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见无热闹可看,纷纷散去。
李行渊进来之后,嘴硬道:“玉言说得对,若不是你诚心相邀,本殿是不会进来的。”
玉言,便是站在府门外叉腰的小厮。
他讲话直白粗陋,也不知道李行渊什么怪癖,给人取名玉言。
李意清顺坡上,顺着他的话接道:“茴香,去将最好的茶叶拿出来招待二皇子。”
茴香看了李行渊一眼,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走。
只是走的时候,步子跺得格外响。
几个人一路绕过假山回廊,步入了正殿中。
一直跟在李行渊身后的四个人忽然少了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李意清多望了一眼,李行渊捕捉到她的视线,坐下后道:“淑贵妃的人。”
“那他不多看一眼我们聊了什么?”李意清后他一步坐下。
李行渊挑了挑眉,却没有多说:“山人自有妙计。”
李意清了然,看来这个“淑贵妃的人”,也并非全然站在淑贵妃身边替她着想啊。
李行渊身为大庆的二皇子,有点手段算不上什么。
有些话李意清不好直接问,但洛石作为李意清的嘴替,出声道:“殿下府上再三彻查,并无疏漏,不知道二殿下剩下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视线移开站在李行渊身后的狗腿小厮和三个侍卫身上。
四人对上洛石的视线,皆是坦坦荡荡。
“属下唯二殿下马首是瞻。”
李行渊托腮笑得散漫,语气平静冷然:“这点把握,本殿还是有的。”
原先站在府门外神气十足的小厮玉言也态度谦卑了起来,他朝着李意清微微拱手,语气变得平和从容:“公主殿下见谅,方才一时情急,冒犯之处,还请海涵。”
若是茴香在,定要睁大眼睛,狠狠吃惊——原来这个人会好好讲话。
李行渊眼底含笑,轻声道:“玉言的名字可不是随便取的,他在漳地的时候便参与了州试,拿了头名,后来和祖父怄气,去镜花楼说了两年的书,成了镜花楼的首席先生。”
戏楼的首席先生,那可真要三寸不烂之舌,能说会道,还得逻辑连贯。
玉言正色:“殿下,别夸了。”
李行渊道:“好好好,不说了。”
李意清视线在两人身上流转,忍不住在心底笑了笑。
有一些人,还真是只有二皇兄这样的性子,才能发现得了、收服得了。
两人坐了一会儿,茴香端着托盘入内,上面放着一壶滚烫的茶水。
李行渊笑眯眯地等她倒水,姿态慵懒又随意。
茴香顾及他的身边还有监听的人,态度越发恭谨,动作斯文又柔和。
“二殿下请。”
李行渊觉得有趣,伸手摸了摸杯子,故作叹息:“这碧螺春新芽最是娇嫩,用沸水冲泡,口感会稍显苦涩,再者说这般清澈的茶汤,与其用白瓷杯,不如用琉璃杯装,才更显风雅。”
茴香本想直接瞪他,可是担心自己给殿下惹麻烦,有些局促地愣在原地。
李意清看不过去,出声道:“这般多的要求,下次直接喝山泉水。”
茴香也反应过来,原来屋子里没有需要顾忌的对象。
她立刻换了一副神情,将倒好的一杯换到李意清的面前,然后拍了拍手,走到了李意清的身后。
要想喝,自己倒!
李行渊摸了摸鼻子,干笑两声,见无人理会,悻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杯壁滚烫,李行渊试探了一下,打消了饮茶的念头,偏头看向李意清,神情认真了几分。
“你上次所说的事情,有了些许眉目。”
李意清端坐,洗耳恭听。
“你推测的御膳房和司绣署,我都去看了,并无不妥。”李行渊缓缓说道。
李意清怔了一瞬,旋即问道:“如果不是父皇的饮食和贴身衣物出了问题,那还会是哪里?”
毕竟父皇随时随地都有人伺候,没道理只影响他,不影响……
不,不对,还有只有顺成帝能接触到的——玄天塔方士炼制的金丹。
李行渊看她的神色,明白她也往这方面猜,对她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他从袖子中半颗被压得有些扁的金丹,放在了桌上。
金丹没什么味道,做得浑圆,外面沾着金粉,故而被人称作金丹。
李行渊道:“这金丹被称为养元回春丹,是玄天塔第一人翟方士研制而成,比起寻常蜜丸,里头的甜味更加明显。”
李意清:“你尝了?”
李行渊:“……”
她还真是会抓重点。
李行渊含糊地“嗯”了一声,“尝了半颗,味道甜得很。”
不等李意清蹙眉说话,他紧接着道:“怪就怪在这甜味不同寻常,寻常蜜丸,怎么会需要这么浓烈的甜味,必然是为了掩盖住什么气息——正好曼陀罗入口滋味苦涩辛辣,刺激感强,腐心藤更不必说,苦中带麻,难以下咽……”
李意清沉了沉神色,玄天塔的方士是顺成帝亲自去青州的东莱郡请来的,原先他们自称蓬莱方士,被招进皇宫的时候可没有什么党派归属。
这才短短几个月时间。
究竟是被人收买,还是养元回春丹被人偷梁换柱,不得而知。
李行渊看不得她一副深沉的表情,语气随意道:“多么好笑,这些植物都已经长成难以下咽的味道了,可是还是会被人采摘而去,入他人腹中。”
李意清撇开心中纷繁复杂的思绪,低声道:“不管玄天塔方士有心还是无意,此后丹药都应想方设法断绝。”
李行渊忽然陷入沉默。
李意清:“怎么了?我哪里说的不对?”
李行渊抿了抿唇,春寒料峭,乍暖还寒,他的嘴角最易起皮。
“李意清,你猜这颗丹药,我怎么弄来的?”
茴香听得心急:“二皇子,这都什么时候,有话不能直接说出来?”
毓心和洛石也附和地点了点头。
“是父皇给你的。”
李意清只用了一瞬,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顺成帝知道丹药有问题。
白瓷杯的温度降下来了,摸着正好是一口喝的温度,李行渊一口气喝完茶水,对李意清道:“皇兄一直说你聪慧,我还不怎么觉得,现在看来,是有些本事。”
聪慧,敏捷,有时候又会一意孤行,倔强不听劝,不撞南墙心不死。
李意清缓缓抬眸看他:“所以,二皇兄是特意前来告诉我,父皇知道丹药有问题,父皇却没有选择揭露,因为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李行渊点了点头,漆黑的眼眸犹如深夜。
和他对视上,仿佛能被拽进无尽的深渊。
“李意清,你也老大不小了,有时候,不能只凭着自己的心意做事。”
李序泽人前端方持重,即便被燃烧的房梁砸中双腿,被废黜的太子之位,也依旧笑容从容,不以己悲。
因为他是大庆的皇子。
皇后娘娘重病缠绵,不得下榻,可是在听闻太和殿有事发生,依旧需要妆发,而后前去劝道君王。
因为她是大庆的皇后。
每个人都不仅仅是一个人,他们身上还背负着另一层东西,迫使他们不得不这样做。
李行渊有时候会觉得,是皇后和以前的太子皇兄将她保护得太好,让她觉得世界上入目皆是好人,看见城南灾民,便一头钻了进去,看见舒州难民,也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想方设法改变一切。
好像在她的世界,这世上没有坏人,只有好人和未被教化的好人。
李意清不知道自己在李行渊的心目中是这副形象,如果她能够读懂李行渊的心声,必然要大声反驳。
面对恶意之人,她从不心慈手软。
“所以,皇兄是担心我会为了父皇的身体着想,从而打乱他的计划?”李意清轻声问。
李行渊无声地默认。
在他的世界中,大局为重,既然顺成帝选择履行自己身为君主的责任与担当,就没有什么是不能割舍的。
比如皇后,太子,乃至自己的身体。
李意清:“你知道父皇为什么要这样做吗?你知道他的下一步计划会怎么样吗?你知道他这样做是真心谋划,还是受他人胁迫吗?二皇子殿下,这些你都清楚吗?”
李行渊愣了一瞬。
自从知道顺成帝知道自己每个三日便要服用的养元回春丹有问题后,他绷紧在心头的一块巨石猛然落地。
李行渊:“……那你焉知父皇没有这般打算。”
玉言忍不住在旁道:“行了,殿下,你别强撑着了。”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子非我,焉知我不知鱼之乐?
要是顺着这个话题争论下去,两人怕是能直接在院中大打出手,吵得不可开交。
正好,负责掌管膳食的茗禾隔门请示:“公主殿下,二殿下,饭菜已经准备妥当,两位现在可要用膳?”
吃人手软,拿人嘴短,这点道理李行渊还是知道,他主动歇了话题,“罢了罢了,要说的我都说了,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李意清也没争吵,她抬高了声音,对外道:“可。”
话音落下,宫女依此进入,将一道道菜肴摆上桌。
李行渊趁早出宫,到现在这个点除了方才的一杯茶,什么也没下肚。
狼吞虎咽了几口,李行渊像是想起了什么,伸手从怀中拿出了一枚漆黑的腰牌。
“你若是想知道陛下的心思,不如直接去问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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