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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云影随波动

回到嫦月殿,憋了一路的茴香畅快地笑了出来。

“殿下,你刚刚说的好解气。”

李意清坐在书案前,笑了笑,“不过实话实说,算不上什么。”

“赵二公子冲冠一怒,没想到帮的竟然是蛇蝎,可真是笑话,”茴香还在回味赵轩辉失魂落魄的表情,“这下他们回了昌南侯爵府,可有的闹了。”

毓心也用帕子捂嘴笑了笑。

“一句话,一遍是殇,三遍是痛,说上十遍,旁人再共情,也难以感同身受,从而渐渐失去兴趣。”

家家户户,谁人家中不是三天大事两天小事不断,两三句闲言碎语,不过饭后闲谈,又有多少人愿意伸张正义,劳碌奔波。

李意清点头:“正是此理。”

他人唇舌固然伤人,却不过秋后蚂蚱,过了那一阵子,新的事情就会兴起,旧的事情也难以翻起浪花。

况且也只是宫中贵女打闹,无关社会社稷,言官食朝廷俸禄,光是天下民生,便已经分身乏术,参上一本两本,已经是极限了。

毓心上前,为李意清倒茶,轻声道:“往后殿下常住公主府,与昌南侯爵府也没什么来往,此事就翻篇吧。”

她很清楚,殿下的出行,必然和月阳郡主有避不开的联系。

或是当时十六岁的殿下怎么也想不明白,昔日的好友为何故意出言中伤自己,辗转难眠的深夜,彻夜苦思无解。

而月阳郡主,虽然保住了性命,以健康为代价,到头来一无所获,最可笑一年期期艾艾,却不知皇室宗亲见她宛如笑话,凭李淳令的心高气傲,难保心中不会继续怨怼。

而怨怼的目标,不会是茫茫众人,只会继续是李意清。

李意清抬眼看了毓心一眼,对上其清澈坚定的目光,心中微动,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担忧。

“不必担心,公主府和昌南侯爵府隔了三条街,以后不会有什么交集的。”

毓心心中暖流流过,“嗯”了一声。

茴香看不懂两人的哑谜,还沉浸在终于让月阳郡主吃瘪的喜悦中。

*

於光公主和月阳郡主相遇的事情,并未逃过顺成帝在宫中的眼线。

手下宦官来报时,顺成帝正在批阅奏章,闻言,拿笔的手微微一顿,随后继续面不改色道:“昌南侯爵府蒙祖上荫封,直至孙辈也无出彩人才,想来是京中生活太过安逸,少了些磨砺。”

内宦手持拂尘,恭敬道:“那陛下的意思是?”

“岭南山水卓绝,只可惜教化有限,便劳累昌南侯为朕辛苦三年,去岭南任广南转运使,替朕开民智,理民生。”

“昌南侯享爵位食禄,能为陛下尽心,是他的福气,”内宦在陛下身边伺候多少年,一眼就看出顺成帝的心思,“下官去昌南侯爵府传旨。”

*

没过几天,昌南侯爵府受封的消息就在京中传开。

不管是真心祝贺也罢,还是顺势附和,这几日的昌南侯爵府门庭,实打实的热闹了起来。

要说这加封好,偏生是岭南一带,要说不好,昌南侯年纪一把,在京中也只是可有可无空有爵位的闲散官职。

众人猜不透陛下的用意。

昌南侯爵府内,李淳令砸了五个花瓶,刚欲再砸,便听到门口一阵传呼,“二公子。”

李淳令握住花瓶的手微微一顿。

“这花瓶是曾祖在景德一代购得,一批只有十二只,你不妨砸的动静再大些,把府上所有人都嚷过来。”

赵轩辉踩着一地的碎瓷片进屋。

李淳令放下了手中的花瓶。

“陛下圣旨已下,你收拾收拾,后日随祖父启程,”赵轩辉看着李淳令,“我派人查问了,宫中发生的事情被陛下遮掩下来了,你以后不提,大家总会忘记的。”

李淳令凄然一笑:“好一个都会忘记!我生在京城,养在皇宫,那岭南是什么地方,瘴气横生,虫蛇遍地,我怎么能去!”

赵轩辉无言地看着她。

“你看,我和李意清都姓李,可是她不高兴,皇伯父便不惜将一个侯府外放,”李淳令目光空洞,“皇伯父对我也很好的,他不知道我体弱多病吗?”

赵轩辉沉默半响,才道:“如果有人蓄意伤害我的孩子,我只会比陛下更恼怒,又怎会全其脸面。”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现在侯府荣华具在,丑闻未露,实在是极好的情况了。

李淳令肩膀止不住的颤抖。

“淳令,说到底,此事是你错了,”赵轩辉犹豫片刻,上前扶着她,语气温和,“去岭南未尝不好,那里山清水秀,也没人会知道你曾经的过失,只知道你是来自京城的名门淑女。”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望着赵轩辉认真的视线,李淳令宛如被烫了一般,匆忙移开视线。

*

昌南侯爵府全家出城赶往岭南时,李意清正和盛蝉、柳夕年在马场上。

原先定在四月底马场骑马,因着盛大将军奉命接旨前往边关,盛蝉一直抽不出时间,故而拖到了五月。

盛蝉是盛家原配嫡女,但是盛母身体不好,在盛蝉三岁便撒手人寰,盛大将军守了两年,才续娶了现在的妻子张氏。

张氏出身名门,膝下养了两子一女,此番盛大将军前往边关,将大儿子带在了身边。

“盛复银年方十岁,怎么就去了?”

柳夕年与盛蝉同住宫外,来往密切一些,自然都认得盛家人口。

盛蝉半倚在棚子下,“我爹说边关不稳,西北大夏野心勃勃,带复银去,也是为了历练。”

盛大将军成婚晚,三十出头才得了盛蝉,现在已经五十多岁。

盛家祖上没有什么大官,直到盛大将军出头,盛家才在遍地贵人的京城有了起色。

不同于家族流传,盛家的功名都是盛大将军一刀一枪在战场上厮杀出来的。战场凶险,明枪暗箭防不胜防,盛大将军身体再好,也禁不住连番操累。

“大夏才安分了不到十年,没想到……”李意清看着盛蝉微微闭目,兴致不高的模样,出声道,“今日纵马,只为畅意,不论其他。”

柳夕年也道:“正是,今日天高气爽,微风阵阵,正是适合骑马。”

盛蝉听到这话,有些诧异,“今日你也上场?”

柳夕年看了看自己身上一身新做的衣裙,又看了眼棕黑漂亮的骏马,佯装叹息,“我这就当是舍命陪君子了。”

盛蝉皱了一早上的眉头微微松开,忍不住笑着看向李意清,“你还记得上次骑马吗?她骑术不精,又娇生惯养,大腿被磨破了,后来一见我就要打我。”

李意清自然记得,也含笑看了柳夕年一眼,“时间一晃两年,不知道柳先生骑术进步多少。”

柳夕年对两人调侃毫不在意,命人取来骑装换好后,骑上了马,刚开始还有些不熟悉,接着找到感觉,倒是像模像样。

李意清和盛蝉对视一眼,双双骑上马。

三人骑着马,越来越快,向着马场后林去。

太子殿下的马场,修筑地点依山傍水,风景绝佳。李意清感受脸上的微风,忍不住道:“今日畅快,不过到了六七月,天气闷热,就不会这般肆意了。”

柳夕年刚开始还好,骑了数十里,腿上的痛感复发,她语气不像刚开始淡定,声音微颤,“六七月骑马,大汗淋漓,又晒得很,我是真搞不懂你们,如何这般喜欢骑马。”

盛蝉不以为然:“夕年,你感受风拂过脸的感觉,山河辽阔,难道不比你在屋舍中提笔空想来的好吗?”

柳夕年道:“盛蝉,说你是武夫,都抬举你了。”

李意清看两人互不相让,开口道:“今日骑到后林叠翠湖,我有东西送你们。”

盛蝉果然被吸引了注意。

“意清,你这跟送给她有什么区别?”

柳夕年不满道。

不过即便轻声抱怨,却也没有松开手中的缰绳。

望山跑死马。叠翠湖看着近,但是真到了,却也花了两柱香时间。

因为距离马场较远,叠翠湖边的草并不像跑马地那边修剪整齐,郁郁葱葱,倒映在水里,衬得池面一团翠色。

李意清驭停马,旋即从马上一跃跳下,轻盈地落在地上,扯着缰绳走到一棵林树边,将缰绳绕了几圈,打了一个牢固的活结。

盛蝉也没落后,两人都将马拴好后,才看到柳夕年扯着缰绳和马鬃,颤巍巍地落到地上,盛蝉看了不禁放声大笑。

“得亏是太子殿下养的宝驹,性情温和,若是寻常骏马被你扯着,怕不是要把你踢下来。”

“光看热闹,也不说过来扶我一把。”

柳夕年没好气道。

盛蝉说归说,但是还是主动接过她手里的缰绳,替她绑在树上。

李意清自然关注到了两人的对话,不过她心里装着事。

柳夕年走到她身边,看了一眼浩渺的湖面,转头对李意清说:“有心事?”

李意清笑着摇头。

她不说,柳夕年也猜到了几分。

盛蝉忙完,见两人都沉醉地看着湖面,大咧咧开口道:“意清,你说有东西送,是什么?”

李意清莞尔:“没带出来,等回去,我差人给你们送去。”

盛蝉立刻喜笑颜开,连带着柳夕年心情也好了几分。

三人在湖边待到傍晚,西边落日余晖,水面上波光粼粼,三人并肩坐在林场。

微风夹杂着青草的味道,不浓烈,却像是佳酿,令人忍不住就沉迷其中,流连忘返。

“云影随波动,金光洒满川。”李意清看着天边落日残霞,生了几分感慨,“若是有白鹭渔舟,就更有妙趣了。”

“我记得状元郎曾经在扬州江边写过一首诗,‘湖光水色静如镜,山色倒映碧波清。微风拂面心神定,渔舟唱晚归途明’。殿下若是想见渔舟,不如写信问问?”

柳夕年忍不住取笑。

“看来柳先生的腿,是不疼了。”

柳夕年待了半响,腿上的疼意上来,别说是上马,就连路都走不了。

她不情不愿瞪了李意清一眼,“你明知故问。”

盛蝉听两人你来我往,也不觉得无趣,随手折了一朵盛开的小花,指腹捻着花茎玩。

又过了片刻,马场中的奴仆驱着马车赶到。

李意清嘱咐下人将两人妥善送回各自府上,才道:“今日借用皇兄马场,于情于理,我都应该道声谢。”

奴仆自然不多说什么,带着李意清就去了太子府。

马车停下,李意清刚走下马车,便看见太子府前乌压压站着一片人。

太子府邸,自然是极雅清气派的,青石砖瓦,正门对着玄武大街,是坐北朝南的好方位,牌匾是陛下亲笔题写,每年正月和七月都要派人重新描金。

成婚之前,太子长住在东宫,后来娶了太子妃苏氏,才在宫外另开了府。

这还是李意清第一次来。

人群中,为首的是太子妃,她领着众人,看到李意清下了马车,笑着道:“听到下人通传时我还有些不敢信,没想到真是妹妹来了。”

李意清站定,朝太子妃微微弯腰,“皇嫂安好。”

“都好都好,”太子妃轻轻揽着李意清,带着她往里走,“你皇兄还没回来,不过陛下已经派人通传了,留他在宫中用膳……妹妹来的倒是刚好,我们也正开席。”

李意清道:“是意清突然来访,也没事先和皇兄皇嫂说。”

“哪里,听说妹妹回来了,一直想喊妹妹来小住几日。”太子妃笑意吟吟。

穿过假山流水,又经过一道长廊,才露出正堂的样子。

正堂里,嬷嬷抱着一个小孩。

小孩白胖可爱,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看到李意清凑近,也不认生,一个劲地笑。

太子妃笑容满面,“安儿倒是和你亲近。”

安儿大名李昀璟,刚满八个月,是太子的头一个孩子,名字也是办了满月酒后,皇帝钦赐的。

李意清多看了几眼,皇宫中她也见过其他妃嫔生的孩子,并未显得多么喜爱。

但是眼前是兄长的头一个孩子,她心中生出几分不一样的感情。

安儿见李意清盯着自己瞧,也咯咯地笑着,张开双手,朝着她啊啊啊的叫唤。

李意清看不懂,问身边的太子妃:“安儿在说什么?”

“他啊,是想让你抱呢。”太子妃笑吟吟地,从嬷嬷怀里接过安儿,对李意清道,“你试试?”

李意清虽然喜欢,但是怕自己下手没轻重,连忙推脱。

“你不必紧张,”太子妃将白胖的小人不用分说的塞到李意清怀里,手把手地教,“安儿不认生,你托住他就好。”

李意清抱着安儿,一动不敢动。

安儿丝毫不在意是谁人抱着他,见换了怀抱,伸手够李意清的发簪。

别看安儿小,但是托了一会儿,李意清也觉得手酸,只能求助地看向太子妃。

太子妃笑着接过孩子,让乳母带下去喂奶了。

“安儿是个鬼灵精,初次见你,就伸手要抱。”

李意清对安儿印象很好,见太子妃调侃,她道:“安儿一下这么大了,我来的匆忙,连见面礼都没准备周全。”

“妹妹日后在宫外建府,常来走动就是,不急于一时,”太子妃领着李意清坐下,“只盼妹妹给安儿添个弟弟妹妹,那才叫热热闹闹。”

李意清面上微热,也知道太子妃并无恶意,并没有多说。

太子妃看李意清的神色,便知道她害羞不语,也没开口揭穿。她唤来身边伺候的奴婢,吩咐厨房多备一份碗筷,又多添了一碗银鱼羹和醋烹脆骨,还觉得不够,问李意清:“你看看还缺什么?”

李意清看桌上两道大菜,四道素时蔬,两碗炖汤,一碟酥酪。

“皇嫂安排得很周详。”

太子妃只好对下人道:“那就按我说的准备吧。”

厨房的人手脚麻利,很快就将菜上齐。

李意清今日确实饿了,桌上的菜大都进了她的肚子,太子妃只用了小碗米饭,吃了几口便称已经饱了,然后就笑看着李意清用饭。

李意清用了一碗饭,又喝了一碗汤,见太子妃已然停下,倒是有几分不好意思。

太子妃道:“不必管我,我向来胃口小。”

见李意清放下碗筷,便差人上前收拾,自己拉着李意清在府上走,权当消食。

一路上,李意清没什么话,太子妃倒很是高兴,讲着院子的设计巧思。

两人走到一半,便有守门的小厮前来通传太子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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