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元说办就办,当即就将目标放在了最近的上元节。
当天下午,饭桌上,陆元冷不丁地叫了声:“爹。”
养了陆元十五年,对于陆元的“爹”有几种叫法,陆锋一向心知肚明。这会儿的这种叫法,一听就知道是要说他不爱听的事。
陆锋想也没想,直接斩断了陆元开口的机会:“食不言,寝不语。”
对于相依为命多年的父亲,陆元对他的了解自然不会少,她也不接茬儿,自顾自地说出她想要说的话:“今晚上元灯会,我想去看看。”
“看什么看,家里的花灯还不够你看的?”陆锋冷着一张脸,脸黑的像是在煤球堆里滚了三圈似的。
作为在战场上征战杀敌多年的将军,平时陆锋的气势,就足够让小儿啼哭三天不止。此刻一拉下脸,要是被他的部下看见,腿都能抖成筛子。
可于陆元而言,威严的父亲就只剩下外厉内荏。看着父亲冷脸,她丝毫不怵,当下放下筷子,威胁道:“您不让我去,我就不吃了。”
“反了你了,陆小满!”陆锋也学着她放下筷子,不过他手劲大,一声巨响的“啪”,把坚实的八仙桌都震得微微颤了一会儿。
像是觉得还不够,陆锋还加了一句:“你爱吃不吃。”
陆小满是陆元的小名,她的大小名,都是她名震天下的才女母亲,许静姝给取的。
元,始也。是希望她一生如初,都像在父母的爱护下健康快乐的长大。
小满,则取自《周易》:“月盈则亏,水满则溢。”是希望她一生刚刚好,不会物极必反,也不会盛极必衰。
人生只要“小满”,就足矣。
听到了许久未曾听到的叫法,陆元眼眶微微泛红。
她回忆着小时候父亲给她解释名字的含义时,发现她的母亲真的很有先见之明。
上辈子她不可谓不顺利,当个太后跟白捡似的。或许就是因为太顺利了,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在她盛极一时后,就让她衰败下来。
果然,娘亲说得对,人生只要“小满”,就够了。
陆锋余光瞥见陆元微红的眼眶,心里直犯嘀咕:“这脸皮现在怎么这么薄了,我也说什么啊,怎么一副快哭了的模样。”
他琢磨着,要不要先给她个台阶下,万一一会儿要是真哭了,他可没有哄女儿的经验。
只是不等他发挥,陆元就起身,不伦不类地行了礼,丢下一句:“爹爹慢用,女儿吃好了。”就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身后,陆锋瞪了她一眼,同时暗自庆幸,这才是陆小满。
一旁的管家福伯忍着笑意,等望不见陆元的身影,才上前问陆锋:“王爷,要不要给郡主准备点她爱吃的,送去幽兰苑?”
“别管她,那丫头亏待了谁,都不会亏待她自己。这会儿她的小厨房,估计早就给她备好了吃的。”
陆锋拿起筷子,继续吃他的饭,暗骂一句:“鬼丫头,心眼子全耍到她爹身上了。”
看着这对父女俩十几年如一日的相处方式,福伯低头,藏着他克制不住飞扬的嘴角,应声道:“是,王爷。”
“对了,”陆锋吩咐,“你去和府卫说一说,要是看到陆小满做贼似的跑出府,就当没看见。另外,再安排几个身手好的,跟着她。只要没什么事,就不要被她发现。”
福伯一怔,回了声“是”,刚要出去,脚步一顿,看了陆锋一眼,欲言又止。
见状,陆锋问道:“还有什么事儿?”
“王爷,”福伯做了个揖,“郡主的身体?”
“这个啊。”陆锋笑了笑,眉目舒展,透着轻松又满足的喜悦,“回来前,大夫跟我说,陆小满的身体虽然还是比常人弱一些,不过只要好好照看,问题不大。”
福伯也喜笑颜开:“恭喜王爷和郡主,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以后定都是好日子。”
陆锋轻咳几声,收敛住笑意。可越是想收住,就越是收不住,还越想越高兴。最后笑意汹涌,一下子涌到嘴边,让他扑哧笑了出来。
“既然大夫都这么说了,她要想出去玩,就让她出去,左右多小心点就是了。”
听到这儿,福伯好奇道:“那王爷怎么不告诉郡主这个好消息,刚才也不直接答应郡主?”
“不告诉她,不答应她,她都这么无法无天。”陆锋哼了一声,“要是答应了,她不得上天。这陆小满,一天天的,跟个孙猴子一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个如来佛,压一压她的气焰。”
福伯好笑地摇摇头,领了命,就出去安排了。
这对父女的官司,还是让他们自个处理比较好。
夜幕渐深,圆似银盘的月亮慢慢爬上柳梢头。月光下,镇北王府的花灯逐一亮起,一时之间,恍若白昼。
福伯就着灯光,来到书房,向陆锋禀告:“王爷,郡主出去了,人也安排好了。”
陆锋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就继续看着他手里的书,只是许久,都没有翻开下一页。
“你说,陆小满会不会去猜灯谜?”陆锋放下书,伸手捂着下巴,想着这个可能,心里愁得不行,“就陆小满那只能看懂话本的水平,去猜灯谜,不是丢人现眼吗?”
“那要不要,”福伯试探着说,“再安排个人,暗中助郡主?”
陆锋摇摇头,否决了这个办法:“还是算了,就让她去丢这个人。等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回来可能就知道好好读书了。”
说着,他叹了口气:“当年静姝可是有名的才女,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陆小满除了能认识字,怎么没得静姝半点精髓。还总跟个皮猴似的,就差上房揭瓦了。”
“那倒也不是,”福伯笑了笑,“至少郡主长得像王妃。”
陆锋拿起书,冷哼一声:“也就这么个优点了。”
不知道被亲爹编排了一番的陆元,此刻已经顺利地逃出了王府,带着春桃和夏荔,在热闹的灯会上转悠。
兰都的灯会,从集市的头,一路布置到尾。
长长的街道上,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风一吹,花灯随风微微摇摆,从远处看,就像发着光的河流,随风泛起了波澜。身处其中,如坠漫天星河。
街道两旁,是各式各样的商贩,有卖首饰的,有卖小吃的,一路走下去,几乎不重样。
来到街道正中的广场,面积宽了,还有玩杂耍的,踩高跷、转盘子等,应有尽有。不时传出一声“好”的喝彩,随之还有如雷般的掌声。
陆元混迹在人群中,哪儿人多,就往哪儿凑。
上辈子她活到二十八岁,几乎没有出过门。前十八年,是因为身体的缘故,不想身边的人担心。后十年无奈进了皇宫,是没有办法出来。
如今重活一次,想着左右都会死,况且上辈子她已经足够小心了,最后还是英年早逝。既然结局已定,那就趁着有限的时间,多快活一点。
只是这快活得有点过了头。
陆元就像刚放出的小鸟,对什么都好奇。东看看西瞧瞧,一个不留神,人就跑不见了。
春桃和夏荔只好全程死死地盯着她,整个灯会她们就看了个囫囵,连花灯是些什么形状,都只是晃了一眼。
直到陆元瞧见猜灯谜的架子上头,挂着一盏兔子花灯,活灵活现,仿佛真兔子一下蹦到了她的面前,她才停下脚步。
随行的人看到她总算是消停了些,连忙跑上前去,气喘吁吁道:“我的姑娘,这儿的人这么多,您慢一点成不,别碰到磕到了。灯会又不会跑的,今年看不完,不是还有明年吗?”
由于出门在外,春桃不好暴露陆元的身份,只好称呼她为“姑娘”。
陆元敷衍地点点头,指着兔子花灯说:“春桃,夏荔,你们瞧,那个花灯像不像真的兔子?”
她们顺着她指尖的方向望去,发觉还真像活的兔子。
“你们说,我把那盏花灯赢下来,送给爹爹怎么样?”陆元家里,要说谁和兔子有关,就只有她的母亲了。
陆元属虎,陆锋属猴,许静姝属兔。
这些事情春桃和夏荔都知道,一看陆元想要那盏花灯,就明白她的想法。
尽管王妃亡故十年之久,可是在她们的郡主心中,一直都思念着母亲。
郡主看似总是和王爷不对付,其实要说这世上谁最关心王爷,也就只有郡主了。当年王妃刚去世不久,王爷就受了一身伤,抬回王府时,一直昏迷不醒。
年仅五岁的小郡主,就这样待在王爷的房间里,怎么哄也不肯离开。而且面对这样的情况,连福伯都没忍住,背着擦了几次眼泪,可小郡主却一次也没哭过。
她就安静地待在房间里,需要人手,就去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等到了晚上,她就趴在王爷的枕边,蜷缩成一团,睡了过去。
平时一个人睡时,都能跟大闹天空似的,从这头蹿到那头。那次却能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睡到天亮。
或许是郡主孝心感天,不久后王爷终于苏醒了。连日里没有流过一滴眼泪的郡主,那天早上,终于哭了出来。像刚出生的孩子一样,嚎啕不止。
从此以后,春桃和夏荔就再也没见郡主哭过,王爷也没再背一身伤回家了。
如今见郡主平安长大,她们满心满眼的,就只剩下欣慰。别说是一盏兔子花灯,就算她要天上的月亮,她们也会想办法给她摘下来。
当下,她们二话不说,带着陆元就奔向猜灯谜的摊子。
可惜上场猜灯谜,同行的只能出一个人。
陆元摸着下巴,想着她们三人半斤八两,谁上都差不多。但花灯毕竟是要送人,亲自赢来,更显诚意。
于是陆元立刻拍了板,说了声“我去了”,就盯着灯谜,一个个猜下去。只是她正确率太低,速度又太慢,等她猜足了兔子花灯需要的数量,已经是灯去架空了。
无奈,陆元再沮丧,也只能离开了。
“姑娘,且慢。”
她刚走出灯谜摊子不远,身后就传来了声音,似乎是在叫她。就是一句“姑娘”的“姑”字,她仿佛听到了四种语调。
就一个字,也不知道转了几道弯。
陆元停下脚步,转过身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盏她心心念念的兔子花灯,随着拿花灯的手望过去,她看见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少年已经初具成年男子的模样,比她高了大半个头。剑眉星目,在花灯的映照下,陆元明白了,为什么以前的人讲究灯下看美人。
“姑娘,在下裴子野。”少年瞪着一双眼睛,有种一鼓作气要干些什么的气势,要不是脸红得过于明显了,差点让人以为他是来找茬的。
自称裴子野的少年,将花灯递到陆元面前:“刚才不小心听到姑娘想要这盏花灯,君子不夺人所好,还望姑娘能够收下。”
孔乙己:你知道“回”字有几种写法?
陆锋:你知道陆小满的爹有几种叫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三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