“陆姑娘不一样。”
陆乔心轻轻挑眉,她倒要听听自己如何不一样。
在她眼里自己与天晴在某人手里几乎是一样的,说白了,不过都是为李鸣卖命罢了。
不过这倒是她们自愿的。
“就是不一样,陆姑娘是大人特意从临都城迎回来的,一来就能在这府中作主,况且陛下还给姑娘赏了首饰,这都是从前旁人没有的……”她到后面越说越小声,可是在陆乔心听来,这也没说出什么所以然来。
只不过是她不知晓背后的事情,否则倒也不会这般说。
陆乔心也不拆穿,只是顺着她道:“说到底我也不过是个替大人办事的,又不是他的夫人,至于勾不勾引的,要不要攀上他的,与我何干?”
丫鬟似乎有些震惊她所说的话,抬起头来看她时眼里既是后怕又是讶异,片刻又来一句:“陆姑娘当真和旁人不一样。”
她眼里忽然多了一分感叹,甚至还有喜悦,这种心情让她没有那么慌张,随之将以前发生过的事情说出来。
听了半响,陆乔心算是明白了。
从前陛下送过来的人之中,有一女子自认自己的姿色能够当上李鸣的夫人,还曾扬言往日送来的人之所以没有成功留在李鸣身边,只是因为都长得没有她美。
后来,她只要瞧见府中稍有姿色的婢女,都要私自打骂教训一番。久而久之,此事被李鸣知晓,而后那女子便被赶了出去。
也难怪方才她听了陆乔心那句话后会这般害怕。
她虽也猜到几分,可当真正听到时心里还是一阵讶然,缓过神来后,她极其认真对那丫鬟道:“长得美是你的优点,而非错处。谁说女子长得美便是为了取悦男子?无论你对一男子有没有意,你都长得这般好看。”
“旁人若是只瞧了你的长相便说你定是那勾人的狐媚子,那是旁人的错,他们心里头不干净,看什么都是不干净的,与你何干?”
末了,陆乔心起身走到她跟前来,替她将凌乱的发丝撩到耳后,“实则,女子无论长得好看与否,都不该背上这些烂俗的罪名,你长得好,可我却愿意相信,你的心更好。”
丫鬟离开时眼里还冒着点点泪光,若不是陆乔心让她退下歇息,怕是今晚就要留在她屋里,说什么都要在屋里守着。
见她那副模样,陆乔心失笑,人走之后,她便觉得自己无甚困意,欲到走廊上站一站。
衣裳穿上,披风一甩,带子一系,接着房门一开。
哪知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在对面屋外守着的天裕,而天裕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他抬起头来朝这头点了点,算是打过招呼了,陆乔心抿着唇,脑袋同样轻轻一点。
天裕守的是书房,这么晚,难不成还在忙?陆乔心心里升起一丝疑惑,谁知某人此时正在书房里头画月亮。
本来头一幅画已经要到了收尾的时候,结果不知何时天上的薄云一哄而散,惹得作画的人苦恼片刻,便匆匆收尾,忙着另画一幅没有薄云遮挡的明月。
期间还把天裕喊进去换了新的纸墨。
天裕手中拿着匆匆收尾的头一幅画,甚是不解,“大人,已然画了一幅,何必多此一举呢?实在晚了些,不如咱们明日再画吧?”
李鸣却是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还横了他一眼:“你这是敢保证明日也有这般明月?”
话音才落,天裕就已经想象到若是明日没有这般明月,李鸣会将自己如何,连忙摆摆头。
“是晚了些。”李鸣抬头看一眼窗外,“熬不住你就先退下,我还要画完。”
话虽这般说,可天裕还是在外头又守了一会儿,这才瞧见出门的陆乔心。
眼见着陆姑娘也是出来抬头望月的模样,他的脑瓜子实在想不明白,这月亮究竟有何好看的。
只守了一会儿,他就有些受不住,看了一眼四周,除了在走廊上站着的陆姑娘,一个人影都没有,这才放下心来悄悄退下。
陆乔心见状,心里更是疑惑,天裕都退下歇息了,李鸣还没出来?
想着她又走到了与对面相连的那一小截木桥上去,能同时瞧见两头的房屋,就连天上的月亮也能看得更清楚些。
她看到月亮总是会想起几月前的阿月,思绪一下飘起来,直到被书房里的动静惊得肩膀一抖,连着冷风都趁着披风晃动时挤了进来。
方才的声响,像是里头有什么东西摔了下来,好像还不轻,她心想着不会砸到人了吧?
陆乔心甚至来不及去犹豫就往书房走去,走到门口时发觉门口是微微敞开的,歪个头从门缝看去,能看见李鸣那宽厚的后背,穿了青色的外衣,右手好似还拿着笔。
她回过神后站直轻叩两下门,里面的人似乎有片刻停顿,而后才道:“谁?”
这说话的语气有不爽和不耐烦。
“是我。”她答得小声,不想引起院中其他人的注意。
书房里安静片刻,陆乔心又歪头去看,刚刚还能瞧见的背影现下却看不见了,正疑惑着,书房的门忽然就从里头打开了。
这声响惹得她下意识往后退一步,却在站定时瞧见李鸣就站在自己眼前,她暗呼一口气,再抬眸:“你方才怎么也不应我一声?”
闻声得知在外面的是陆乔心时,他也有些愣,可脑子没反应过来,身体却早一步来到门后。
“吓到了?”
“没有。”尽管真的被吓了一跳,可陆乔心还是摇头,眼神有意无意地往他身后去瞧。
瞧见她往自己身后看的眼神,李鸣稍稍往旁边一站,还问她:“可是有事?”
“没有。”陆乔心还是摇头,终于把目光彻底放在他脸上,“我原在木桥上站着,听到书房有动静。”
闻言李鸣转头去看被自己弄倒在地的书,点点头,“我不小心把书架上的书弄倒了。”
“要进来看看吗?窗边的这个角度看月正好。”说着他就自顾自往里面走,明明是他邀人进来赏月的,说完话却像丝毫不在意陆乔心会不会进来的样子。
陆乔心没有多想就踏进去,明明也不是头一回进这个书房,却还是四处打量起来,看到桌上铺开的画纸时,似是有些惊讶,“你方才在作画?”
“嗯。”李鸣弯下腰去把地上的书拾起来,再一一放回身后的书架上。
一旁的烛火光和窗外洒进来的月光都落在那幅画上,还有几分火红的光亮映在李鸣身侧,好似另一幅画。
她逐步靠近了书桌,看清了画上的东西,是一个硕大的圆盘,右边还有树梢做衬,确实是自己方才在外头瞧见的那一轮明月。
“听天裕说,这个书房是你收拾的?”李鸣把书放好后往窗边一站,外头的柔和月光都从他的背后洒进来。
他整个人都变得朦胧起来。
陆乔心应了一声,“我看桌上有些乱。”
她觉得今晚的李鸣说起话来跟白日不一样,没有冷漠也没有凶巴巴的不近人情,倒是同那朦胧月光一般温和。
画似乎画好了,最上边有字,她低头凑近看,只见写着——
元吉二十五年,二月一日,李探初。
“李——探——初。”她将上头落下的名字念了出来,声音不大却很认真,像是幼童在识字,只差伸手指着一个一个字念。
她念完就抬头,正好对上李鸣看向她的目光。
“唤我做什么?”她看着这张被月光容纳的脸时,听见他这样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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