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地铁6号线上,人挨人,多数是穿着打扮年轻的大学生,谈天说笑声此起彼伏。
抱着花的逯春和,此刻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
因为被徐岁安圈在了角落里。
她轻轻呼吸,暗自庆幸今天没戴电子手表。
否则,心率监测早就拉响了警报。
“还有三站就到了,我们到秋收路下。”她没话找话,强装熟络。
“嗯?”
车厢噪声太大,徐岁安没听清,低头向她凑了凑。
他的侧脸和幽微的茶香,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向她逼近。
逯春和不自觉抱紧了花,包装纸发出声音,只得提高音量:“还有三站,到秋收路下。”
“嗯,知道了。”
徐岁安直起身子,仰头看车门上面的电子屏。
她缓缓抬眼,扫过他的喉结、下巴、嘴唇和鼻尖。
就连这种死亡角度,他也是好看的。
她咽了咽。
他忽然低头,粉唇轻启:“忘了和你说,我跟那天找你拿钥匙的陈景明是同学。你在墨格还有加班的事,都是他无意中和我提起的。”
“哦。”逯春和垂下眼,“我知道。”
“你知道?”
“你们离开产业园的时候,我看见了。”她如实说。
“你看见了?”徐岁安稍显惊讶,“那怎么……不跟我打个招呼?”
逯春和瞄他一眼,又看向花:“天太黑了,不确定是不是你。”
徐岁安跟随她的目光,也落在郁金香上:“也对。”
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问他:“如果不是陈景明提起,你是不是根本不会联系我?”
徐岁安深褐色的眼眸晃了下,尴尬一笑:“开学后有好多事要忙,最近又在跟陈景明搞工作室的事情,就没顾上联系你。”
“这样啊。”她眨了下眼,嘴角努力保持微笑的弧度,“你们工作室打算做什么业务?”
“我们刚刚承接了一个互联网小厂外包出来的业务,主要就是维护他们的小程序,然后开发一些新功能。”
“哦,都已经接到业务了。”
“也不是什么大项目,”徐岁安笑着说,“过两天会再来一两个人,所以赶紧租了间办公室。”
“那我们以后,好像可以经常见面了。”
说完,她慌忙移开在他脸上停留已久的视线,一阵脸热。
徐岁安依然和煦地笑着:“是啊,如果你愿意的话。”
她没敢再接话,怕自己又口出什么狂言,也怕会错了他的意思。
默对片刻,列车将停。
徐岁安松开抓栏杆的手,温声提醒:“到了。”
“嗯。”
跟在他身后往外走,逯春和悄悄呼了口气。
随着人潮走出地铁站,她带着徐岁安往一条小巷里去,走进一家名为“江味小馆”的饭店。
一楼人满为患,只得上二楼,恰好窗边的两人位空了出来。
见服务员快收拾好,逯春和放下花,摘了单肩包先坐下。
“正好,坐在这边你还能看看外面的风土人情。”
徐岁安落座对面,看向窗外:“这种老街区,人和物都是最地道的。”
“对。”
逯春和扫桌角的二维码,输好人数,点开菜单递给他。
“‘本店推荐’里的菜,你想吃什么随便点。”
徐岁安缓慢滑动屏幕:“你有什么推荐吗?”
她一只手支着下巴,想了想说:“鱼头泡饭可以尝尝,他家的鱼头汤很鲜,粉蒸排骨也不错,还有干煸藕丝——”
“有人给你发消息。”徐岁安打断她,递回手机。
她接过来看,是顾承谦发来的。
「叛徒,我就在家待这么几天,你居然抛弃我去跟别人过元旦!」
手机解锁状态下,微信消息是会直接弹出具体内容的。
也不知道他看见了没。
她忐忑回顾承谦:「你又不是定居国外了,明年毕业回来,有的是机会一块聚。」
发完,她设了免打扰,手机又递回对面的人手里。
“不用管,你先点吧。”
她口气随意,尽可能让自己显得自然。
“行。”徐岁安从头扒拉菜单,“你刚刚说的,鱼头泡饭,粉蒸排骨,干煸藕丝,都点上了,还有什么吗?”
逯春和随便想了个:“再来个玉米烙吧。”
徐岁安点好下单,感慨:“我记得你从小就爱吃玉米。”
逯春和翻着微信消息,笑说:“你记性真好。”
“关于你的事情——”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徐岁安点了下头。
她不得不扭过脸去接起顾承谦的电话,以免后面打个不停。
“打电话干嘛?”她小声质问。
电话里的人不满:“你那么凶干嘛?”
逯春和有点埋怨:“我正在跟别人吃饭,你老是发消息。”
顾承谦讶异:“你鸽了我们跑去跟别人吃饭,我连抱怨都不能抱怨了是吧?”
“好好好,我的错,晚上补你们一顿大餐。还有什么事?”
她语速很快,总感觉徐岁安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不自在地缩了下肩膀。
顾承谦:“不要不回我消息。”
逯春和:“嗯。”
顾承谦:“吃完饭早点回来跟我们会和。”
“知道了,先挂了。”
挂完电话,逯春和把手机扣在桌上,别了下耳边的头发。
“他是不是喜欢你啊?”徐岁安上扬的眼角含笑,却也带着说不上来的压迫感。
逯春和撕开餐具保鲜膜,没看他:“他就那样,平时就没个正形,喜欢跟我和程淼待在一起。”
“之前都没听你提过。”
终于,他提起了“之前”。
“之前,你不是不想听我讲江城的事吗?”
她冲他笑笑,带点讽刺的意味。
过去,她经常在Q上给他发消息,讲江城这边认识的人,发生的事。
他一开始只是回一个“嗯”或“哦”,但有一次,他说他对这些事一点也不感兴趣。
她便很少再提。
徐岁安眼角的笑意未散:“可现在,我不是来到了江城吗?”
逯春和暗暗较劲:“现在是现在,之前是之前。之前有的事,我们还没说清楚。”
徐岁安微怔下,随即直了直腰板:“说不清楚就不说了,翻篇吧,我们不提从前了。”
呵。
她被噎住了,一时竟不知怎么还嘴才好。
就是再没心没肺,她也没办法说翻篇就翻篇。
他记性那么好,聊天记录也没删,从前说过的话应该都还记得。
可现在,他轻飘飘一句“翻篇吧”就想随意揭过,未免太草率也太不公平。
“你似乎变了许多。”她故意说。
“比如呢?”他开始拆餐具上的膜。
这时,服务员阿姨端上了干煸藕丝和粉蒸排骨。
逯春和抬眼:“谢谢。”
阿姨在小票上划了两道:“没事,你们先吃,另外两个很快就好。”
她拿起筷子,平平对徐岁安说:“你先尝尝。”
徐岁安只得动筷。
他细细嚼过藕丝后评价:“味道挺特别的。”
逯春和没接茬,吃完一块排骨后说起上个话题:“就按你说的,翻篇吧。”
徐岁安手里一顿,慢慢放下筷子,等待她的后话。
逯春和学他的语气,轻飘飘的:“以前的事,我不追问了。”
她思来想去,从明天开始,他们经常会在公司见面,偶尔可能也会在学校、路边、便利店等等,随便哪个角落碰到。
既然见面的日子还长,那不如看看他是怎么翻篇的。
徐岁安神情复杂,点点头说:“你能这样想,很好,我们一起往前看吧。”
“嗯,好。”
“对了,你刚刚说我变了许多,具体是指?”
对上他投来的目光,逯春和忽然间坦然多了,也更自在了。
“感觉你更自信了,挺好。”
徐岁安打量着她的绿发:“感觉你也变了不少。”
她瞥一眼自己的发梢,继续学他:“比如呢?”
徐岁安挑眉:“比如头发,穿着,还有……性格。”
她刚要张嘴问下去,阿姨端来了剩下的两道菜,跟在后面的年轻服务员端着一小锅米饭。
“菜上齐了,慢用。”
“谢谢。”
她掀开木头锅盖,准备盛饭,却被徐岁安拦下。
“我来吧。”他拿起木铲,似是不经意地说:“这就是你最大的变化。”
逯春和眉心微动,一下就get到了他的意思。
她之前从不做这些,在家有妈妈或阿姨,出门有朋友,她一直都是被照顾的那个。
直到高考结束,她被江大录取。逯非晚给她置办完风荷珺府的房子后,就带她爷爷奶奶出国看病去了。
她只得独自搬到风荷珺府去住,时间一长,就独立了不少。
她接过他盛好的饭,手指摸着越来越烫的碗,一言不发。
“鱼头泡饭,是给米饭浇上这个鱼头汤的意思吗?”
徐岁安问她,打断了她的遐思。
“哦,对,你浇上试试。”
逯春和拿起筷子,自顾自地吃起菜。
她不想和他交谈太多,担心又被他看出什么变化来。
有些变化,譬如染发,是她对童话的坚持,彩色的头发可以让她觉得,她还是焦点。
而有些变化,譬如独立,随和,甚至是讨好,都是在她的童话相继破灭后,被生活推着发生的。
很长一段时间里,自我纠缠成了她的常态,且不肯和解。
现在的她,暂时消停下来。
“味道很鲜,很好吃。”徐岁安夸道。
逯春和扯下嘴角:“好吃就好。”
徐岁安给她杯子里添上热茶,说:“对了,我还有个问题,挺好奇的。”
“你说。”
她抽张纸擦擦嘴角,等待他提问。
他措了措辞,开口:“毕业后有什么打算?留在墨格?”
她手里捏着纸巾,捻出几道裂痕来。
不由自主,她又开始分析他的意图。
尽管从来都没猜透过。
“暂时没想那么多,”逯春和照实说,“眼下想的就是,好好实习,好好做毕设,别的就……没了。”
“嗯,毕业这个关头还是很重要的。”
徐岁安喝了口水,又问:“就没想过考研吗?”
“没有。”她不假思索,“我想早点工作。”
徐岁安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而说:“早点工作也好。”
“嗯。”
逯春和扭脸看向窗外,小巷之间横着许多绳子、电线、竹竿。竹竿上晾着衣服或被褥,电线上偶尔会有麻雀落脚,一切既有序又杂乱。
她总有种,被人看了个干净的感觉。
不怎么爽。
“你呢?你来这里读研、创业,是打算留在这里吗?”她回过头来问。
他答得很快:“不确定。”
“哦。”
她暗笑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
徐岁安擦完嘴问:“还吃吗?”
她摇头:“不吃了。”
“那我们到下面走走?”
“好。”
徐岁安笑着起身:“我得抓紧时间了,省得人家来催你。”
逯春和想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人家”是指顾承谦,失笑一声:“他开玩笑的。”
这句解释,她自己也觉得莫名奇妙。
分明对方都不在意。
和徐岁安并肩走在小巷里,头顶的太阳温暖柔和,怀里的花香甜美丽,而地上的人影忽远忽近。
和他在一起的细节,处处都很真实,真实到逯春和有种梦醒了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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