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回到了皇宫,不像以往在宫外操心睡在何处,李意清难得好好休憩了大半个月。
晨起后,兰澈帮李意清盘好发髻,便着手吩咐人传膳。
毓心从外走来,见李意清正在用膳,弯腰行礼,得到许可后,轻声道:“殿下,司天监已经算出良辰,九月初五。”
茴香正在布膳,闻言有些意外,“这么急?”
虽然现在才四月初,但是大婚时的陪嫁、婚服、金银头面和公主府,都是需要慢慢打磨的。
“金银首饰,皇后娘娘在殿下及笄那年就开始着手准备,现在这些日子倒是足够的,至于府邸,陛下已命人将圣祖皇帝昭化公主府修缮,七月之前,必能竣工。”
毓心微顿,接着道:“不过婚服,因为公主还在生长,怕提前做大小不合身,故而……不过殿下不必担心,娘娘吩咐司绣署全力赶制,决不会误了时辰。”
李意清自小生活在皇宫,自然知道一件正式场合用衣裳有多繁琐。
从画样,过目获准,选定面料丝线和绣法,最后将天南地北层层挑选出的珍贵宝石镶嵌上去,无一不需要细细斟酌。
“我去司绣署看一眼。”李意清站起身,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糕点,“既然吉日已出,他们要不了几天自然就会来量尺寸大小。”
茴香跟在李意清身边,拿着手中帕子将李意清指甲缝隙中的糕点渣擦拭干净。
*
司绣署门口,听到公主要来的消息,管事的一众姑姑等候在门口。
李意清免去众人的礼节后,在一个个绣架前微微停留。
她每停留一个绣架,坐在位置上的绣娘便绷紧了身子,一动不敢动。管事的大姑姑看着李意清的神色,知道她有意通看一遍,便没有擅作主张开口推荐。
前堂一共有十二座绣架,后堂还有三台丁桥织机以及一台上贡的束综花楼织机。
除了束综花楼织机,其他都在运转当中。
束综花楼织机体型大,约莫一丈高,得上下两人才能使用,一人负责挽花,一人负责织造,现下司绣署都紧着公主大婚婚服这件事,暂抽不出人手。
李意清看了一轮下来,微微颔首。
“司绣署手艺愈发精进。”
管事的大姑姑心底松了口气,笑着引导李意清走到朝里一侧六个绣架前,道:“殿下,此次你大婚用的嫁衣,便是她们六个负责。这位是鹊娘,别看年纪不大,却是一把好手,其他五人以她为主。”
鹊娘人如其名,嘴角上扬,目光清明,天生一副笑脸。
见到李意清视线移来,立刻懂事地弯腰行礼,“奴婢请殿下安。”
李意清微微抬手,并未在鹊娘身上关注太久,而是看向管事姑姑,“本殿的嫁衣,还要姑姑多费心。”
管事姑姑立刻点头哈腰:“殿下您就放心,司绣署上下绝不会有一丝马虎。”
回去路上,李意清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张太妃的孙女,月阳郡主,李淳令。
茴香显然也看到了,小声道:“真是晦气。”
“意清姐姐,”李淳令主动上前,手搭在贴身侍女的手上,“姐姐回来,我本该去嫦月殿拜访,但是身子一直不太好,故而耽误了。”
李意清听着她说不到五个字便掩唇轻咳,漠然道:“你既然身子病了,就该好好待在府中休养,而不是满皇宫乱跑。”
“殿下这话未免伤人,我们郡主病弱,还不是拜殿下所赐。”李淳令身边的侍女不平道。
“不得失礼。”李淳令呵斥住下人,面容苍白无力,她看向李意清,“我知道姐姐素来不喜欢我,可是得知姐姐大婚,我是真心想来送上祝福。”
一边说着,一边指挥下人呈上木盒,“这是妹妹的一点心意。”
李意清随意看了眼木盒中的珍鸟刺绣,眼中嘲讽一闪而过。
“姐姐贵为公主,想来对四海奇珍也没什么在意,”李淳令抚摸着刺绣,“此锦缎妹妹亲手绣成,耗时七个月,还望姐姐莫要嫌弃。”
“你绣孔雀,题字‘以待秋期’,你自己安得什么心,还需要我点破?”李意清神色冷淡,“这幅珍鸟刺绣,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说完,不再看李淳令,直接越过她离开。
李淳令搭在刺绣上的手微微一僵,一双将泪未泪的眼眸看着李意清离开的方向,微微垂眸。
身边的侍女看不下去,宽慰道:“郡主,你一番心意,旁人不懂珍惜,你可不要和自己怄气。”
李淳令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知道。”
“我只是没想到,当初被我一激就会大发雷霆的李意清,现在居然能忍下来了,看来这一年,她变化当真不小。”李淳令吩咐人将木盒重新盖上,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不过这么好的绣品,却送不出去,着实可惜。”
身边的侍女看着犹如变了一个人般的李淳令,“郡主……”
李淳令用手绢捂住嘴,一阵撕心裂肺地咳嗽之后,她恢复到以往的从容笑意,“走吧,既然於光公主今日有事,我们改日再来拜访。”
*
回到嫦月殿后,茴香还在为李意清打抱不平,“殿下,你就应该让我去撕了那副绣品,她分明不安好心。”
李意清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心里的那一丝怒意忽然消散,她笑吟吟道:“若是撕了,她立刻哭起来,然后哭的合宫皆知,母后碍于情分不好插手,最后又是她哭她有理,我被训斥一通。”
她摇了摇头,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道:“何必呢?”
“可是……”
“反正也没收下,随她折腾去。”
李意清坐在书案前,拿了一支松烟墨端详。
*
午时过后,洛石送来两张拜帖。
毓心打开名帖看过,道:“殿下,是盛家大姑娘和柳家三姑娘的帖子。”
李意清闻言抬头,放下手中的书,“她们可算是想起我了。”
毓心不明所以。身旁的茴香解释道:“盛家大姑娘和柳三姑娘打小与我们殿下交好,七八年的情谊。”
毓心恍然。
“明日午时,”李意清看完拜帖,折好放在书案上,偏头问还在殿中的洛石,“我们回来之际,可有带什么京城不常见物件?”
洛石挠了挠头,低声道:“殿下,我们走得匆忙,身上银钱本就不足,到了后期身无分文,还是寻了秦州刺史才凑够回京的银两。”
李意清:“……”
她摆了摆手,“也罢。”
“殿下原来是身上没钱,才想着回宫。”茴香蹙眉,“若是在外能挣到银钱,岂不是一直都不回来?”
李意清像是被勾起了回忆,招呼毓心、洛石一道坐在下首,一本正经开口道:“本殿下真尝试了做生意。”
洛石全程跟在李意清身边,自然知道的一清二楚,见李意清不好意思继续往下说,身边毓心和茴香又目光灼灼,于是开口道:“殿下与我出了京城后,城郊叫不到马车,走了两个月,有时天色已晚找不到客栈,被得爬上树凑合一夜。后来好不容易到了汾州,殿下又染上了风寒,我当时慌极了,恨不得立刻传书回皇城,还是殿下拦住我。”
李意清咳了一声,“不值一提。”
“那场风寒过后,身上银钱去了大半,可是好不容易在汾州落定,总不能直接坐吃山空打道回府,所以殿下学着话本做生意。在县里收了一批布料,准备带到郡城去买。可是没想到,去岁汾州收成不好,粮食屯了自己足食和交了税收,家家户户手里没有余钱,殿下的一批上等布料,就这么砸在了手里。”
毓心和茴香听得极其认真。
“后来殿下没法,只好按比进价还低两成的钱来卖,后来实在卖不动了,殿下也想去别的地方看看,于是裁了三身冬衣,带上就上路了。”
毓心心里盘算了一番:“如此看来,在汾州待了足足快有半年时间?”
“五个月零七天,走的那天九月十七,九月里京城尚且枫红似火,但汾州晨起满地白霜,与京城风光大不一样。”李意清想起汾州的经历,忍不住笑了,“以后若有机会,我带你们去瞧。”
洛石继续道:“接着便又是赶路,殿下远见,买了一头牛用来拉车,诸位姐姐不知,北地冬天来得早,若是靠走路,怕是要冻死在路上。”
茴香:“呸呸呸,胡说什么。”
“是我失言,”洛石使劲拍了拍自己的嘴,“紧赶慢赶,在十月底进了熙州城,再往北走群山连绵,天气又冷,殿下便在熙州下的临洮赁了一个小院子,得闲便外出捡柴,一直捡到十二月,大雪封山,才老老实实呆在院里,看北地银装。”
李意清道:“这还要多亏了洛石。身上功夫好,时不时能打到山鸡野兔,隔三岔五还能拿几只去买,一点没让我吃苦。”
茴香光听着便觉得揪心,看洛石顺眼了几分。
殿下变化不大,但是洛石这一趟实打实地瘦了不少。
“这都是奴才应该做的,”洛石笑得傻气,“若不是殿下,奴才哪有机会看到北地风光。若是还有下次,殿下记得再带上奴才。”
茴香心里的那一丝动容瞬间散得一干二净,伸手便要打,“你这厮还盘算拐殿下呢?”
毓心也觑了他一眼,冷哼一声。
洛石只能求饶。
李意清却觉得洛石主意甚好,“等以后吧。等都去了公主府,我把你们都带上,再带够足足的银票,也看看这山河万里,雪漫山林。”
*
翌日一早,盛府和柳府进宫的消息便传了进来。
李意清熬了一个通宵,画了两幅图,一幅汾州城街头巷尾,一幅熙州群山连绵。毓心来禀报时,李意清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却还坚持用冷水把自己泼醒,又用厚厚的脂粉将眼底的淤青遮住,换上一身明艳大气的绯紫色宫袍,坐在主殿等人来。
等的期间,李意清挡不住困意,用手支着脑袋小睡。
盛蝉和柳夕年步入大殿,毓心一声通传,本困顿的李意清打起精神,微微一笑。
“民女见过殿下。”
两人走到近前,一同俯身行礼,李意清站起身,“你们俩,竟然还打趣我。”
“夕年说你大婚在即,凭你之前做的荒唐事,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找你错处,”盛蝉懒散地起身,“她非这么谨慎,我只好照做。”
“谨慎些总归没错处的,”柳夕年手持一柄玉石团扇,下面坠着一个蓝紫色流苏,轻摇起来如蝴蝶振翅,十分赏心悦目,“你在外飘荡一年,一共来信三封,何其过分。”
李意清遣散殿内侍候的人,亲手为两人倒茶,听到柳夕年的话,无奈道,“你们可只比我父皇少两封,知足吧。”
“这样?”柳夕年有些意外,看了眼品茶不语的盛蝉,笑意温和,“意清你有所不知,你去年刚刚离开,京城中便炸开了锅,当时盛蝉二话不说便要去追你,后来被盛大将军打断腿,才没让她成功离开。”
李意清泡茶的手一抖,“打断了腿?”
盛蝉将茶盏放在桌上,上好的白玉瓷发出清脆的声响,她不以为意道:“小伤,不碍事,养了几个月就好了。”
“是,九个月,连除夕灯会都没能出门,”柳夕年毫不客气的拆穿,“若不是我去看你,怕是你能在盛府发霉。”
盛蝉置若罔闻。
李意清的视线停在她的腿上,盛蝉被她盯着,有些不自在的开口,“并非为了追你,而是你一个养在皇城内的公主都能有去外闯荡的勇气,而我盛家世代将领,马背上讨生活,若是这点见识都比不上,我怎么甘心。”
柳夕年把两人轮番看了一遍,颇有些不解的摇头,“京城富庶稳定,我偏偏喜欢这安稳的日子,你们怎么想的。”
李意清答不上来,只好拿出昨夜熬夜作的画。
两幅画摊开,两人皆被吸引了目光,半响后,柳夕年摇扇评价道,“笔落惊风山欲动,墨痕犹湿画初收。”
李意清见柳夕年一眼看出画作新作,丝毫不觉得意外。
盛蝉听不得吟诗弄词,一听便是头疼,“讲什么酸腐文人,我看此画甚好,这幅群山浩瀚飘渺,便送予我吧?”
李意清自然无所谓。柳夕年拿起另一幅,细细端详,“画面笔力遒劲有力,笔触洒脱,意境开阔,看来此番远行,你心中意境非昨,画技大有精进。”
“能得柳先生这样一句评价,还真是荣幸。”
李意清带着几分揶揄,轻声笑道。
盛蝉看两人你来我往,将手中画作卷了卷,“我也夸了好看,怎么,白话就不算夸奖?”
“算,自然算,”李意清难得见到盛蝉这副表情,提议道,“过几日我问太子哥哥借马场一用,我们三很久没有纵马扬鞭了。”
盛蝉来了兴趣,“这倒有些趣味,我前些日子得了一匹良骏,不过过几日不成,我爹前两日接了圣旨,估摸这几天就要去戍边了。”
她在心中盘算一番,“四月底吧,到时候我爹不在,也就没人能管我了。”
柳夕年看两人笑声不断,尽管对骑马并不感兴趣,却也没有扫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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