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钱礼的身子隐匿在层层竹影之下,半边脸隐在浓稠的夜色中,半边脸露在银白色的月光下。
李意清回头看了一眼他,后者露出一抹笑,朝她摆了摆手。
“去吧。”
李意清不再留恋,转头钻进了夜色中。
顺着徐钱礼的指引一路向东走去,只能看见位数不多的几个巡逻侍卫。借着夜色和墙边杂草的遮挡,李意清没有惊动任何一人。
从洞中钻出来后,李意清脱下自己套在外面的宦官衣衫,取下帽子,折下路边一根树枝当作发簪,随意将自己凌乱的头发束起。
整理好仪容之后,她挑了一条小路回到公主府。
见她顺利回来,茴香和毓心悬在心上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殿下,此行可顺利?”
李意清怔了片刻,抬眸注视着茴香和毓心关切的视线,半响后,点了点头。
“一切都好,我有些困乏,想先休息。”
毓心早就准备好热水和干净的衣裳,闻言,拦住想要询问更多的茴香,对李意清道:“殿下请随我来。”
李意清将自己浸泡在热水中,早春鲜花不多,毓心只在浴桶中滴了几滴桂花香露。
“桂花安神,殿下问出自己想要的结局,今晚就先好好休息,什么事,都等明日再说吧。”
李意清伸手捂住自己的脸颊,点了点头。
*
淑贵妃宫中,灯火长明。
宫女上完菜后,将珠帘拉了起来,将空间留给淑贵妃和二皇子。
淑贵妃心思不在饭菜上,她的手指新染了蔻丹,鲜嫩红艳,端起洁白的瓷杯,显得玉指更加纤细。
她抿了一口茶水,随意问对面的二皇子:“你今日怎么过来?”
语气平静没有起伏。
李行渊镇定自如,装成没有听出淑贵妃语气中的不耐,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后,佯装无辜问道:“母妃是不希望我多陪在母妃身边吗?”
淑贵妃微微眯眼,凝眉看着面前的青年。
她以前也打算认真培养这个孩子,可是李行渊仿佛和她过不去一般,从来都不肯接受她的示好,频频惹祸。
旁人觉得他会为了权势靠近她,可是淑贵妃知道,两人之间根本没有所谓的母子情分。
青年眉眼有一道不灭的伤疤,虽然有医师的精心照顾,但是还是留下了痕迹。
他无意于那个位置。
李行渊盯着淑贵妃的视线,微微偏头看向淑贵妃身边的大宫女,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温柔的笑:“这茶喝着索然无趣,不知道彩蝶姐姐能否端来一壶冷酒?”
顺成帝年轻时候风流俊逸,举手投足皆是风雅,二皇子继承了顺成帝样貌上的大多优点,虽有疤痕,但难掩潇洒俊朗。
被称作彩蝶的宫女瞬间红了半张脸。
她喃喃地“喏”了一声,准备转身的时候忽然如梦初醒,紧张地朝淑贵妃看去。
果不其然,后者脸色冷如冰霜。
彩蝶猛地一个哆嗦,再也站不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垫在额间,颤抖的声音带着哭腔:“娘娘,娘娘饶命……”
淑贵妃脸色冰冷,语气温和,她伸手手扶起彩蝶蜷缩成一团的身子,轻声道:“胡说什么呢,二皇子既然中意你,你稍后就跟着二皇子一道回去吧。”
彩蝶脸色惊恐,伸手扯住淑贵妃的衣摆,“不,不,奴婢是娘娘的人,绝不会离开娘娘。”
见自己的请求无用,彩蝶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转头看向李行渊:“二殿下,二殿下,奴婢方才一时鬼迷心窍,奴婢对二殿下绝无半分肖想。”
李行渊好整以暇看着两人的拉扯,见彩蝶忽然看向自己,故作为难地看着淑贵妃:“母妃,您看这?”
淑贵妃看着他微微勾起的嘴角,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彩蝶,“你能被二皇子看上,可是你的福气,可别不知道好歹。”
彩蝶一瞬间失去所有的力气,像一滩软布一样愣愣跪在地上。
淑贵妃没有理会她,抬了抬手,立刻就有人上前将彩蝶拉了出去。
彩蝶离开后,淑贵妃又让人去准备冷酒。
李行渊没有被这个插曲打断,他笑吟吟地看着淑贵妃,模样端得是一派乖巧:“我就知道母妃最疼我了。”
淑贵妃不想陪他演这一场母子情深的戏码,敷衍地嗯了一声,直切主题。
她微微抬起眼皮,紧紧看着李行渊:“今日,你去公主府了?”
李行渊:“是啊,父皇吩咐我去接李意清回京,母妃知道的,我根本就是懒得去,没去永定陵,只在公主府门前走了一个过场。”
淑贵妃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水,不知道信了没信。
李行渊继续道:“但是李意清那丫头不知道好歹,在府门前就和我纠缠起来,我怕站在门口,会让更多人看笑话,便进去小坐了片刻。”
这倒是和自己安排的人回禀的消息一样,淑贵妃不疑有他,随意问:“然后呢?”
“然后就进去吃了两口冷茶,”李行渊一边说着,一边狠狠地拧起眉头,语气抱怨:“母妃你是不知道,府上根本没有什么好茶,只有一点茶叶碎末,水也不是山泉水,和您宫中的,根本没法比。”
正好,送酒的宫女推开珠帘进来,闻言,她勾起一抹得意的笑:“那是,毕竟娘娘现在用的都是顾渚紫笋。”
说完,她邀功一般看向淑贵妃。
而淑贵妃并没有意料中的笑出来,而是面无表情道:“公主就算失势,也是一国公主,岂是他人可以随意欺辱的。”
李行渊眸光微闪,端起茶杯挡住自己的神色。
淑贵妃将自己散落在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声音清清冷冷:“明日,去叫负责宗亲采买的管事带到本宫面前来。”
李行渊不动声色地看着淑贵妃,只可惜眼前女人的妆容太重,他看不出淑贵妃是真心动怒还是装装样子。
不过,怎么想都很有意思,淑贵妃居然会关心李意清。
宫女应了一声,朝两人行礼,弯腰离开了。
李行渊一把拿过酒坛,揭开盖子后,深深嗅了一口酒香,惊喜道:“竟然是上好的梅香醉露,味道清冽,香味悠远。”
他迫不及待给自己满上一碗,一饮而尽。
淑贵妃坐在他的对面,有意无意道:“酒是好酒,莫要贪杯,会醉。”
李行渊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在漳地经常喝得酩酊大醉,后来酒量一点点练上来,光凭这一小坛酒水,怎么可能惹人长醉。
淑贵妃说完,安静地吃着菜。
她用的不多,后宫女子以身姿窈窕为美,她为了保持身材,早就习惯少食。
虽然现在宫中已经无人需要她保持身姿,但是多年的习惯养成,胃已经伤了根本,现在有心多吃些养胃的东西,也有心无力。
李行渊在淑贵妃这里并不像在公主府那般随意,见到淑贵妃停下碗筷,立刻放下了筷子。
淑贵妃没有出声,在等待李行渊自觉一点离开。
等了大约半炷香的时辰,李行渊依旧保持着原先的姿势。
淑贵妃蹙眉,直接出声驱赶:“你怎么还不走?”
李行渊并不在意淑贵妃的语气,他像是有些为难地看着淑贵妃,几次张口,又闭上了嘴巴。
淑贵妃:“有话快说,这般忸怩。”
忸怩的李行渊立刻握拳,犹如下定决心一般道:“母妃,今日儿臣从公主府出来,还撞见了贤贵妃身边的银珠从庞府中出来。”
公主府和庞府同在朱雀大街,原先庞大学士还是大学士的时候,府邸在京城城门边上,被擢升为相后,顺成帝指了靠近皇宫的一处宅院给庞相居住。
那处院子,就在公主府的附近。
淑贵妃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讽笑:“贤贵妃和庞相,这倒是有些意思,本宫记得不错的话,五皇子才十一岁?”
旁边的宫女立刻接话道:“禀娘娘,五皇子殿下刚过十一岁生辰不久。”
淑贵妃并不感兴趣五皇子究竟是十一岁还是十二岁,她看向李行渊,“你可有听到他们说了什么?”
李行渊摇了摇头,“距离太远,儿臣没能听清两人具体交谈了什么。”
不过如果淑贵妃想知道,自然有不少办法。
淑贵妃神色恹恹,有些意兴阑珊:“算了,他们两个交谈,无非就是皇位之事。”
李行渊只笑不语。
淑贵妃转而看向他,忽然,语气柔和了不止一点,“贤贵妃和庞相不过是跳梁小丑,本宫无需理会。不过既然碍着我儿的眼,我就留他们不得了。”
毕竟,皇位只有一个。
李行渊抿着嘴角,装成有些不明地看着淑贵妃。
淑贵妃伸出手,用她染得鲜红的指甲轻轻抚摸着二皇子脸上的伤痕,语气带着温柔和包容:“我儿不必担心,母妃会为你扫平所有碍眼的人。”
李行渊:“多谢母妃。”
淑贵妃摆了摆手,站起身掀开珠帘,脚步声愈来愈远。
等脚步声完全消失,才有宫女走到李行渊的身边道:“二殿下,时候不早了,奴婢们送您回去。”
李行渊站起身,心中仍在揣摩淑贵妃刚刚那句话的意思。
听到宫女的话,他微微摇头,笑容清雅可亲:“不必,谢谢这位姐姐,我自己走就是。”
李行渊走到马车边,掀开车帘,看见方才的宫女彩蝶正坐在自己的马车上。
她神情低落,没有丝毫欣喜之色。
李行渊走到她的身边坐下,彩蝶颤了颤身子,却没有移动。
他低头一看,原来彩蝶的双手被红绳牢牢束住,双脚亦然,像是生怕她逃跑。
李行渊在心中酝酿一番语气,声线温柔清澈:“彩蝶姐姐,我虽然不得父皇待见,常年住在漳地,可是府上并无妻妾,若是姐姐愿意陪在我身边,我一定待姐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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