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子时,这个处于交界的时辰,初升的阳气与顶峰的阴气相互博弈,在无形中展开一**攻势。
空中卷起阵阵风波,裹挟着层层叠叠的海浪,一下下冲击在岸边高耸的岩石上,翻卷出朵朵雪白的浪花。
皎洁的月色里,尽是汹涌的波涛声,偶尔几声细碎的脚步,也被掩盖其中,消融在这茫茫的海岸线上。
在夜幕中一路狂奔的不是别人,正是一袭布衣的莲心,而她要去的地方,恰是明日一早即将开战的囤船之所——耀海之畔。
之前老板娘说的果然没错,就在两个时辰之前,岷州城外发生了一场械斗,战事很快蔓延开来,不仅出动了几路守军,连岷州城内的百姓都参与了大半。
老的少的,男男女女,不管年纪大小力气强弱,只要是能动的,基本都扛了一个铁锹锄头参与其中,而手转菜刀舞得虎虎生风的,正是一马当先的老板娘夫妇。
布鞋的底子本就薄,长途跋涉下来已是透了亮,如今又在沙石地上这么狂奔,随着清脆的一声“咔嚓”声,足底传来一阵刺痛。
很快,在趟过一片小沙堆时,那种疼痛从四面八方蔓延开来,好在这种锥心般的疼痛没有持续很久,就被紧绷的精神所暂时麻痹。
所以等到后来莲心看到那两串鲜红的足印时,不免有些惊诧,这才后知后觉足底已是一片鲜血淋漓,皮开肉绽之间还掺杂着一粒粒沙粒,很难想到她就是这样一路跑过来的。
但是在当下,莲心并没有心思去管这些,城外的械斗只是一个幌子,全城百姓用性命争取来的时间,绝不能被这么点伤就给耽误了。
是的,她来到这里是出自陆将军的命令,眼看大战一触即发,东倭那边接连吃了几次败仗,本就弹丸之地的小国自是无力再迎这样一击,思来想去之间,就想出了这样一条毒计。
他们勾结城内一伙守军找茬儿与百姓发生冲突,然后自己则内乱之际,从码头偷偷运来一艘小船,但这上面既不是炸药也不是伏军,而是更加可怕的——病人。
这病还不是一般的病,而是当下几乎无药可医的一种疫病,而之所以选择还剩一口气的,是因为经过验证这样病人的传染性最强。
几乎不用任何接触,只需要在这里呼气吸气,病毒就会顺着这片汪洋的大海,流入守备军以及城中百姓的身体内。
所谓杀人于无形,最恶毒的大抵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这毒计虽险,可一旦成功那足矣化逆为顺,而陆将军之所以选择莲心,除了因老孙举荐而足够信任,还出于深深的无奈。
军中不是无人可用,而他之所以将这样重要的责任托付莲心,是实在除她以外无人能用。
两军大战在即,朝中也派了人来最后部署,作为将军为了避嫌,不仅自身就是身边亲兵的一举一动,都会受到严密监视,所以就这点信息还是一个哨兵冒着危险通知给莲心的。
直到一缕朦胧的月光透过厚厚的云层,稀稀疏疏地散落下来时,莲心才终于到了码头,半低着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守军显然已经被趁乱支开,偌大的码头上空无一人,她松了口气,还好没耽误事。
深夜的海面如同一面无际的水晶,其上泛着淡淡的月华光泽,时不时卷起的波涛构成凸起的棱角,如墨般透着令人难以揣摩的神秘。
也不知等了多久,深夜的海边没有能参考时间的器具,唯一能肯定的,是云开云卷了三次,离她最近的波涛开合了十五次。
终于,在月光重新照耀在海面上时,远远依稀出现了一个黑点,以称不上慢的速度向岸边的方向行进。
虽然当前已是早春,可站在海边一会儿还是被吹得浑身冰凉,莲心赶忙拍了拍有些僵麻的脸,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应对即将抵达的不速之客。
在严阵以待中,那黑点逐渐放大,哪怕光线依旧很暗,但此刻的莲心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她已经看清了,那船上横七竖八躺着几个人影。
“会传染,先别过去——”
她确认了下腰间的炸药,正试探着走出两步量量距离,却突然被一股劲道用力一拽,踉跄着后退的过程中,鼻尖隐约嗅到淡淡的草木香。
被风吹得冰凉的血液,在那一瞬间活跃流动,莲心的手指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起来,指尖突如其来的温暖使她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你是……?”
“怎么,这才多久不见就认不出我了?”
她的问话还没说完,就顿在嘴边,映入眼帘的,是那张再熟悉不过的俊逸面容,唇畔还带着温柔的笑意,仍旧是分别时那身青衫,周身光华流转,璀璨夺目。
然而更加耀眼的,是他望过来的那双曜石般漆黑的瞳孔,温柔缱绻透着毫不掩饰的欣喜,仿佛本该高悬夜幕的星河此刻尽在眼底。
“黑了点,又瘦了不少,怎么样,这些时日不见,有没有想你夫君我啊?”
原本氤氲在眼眶的水雾,因着这句温柔又半开玩笑的语气,不仅没有被收回去,反而一阵发热,再抬头已是泪眼婆娑。
她可真是太蠢了,自己想东想西,却唯独低估了对方对她的了解,偏偏就没有想过这种可能。
盘亘在心底的那点纠结,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消融在这喷薄的眼泪中,消失于无形。
“先别说这些了”,她摸了一把眼睛,转头看向越来越近的船只,“我得赶紧把那艘船炸掉。”
重逢的喜悦没有持续多久,陆时礼从怀中取出两块黑纱,绕到莲心身后系了一个在她脑后,又给自己系上,装作没有看见她即将红透的脖颈,目视前方说道。
“爆炸也难免会扩散病毒,还是仔细防备以防万一。”
莲心跃跃欲试地掂了掂手中的炸药,闻言“嗯”了一声,突然听到旁边传来了一句灵魂拷问。
“隔着这个距离扔炸药,有几分把握呢?”
这也说到了她的心坎上,之所以一直犹豫不决,就是出于对自己的不自信,在岸边炸危险系数太高,直接扔的话炸药就这一份,失败了成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时,旁边又轻飘飘补充一句,“我倒是练过些投掷门道,要不让我来扔炸药?”
这声音无疑是种天籁,虽然对他能否成功没把握,但对自己显然是更没把握的,两者相较取其轻,莲心只是稍一思索,就肯定了这个提议。
很快,事实就证明了一点,永远不要低估你不了的人,因为只要他不出手,你很难从外表判断对方是个高手还是菜鸟。
当那根引线上的火苗在空中形成一道优美的弧线,最后精准地落在船中央时,在“轰隆”一声巨响中,看着翻滚的黑烟与巨浪,莲心看向对面的目光多了丝敬佩。
看来这家伙瞒着她的,就像一本四库全书那样多啊,还故作坦诚的套揍了她的那么多秘密,真是有点,嗯,不讲武德!
但与此同时,看看滚滚浓烟和逐渐平静的海面,莲心沉默片刻,才低低发出一声长叹。
“怎么说也是几条活生生的人命,虽然不得不为,但总归还是太残忍了……”
听见她不无惋惜的声音,陆时礼没有直言安慰,而是慢慢握上她冰凉的手,一边将自己的温度传递过去,一边平静地看着浮在海面上的残骸轻声开口。
“战场之上只有输赢,立场不同善恶也无法一概而论。他们在被同族扔上这艘船起,就不再只是一个人,而是置对国于死地的毁灭性工具。而我们这种行为,也无法用残忍与否来评判,毕竟若对他们仁慈,不是救人,反而是害了更多的人。”
片刻后,莲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说了自己要回去报信,并问他是否要同往。
此后的无数个日夜,她都在脑中反复回忆当时的情景,许是那时她以为大功告成而放松警惕,又或许是急于报信。
以至于那时候那时候陆时礼反常的举动,比如临别前用力得像要把她融入骨血的拥抱,以及看向她那缱绻难舍的目光,还有那双似有万语千言却只是道出一句珍重的薄唇。
如此种种,当时还不觉得,但在没有了他的后来,如同一把尖锐的匕首,在心口割出深浅不一的道道伤痕。
那天她报完了信,一只脚刚踏进城门口时,就听到一阵议论纷纷的嘈杂。
也怪不得如此,毕竟曾在京城飞檐走壁、救万千孩童于虎口的白衣大侠,得知岷州将要面临一场劫难,在一艘运载着七八个生着恶疮的疫病患者木船抵达江畔之前,就身负炸药一马当先,成功阻止了这场危机。
一南一北,舍生取义,多么无私而又伟大的事迹。
虽然有人怀疑距离这么远,两人可能只是装扮相似,毕竟带着一个面具无人看过真容,许是另一位义士也说不准。
一众感慨声中,只有并未开口的莲心清楚,那确实是同一人。
江畔仍旧黑烟滚滚,看着那艘被炸得看不出本来面目的木船残骸,莲心霎时间红了眼眶。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若有似无的温度,足心的刺痛让她再难以坚持,“扑通”一下坐倒在地。
早该确定的,什么白衣大侠,分明就是那个蒙人成性的骗子。
可埋怨的话,思念的话,担忧的话,却再也找不到说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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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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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毒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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