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最年长的两位敬完茶,元辞章又领着她,分别和两位姑奶奶,元父元母见礼。
元母听到李意清改口称“母亲”,脸上绽开笑,连声道:“好孩子。”
还将手上的玉镯取了下来,“这玉镯是当年老夫人传给我的,现在给了你,倒是很妥当。”
这枚玉镯成色极好,即便李意清见过无数珍宝玉石,也要夸上一句质地绝佳。
估计元夫人一听到赐婚消息,便开始各地搜罗玉石,请匠人亲手打造,好当作见面礼。
至于是不是元老夫人传的,并没有那么重要。她在这个场合开了口,不管是真是假,从此后它都是元家家传的玉镯。
李意清没有戴手镯的习惯,但元夫人盛情难却,她还是收下了。
若碍着事了,再取下来就是。
敬茶问礼告一段落,元太夫人和元相几个要去祭告宗祠,便让元辞章带着李意清在元府转悠,认认路。
距离午饭时间半个多时辰,元辞章带着李意清去了元府后院。
“这里原先是我的房间,右侧偏门是书房,你可要进去看看?”
元辞章停在一扇门前,顿了顿,轻声问道。
李意清看了眼越来越大的太阳,没什么冒着日光在园子游玩的心思,微微点头。
元辞章便推开门,屋舍内没有点熏香,却摆了一盘开得正好的金菊。
寝屋和书房是相通的,一进门,迎面便是两排书架,有书册,有卷轴,码放得整整齐齐。
书桌上有一个筒子,里面装着几卷画纸,李意清随意扫过,目光落在墙上的一幅《雨荷蟾蜍图》上。
毓心也顺着李意清的视线瞧过去,有些讶然,“嚯!好大一只蟾蜍!”
没想到元公子看着风雅,却还会裱着这么一幅画。
这图中的意境极美。天色微澜,水面清圆,夏雨如丝,透过池边层层树叶落入池中,池中的荷花荷叶不堪蓄水微微倾斜,十分具有动态美。
只是水上绊浮着着一朵圆荷,上面蹲着一只肥硕的蟾蜍,躲在头顶荷叶下躲雨。
画者用笔细致,混了青石颜料,一点一点勾勒,那蟾蜍活灵活现,像是要从画里蹦出来。
见李意清看着这幅图,元辞章道:“这幅画笔触纤细,放眼望去,跳脱过去风物画的呆滞,别具一番趣味。”
李意清却意见不一,“此画虽然灵巧,却笔触稚嫩,不适合摆放在你书房正中央。”
毓心心底连连点头。
元辞章不慌不忙,从容道,“此画乃太子殿下所赠,若是束之高阁,才是辜负了太子殿下一番美意。”
李意清望去,看见左上方一颗小小的太子私印。
她不再作声,半响后,开口道:“既然这幅画是皇兄所赠,合该带在身边。”
往日里元辞章住在这里温书习字,少有人打扰,若是他走后,房舍需要打扫整改,看见的人就多了。
元辞章颔首:“正有此意。我打算月底旬休,把这些画作墨宝修缮一番,带回府上。”
听到元辞章这番话,李意清不再盯着画看,转而瞧向桌面。
桌面上,摆着不少纸张,垒得整齐。砚台墨干透,笔随意靠在砚台一角,笔山像个摆设。
李意清在那垒纸张上多看了一眼,元辞章注意到了,主动开口道:“殿下可以看。”
李意清也确实好奇纸页上写了什么,从善如流地拿起,一张张翻阅。
纸上记着的是江南几州的所见所闻,还考据了两个县的县志,包括地方风貌、民俗习惯、幼儿启蒙状况、农商互动以及营建活动现状。
不同于单纯的描绘,这份手稿除了记录当地情形,还有问人时他人作答的原话,每一章尾处还附录了一些他的所思所感。
尾处墨迹有深有浅,想来回来后也在不断修进。
科举考试范围包含四书五经、策论文章、作诗、断案。
四书五经大体是抽取书中句子,给出上阕或者下阙,由考生补充完整,再是选取书中句子,让考生写出释义理解。
策论文章,则是根据十年来朝中变动,实行措施,来议其利弊,或是给出具体情境,由考生站在官员角度,写出应对之策略。
前朝有科举考试侧重写诗吟词,追求辞藻空灵,朗朗上口,不过当下科考却更侧重实用,也就是策略文章。
不过历朝历代,也有皇帝前次还偏好诗词歌赋,后次就偏向策论题,没什么规律可循。
在君主眼中,如是当下风调雨顺,便广招才子,任辞藻华丽大气恢弘的平仄诗篇赞扬盛世,让其流传千古。如是国内多事不平,急需贤臣治理一方,便会偏向招收心有丘壑,做实事的臣子。
今年殿试的题目便是偏向于策论文章。
李意清一边看着,一边不时往前翻。
她也算曾经短暂隐于尘世,身为尘世中的芸芸众生体验北地风。
可是元辞章的手稿,却身在尘世,又跳脱尘世,讲明其前因后果。
知其然,亦知其所以然。
比如扬州府中,他先以一个老农入笔,坦言庄稼收成,和家中人丁食不果腹的情况,再点出乡邻关系,称其隔壁家无外如是。随后寻访县城,得知今年水患后税赋一交,若是要填饱肚子,粮食只够明年二月,只能省吃俭用,熬到来年新粮收成。
这还没完,元辞章紧随其后继续探讨,前年江南府大获丰收,家家户户本该都有陈粮,可是这个村子却户户拮据,再一细问,原是村里闹了鼠灾,粮食被祸害。因着鼠灾受灾小,直波及了一个村子,对县里、对州府一片欣欣向荣的场面而言,不足道也。
因此,这个家里没有陈粮的农户,却交着和其他有陈粮的人家相同的赋税。
自古民不敢惹官,收了税赋,也只盼着来年风调雨顺,好让家中新出生的孙儿吃得饱些。
在这其中,元辞章还查阅了县志,补充了赋税的量,和相应的赋税法文。
到此。前因堪堪讲完,后面便是果,言出民生多艰,以及如何修正。
修正那一页本满满当当,但是彼时元辞章是随着户部户政司处理灾情事宜的侍中,难以直接处理州府之事。
李意清读完,心中久久未曾平息。
一扇崭新的大门仿佛在眼前打开。
元辞章的文笔极好,即便是苦难,他也不刻意煽情,只将自己所见所闻一一刻画,真实而具体。
最后也不义愤填膺,只陈言天下万民皆为陛下之子民,天下万民皆信奉陛下。
元辞章见李意清翻到最后一页,轻声道:“我打算归纳整齐后,再上呈于陛下。”
李意清认真将手稿整理齐整,双手递给元辞章。
“今年税收已收,贸然更改赋收,只会引起其他县不满,引起民怨,”李意清自然理解他的做法,“这事急不来,需要徐徐图之。”
只是元辞章描写的太深刻,她忍不住道:“那村人家?”
大庆朝疆域辽阔,光是州府就有二百五十三个,底下县城上千,这样的村子不知凡几,可是李意清既然知道了,便难以坐视不理。
元辞章道:“殿下放心,我从县里牙行买了粮食,送了去。”
田里的老农不知道他是官,只当遇上了好心的富户,连称要磕头谢恩,元辞章自然婉拒。
不过这些,他就没有再往上谏的折子上写了。
李意清放下心来。
*
忽然,院墙外传来婢女的声音。
“殿下,大公子,用午饭了。”
元辞章应了一声,说了一声“知道了。”
李意清心中有些酸涩,不过也知道现在平白焦虑无济于事,收拾好情绪,和元辞章一道去了正堂。
正堂中,元太夫人、元相等人已经入席,只等元辞章和李意清两人一来,就可以开饭。
李意清不去坤宁宫找皇后一道用膳的话。通常都是自己一个人,看到这一大家子,还有些不习惯。
她今日不论公主,只当新妇。入座后,左手是元辞章,右手边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少年臭着一张脸,见她一坐下,上首的元太夫人发话开饭,小声跟她嘟囔:“你就是於光公主?”
语气凶巴巴的。
能坐在正堂用膳,想来就是元辞章的胞弟,元咏赋了。
李意清没有计较他的语气,同样轻声道:“我是。”
元咏赋便不说话了,一边埋头扒饭一边含糊不清哼哼道:“你真是好大的架子,见礼用午饭还让太奶奶等着。”
他这话言过其实,但是谁让元辞章和李意清却是最后一个到,也猜不出来元太夫人到底等了多久。
元咏赋对自己的机智很是洋洋自得。
下一瞬,一个暴栗敲在他头上,元夫人没好气地白了自家儿子一眼,低声斥责道:“吃你的饭。”
元咏赋被他亲娘一敲,老实了很多。
李意清觉得好笑,没想到元相都好说话,但却有着这样一个刺头。
长嫂如母,她现在是他兄长的妻子,也算半个长辈。
和小辈计较什么。
李意清见元夫人出手管了,也不再多说,安静用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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