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闪雷鸣过后,原本灰暗的寨子更加死气沉沉。
姜樱一脚踏在水洼里,没站稳摔倒了,骨折处也跟着遭受波及。
无人扶她。
发白的手指紧紧扣在污泥里,很快就变了色。
雨越下越大,地面变软,她尝试爬起来,却又一次次陷进去,落魄又无助。
陈岁突如而至,语气不容反驳:“我送她过去。”
两个雇佣兵绷直身体,双手贴紧裤缝:“麻烦三当家了!”
说完便迈着大步朝原路返回。
姜樱当然知道身后站着谁,尤其脸上挨了两巴掌,带着些赌气的成分,没吭声。
陈岁才不惯着她,直接薅住领口,拉起来。
姜樱双目通红,骄傲的脖子拧折也不愿低头。
生气于明明属于两个人配合做戏,可完整计划却没有互通,当她是随拿随扔的工具人毫无信任可言,更讨厌后知后觉,任何事情全靠猜.....
枉费她被苏珏识破时还担心他会不会暴露。
姜樱咬碎牙齿往肚里咽,陈岁可真是个,真是个没良心的狗东西。
“姐姐!我要姐姐——放开我——我不走——”
远处,曾小雪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打破焦灼局面,嘴里似乎喊着跟“回家”相关的字眼。
她松了口气,悻悻脱力。
陈岁挖苦道:“你以为是自己低头示弱抱着苏珏那个畜生的大腿谄媚讨好起了作用?”
“那也总比被扇了巴掌还得不到半点解释强,至少在苏珏那儿能够为曾小雪回家博得一丝机会,指望三当家,黄花菜都凉了吧!”
陈岁押着姜樱这个俘虏,嘲弄地扯唇:“姜小姐,你是我见过最愚昧的蠢蛋。”
姜樱像个黑天鹅,不屈不挠的盯着他:“何以见得,万一我有意为之呢?”
陈岁垂眸,对眼前的女人刮目相看。
她通过几句话就看破了他的企图是存心露出马脚,扰乱苏珏判断,也清楚苏珏能够放过曾小雪是他利用激怒变相给了女孩一条生路。
积云遮日,吞噬掉最后光亮,不留余地。
姜樱被掌心捂住眼睛。
她似乎感觉到,手指的主人在小幅度颤抖。
“我……”陈岁屏住呼吸,张了张嘴,最终把解释的念头压灭。
在计划中,姜樱只需要被强硬带走,完成这出闹剧,怎么也没想过她会跟曾小雪选择置换。
“俏哥,前面就是水牢了。”胖子提醒。
陈岁拉开铁门,把姜樱推了进去。
伴随着臭气熏天的腐味,一口口被网格锁住的‘暗井’呈现在他们面前。
陈岁从生锈的柜子里拿走钥匙圈,威胁吓唬:“以前我是这里的常客,不介意提前剧透给你会发生什么样的事儿。第一天勉强能撑下去,第二天会被水里的虫子叮得浑身是包,皮肤长时间泡在污水中出现发白的褶皱。第三天,因为没有食物,想要生存只能喝混着尿液的水。再往后的日子里,脑供血不足,心脏憋闷,尤其女性会引起身体的其他疾病。”
他低头凝望,眸子带着几分心疼,暗烈的注目着她:“如果你现在求……”
“三当家放心。”姜樱声音发颤,“既然苏珏答应把小雪送回家,置换条件我就能受得住。”
话被打断后,陈岁太阳穴爆出一道道青筋。
他们对视许久。
固执的人不肯改变主意。
陈岁板着脸,薄唇紧抿,硬生生磨出句:“真没想到,姜医生这么有骨气。”
37号‘暗井’打开。
姜樱扶着生锈的梯子往下走,水面漂浮着各种虫子的尸骸。
“呕——”
用劲全力把恶心咽回去。
网格关闭,军靴声越来越远,直到听不见任何响动。
借着污水的倒影,她脸被打肿了,遍布血痕极为触目惊心。
眼泪泄洪般往下砸。
根本不受控制。
这一刻才敢把积压的崩溃释放出来。
纵使当初断定苏珏对陈岁有着本能的嫉妒,可还是害怕赌错了,害怕陈岁跟她没有默契怎么办?
被水泡过的伤口往外冒血,臭味渗透在每个细胞里。
她双手捂脸,委屈的掩面哭泣:“....疼。”
好怕疼。
好怕好怕。
姜樱仰头,雨水透过网格打在脸上。
一时之间似乎跟前几年被怀疑成叛徒受到折磨的小陈岁重合起来。
那少年留着寸头,眼神清冷,嘴唇干裂成块,肩胛骨都被刺穿了,由于血迹干堌引来了密密麻麻的飞虫,可他有着远超出常人的意志,二十出头的年纪拧成了一根筋。
“陈......”
她把声音咬碎了。
含糊不清宛如梦呓。
“陈岁.......”
千万要忍到把小雪送出寨子,确保她离开缅北再来救我。
另一边。
胖子急得抓耳挠腮:“现在回去把姜医生捞出来还不晚。”
陈岁嗓音哽咽:“那个犟骨头非要等曾小雪平安回国。”
“是怕苏珏会临时反悔?”胖子喃喃道,“我就说嘛,姜医生那么冰清玉洁咋可能真被俏哥搞成自虐倾向了。”
陈岁脸色比来之前还差。
胖子安慰:“往好里想,您不是把她安排到37号水牢了么……”
陈岁眼尾泛起薄薄的红,37号水牢只关押过他一人,至少比别的干净些。
胖子担心:“俏哥,咱们做雇佣兵的没有生命保障,尤其是您,绝对不能有弱点,苏珏这次拿姜医生要挟您交出条线,肯定还有下次,下下次。”
陈岁隐着冷怒:“我不会在同一个人身上吃两次亏。”
傍晚时分。
男人明显等的有些焦灼,
如果按照原计划,暴露弱点引起苏珏怀疑,便能顺水推舟将条线交出去,再把姜樱抢回来,一切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却忽略了曾小雪这个意外。
天花板悬挂着吊灯,半边脸被照的发亮,连带着眼瞳里透出一点幽绿,古怪又狰狞。
陈岁嘴里吐出雾气,脚下烟头越来越多。
如果胖子那边再没有信儿.....
他转身进入洗手间,放大水流声,将整个脸埋了进去。
头一次生出不理智的冲动。
还是缺乏耐心。
漫漫黑夜,时间长着。
五个小时过去。
巡逻门卫那儿边有沙车摩托往寨子里驶来的迹象。
胖子挥动着手臂高呼:“俏哥——”
陈岁笔直地冲出来:“怎么样。”
“当地人休战,小孩走的正规路子送出境了。”
陈岁翻身跨坐:“开车。”
胖子这辈子都没这么速度过,后尾轮直接窜了黑气,达到水牢外,身后那道影子跳了下去。
入夜。
水牢里凄惨哀嚎此起彼伏。
姜樱好像又听到了军靴的声音,她捏紧手指,全身戒备,以为是没安好心的巡逻队。
逆着照灯散发的光源,她看清楚了那枚鼻尖缀着的红痣。
“陈岁。”
干涩的嗓音从姜樱嘴里脱口而出。
陈岁乌沉的眸子紧缩,37号‘暗井’被打开:“上来,我带你走。”
“小雪是不是已经成功离开缅北了。”
“嗯。”
姜樱往前挪了两步,扶着潮湿的墙以免摔倒,但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又停在原地,傻兮兮摇头。
陈岁愣了下,他看到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微垂,安静而漂亮。
“虽然我不知道你的计划,或许不方便吧。可你演一出暴露弱点的戏码,不也坐实了我是你的软肋?”
“陈岁,你救我,日后他们就能拿我来要挟你。”
“杀手动情,处处受限,谁都能拿捏,这样真的好么?”
姜樱被臭味呛到,忍不住咳嗽。
脸上有哭过的痕迹。
伤势已经开始恶化。
这么泡下去不是一回事。
陈岁朝姜樱伸手,语言简洁:“听话。”
她目光飘忽不定:“今晚这么一走,你换女人如衣服的性瘾者属性就彻底立不住了。”
“我有自己的打算。”他半蹲在那儿,无比诚挚,“姜樱,把你放在明面上,不是替我挡枪。苏珏一时半会儿拿你威胁不了我,我保证再也不会出现像今天这样的情况了。”
“......我该怎么配合你?”
“囚禁在笼中的金丝雀。”陈岁踩在楼梯上一把捞出浑身湿黏的女人,“折断了翅膀,磨出奴性,努力讨好,战战兢兢的爱我。”
她诧异:“爱你?”
“装装样子,我的软肋。”陈岁洁癖很严重,但还是咬牙忍住,扛起双腿泡肿了的姜樱,“回去洗个澡,真的太臭了,姜医生。”
“医学领域有种叫做‘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心理疾病,你想让我这个被害人对你这个加害者产生好感?”
“嗯。”
姜樱看向骨折的手腕,犹豫道:“那会很疼么?”
“伤没养好前,你是安全的。”
“陈岁......”
“你说。”
“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快了,姜医生。”他语气温和,走得艰难,“再忍忍,忍一忍,别让绷紧的神经松懈。”
姜樱沾着泥汤的头发止不住滴水,染脏了陈岁的衬衫。
怎么到达的那间熟悉小屋?又是怎么被冲洗干净敷上药膏,全都不记得了。
等睁开眼睛时发现床边趴着陈岁。
那颗灼眼的红痣非常漂亮。
草木漆也没了。
这是姜樱第一次看清他的长相。
眉宇微微拧着,隐约能看到几条青紫色的毛细血管延伸到脖颈,那双侵略性的双眼因闭着而少了些锐利,多了几分柔和。
陈岁枕着手臂,指尖被压的有些发白,睫毛眨个不停,似乎被额角滑下来的几缕刘海扎到了眼睛。
她向他缓缓伸手,想要拨开那碍事的碎发,正好俩人双目相对。
独处时,陈岁完全卸下伪装,或许是因为刚睡醒的缘故,眼睛湿漉漉,干净又纯质。
姜樱小声呢着:“你的失眠?”
他爬到床上,还是犯困,于是闭着眼睛把她拉入怀里,蒙在被子里口齿不清的回应:“水果糖在这边买不到,只能......”
良久,呼吸渐渐变得规律。
陈岁未说完的话戛然而止。
姜樱看向水晶杯里一颗颗高粱饴,怔然起来,原来是这样。
她眼眶微红,想起了初识的那场大雪。
中国·齐市。
某个特别保密单位内设的心理咨询楼。
两旁栽种着梅花,是冬日里一抹亮色。
来往的病患都会举起手机拍拍这世外桃源。
姜樱那时候还在实习阶段,她跟的这位贾教授主攻公安心理咨询方面,专门为警察家属以及特殊工作者提供服务,帮助他们减轻压力。
这份工作不仅需要具备沟通能力和倾听技巧,还需要够敏锐,够细致,观察力和分析要精准,并判断其状态和问题所在。
她静静地翻开案例,却被窗户外面穿着作训服走来的寸头少年吸引了注意。
初次见面。
陈岁推着炸伤腿的老马去做心理疏导。
“先做个简单登记吧。”她把表格递给少年。
“两份?”
“恩。”
“好。”
张扬的字迹写完,纸张交到了姜樱手中。
她目光停留在‘陈岁’的名字上,然后又抬头看向其本人,视线在少年的眼周微微顿住。
“阿樱。”贾教授的呼铃响起。
姜樱转头对他们说:“可以进了,跟我来。”
她敲敲门,然后拧动把手。
陈岁推着老马走进去,姜樱没有得到可以旁听的批准,便乖乖守在外面。
彼时,女孩那股疏离的感觉散去,显出几分娇柔,手里捻着登记表。
【陈岁,男,20岁】
她抿嘴时脸侧凹陷小小的酒窝:“长得可真是好看,寸头不愧是检验颜值的唯一标准啊~”
三个小时过后。
少年推着轮椅出来,来时蔫了吧唧的老马精神焕发。
陈岁冲姜樱绽开微笑,明眸皓齿如暖阳:“小医生,我们走了!”
轮椅已经推出去了大半,离开时,她叫住了他,从桌上的水晶杯里抓出一颗糖递了过去。
“如果有睡眠障碍的话,可以吃掉这块水果糖,缓解烦躁情绪,营养机体。”
虽然还没有资格开药,但总能用点小妙招。
“谢谢。”陈岁很有分寸感的拎起来,剥开糖纸放入嘴里,“还不错。”
姜樱脸上闪过憨羞:“喜欢就好。”
片刻后,他提出无理要求:“小医生,剩下的都能给我么?”
姜樱快速点头,没有犹豫,直接塞到陈岁怀中。
“你小子还真不见外!竟抢人姑娘的口粮。”老马把水晶杯还给姜樱,“看着就像手工做的,挺费劲吧?他皮糙肉厚,回部队抓把冰糖吃就行。”
陈岁摸摸后脑勺。
姜樱也不好再给,便说道:“软糖有点像高粱饴,味道和真知棒一样,你到时候可以从网上买点备着,也别吃太多,睡前要刷牙。”
陈岁“噗嗤”一声笑了,阳光落在他睫毛上,闪着金黄色的光:“姜樱,你以后肯定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幼儿园老师。”
姜樱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胸牌。
结果陈岁又挨训了,老马说他当兵也改不了没正行的样子。
俩人拌嘴离开诊疗室,停在电梯门口。
她痴痴的捧着水晶杯,仍然能闻到那股清冷幽暗的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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