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栖迟苑……
一阵婉转悠扬的琴声缓缓响起,轻盈的旋律带动了春日的微风,清澈细腻,吹进心中;可须臾,琴音却蓦然一转,轻柔的微风变得急躁,又带有一丝凄婉,使人听之莫名感到悲凉!
这一突然转变,悠扬流畅,丝毫不显突兀,足以看出弹琴之人出神入化的高超琴技!
随着一声叹息声响起,琴铮的一声,戛然而止。
程静之侧头望向一旁的秋绥,轻道:“这是你今天第三次叹气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让你这么忧愁?”
秋绥扶着站起来的程静之,边走边回道:“今日清晨,王妃处罚了昨日不小心冲撞了您的那个丫鬟……”
程静之脚步一顿,须臾才在美人榻上坐下,问道:“为何?可是因为她冲撞了我?”
“那倒不是,王妃说了做错事了不要紧,但要分场合处理,像昨日那样的情况,她不该如此紧张,又下跪又求饶的,在那么多客人面前乱了你的名声,这才是她受罚的理由。”
程静之眼神莫测,随后才含笑开口:“只是这样?那你为什么要叹气?”
秋绥撇了撇嘴,“那个丫鬟在受罚时说她不是故意的,她之前没见过姑娘,也不了解姑娘的性情,又得过管事的吩咐,不可冲撞了姑娘您……所以当时才失了分寸……”
“所以姑娘您才应该多出去走走,让大家都看看,姑娘才不是那种跋扈之人,而是世上最最温柔的人,这样府中的下人才不会怕您!也不会对您敬而远之了,搞得姑娘像个外人一样!”
最后一句话莫名有些委屈,是替她委屈的。
程静之知道秋绥大概是为近段时日大家对她的反应而鸣不平,几乎所有的下人都对她退避三舍。新来的丫鬟因为不了解她,将她当成府中的禁忌一般,不敢靠近;而昔日的旧人又深知内情,更加不敢得罪她。
是以她每每所到之处,人影都会散尽!
秋绥可能以为她会因此委屈,所以才很少出栖迟苑!
程静之透过窗外,望向院中的那棵柳树,幽幽问道:“秋绥,你可知四年前我为何要将院落的名字改为栖迟苑吗?”
秋绥摇头:“奴婢不识字,也不懂!”
“衡门之下,可以栖迟,这是幼时祖母常常念叨的一句话,祖母曾经受过流放之苦,所以心中希望有个安身之所,亲人不再颠沣流离!即使不是大富大贵、门庭显赫!只是个茅草房屋,她也觉得满足。我将院中名字改为栖迟苑,和祖母心中所希望的一样,这里就是我的安身立命之所,待在这里我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秋绥眨了眨眼,点头:“奴婢明白了,以后再也不催着姑娘出栖迟苑了,也不跟她们计较了,姑娘觉得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听到她最后一句话,程静之失笑,“对!真聪明!一点就通。”
被突然夸奖了的秋绥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转眸望向了别处,嘴角忍不住上扬了起来。
只是待她瞥到窗外时,笑容收了收,轻眨了眨眼,道:“王妃好像来了……”
程静之微愣,顺着她的视线也望向窗外,只见一位身着一身华贵衣裙、头戴金簪,气质高贵典雅的妇人正缓缓走进栖迟苑,往她们这边走来。
来人正是徐氏!
她身后除了琼华、琼枝两个贴身丫鬟之外,还跟着十几个下人,一群人浩浩汤汤的,也不知道要干什么?
徐氏很快就到了正房,她一走了进来,程静之便站了起来,恭敬的向徐氏行了一礼:“母亲!”
“静儿……”徐氏眉目含笑,将人扶了起来,“快起来吧,不必多礼!”
程静之依言起身,而后搀扶着徐氏坐下,轻问:“母亲今日怎突然过来了?可是有要事?”
“你也坐吧!”等程静之坐下后,徐氏才开口:“我今日来确实是有件事想要跟你说说,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也不用紧张。”
“母亲请说……”
“是这样的,母亲考虑到你已经走出栖迟苑了,想必也决定放下了过往之事,那以后少不了要出门赴宴、踏青等等事宜,作为王府的姑娘,只有一个丫鬟肯定是不方便的。所以我想了许久,还是决定在府中为你挑选了几个合适的丫鬟小厮,这不今日就带着她们过来了!”
说到这,徐氏停了下来,她打量了下女儿的神色,见程静之垂着眼眸,面色倒很平静,但也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她心里猜不透程静之此刻的想法。
便又小心翼翼的继续说道:“母亲知道你喜静,平日也习惯了秋绥的伺候,这时候在栖迟苑多加几个人,肯定会让你不适应。但你不用担心,我让琼华选的人都是些沉稳守静之人,绝不会吵到你。”
“我也不会让你都选上,你就在她们之中选几个合眼缘的就行!”
程静之再静默了一会,等徐氏内心忍不住要放弃这个打算时,她才点头笑言:“母亲说的是,那就让她们进来吧。”
闻言,徐氏一喜,连连道了声好,吩咐琼华将门外的人都唤进来!
不一会儿,正房里便已经站满了人,程静之放下茶盏,转眸望过去。
徐氏说得没错,这十几个丫鬟小厮从周身气息就可以看得出,她们的确是沉静的性子。
程静之的视线一一在她们身上划过,须臾才点了三个丫鬟、二个小厮,其他的都不留!
人虽不多,但徐氏还是很开心:“好!那被选上的人就留下,其他的琼枝便带她们回去吧。”
随后她偏头看向程静之,“既已选好,那母亲就不打扰你了,至于这几个丫鬟小厮今后在栖迟苑的职责,就由你自己安排,我就先离开了……”
…
等徐氏离开后,房中又安静了下来,程静之捧起茶盏品着茶,久久没有言语。
留下的几个丫鬟小厮不免开始拘束起来!
良久,程静之才向秋绥使了个眼色,秋绥会意,立刻上前一步道:“你们都先介绍一下自己吧,名字、年纪、原先又是在哪服侍的?都一一道来。”
“就从右边开始……”
被点名的一个小厮立即上前一步,恭敬开口:“奴名唤安福,年方二十,原先是在世子院中服侍的,有幸被王妃选中,得以来此!”
他身旁另一个小厮接着道:“奴名唤阿德,年方十九,原先是在厨房作采买之活!”
“奴婢吟夏,年方十四,原先……”
几人一一介绍起自己来,程静之一直面无表情的听着,并无多大兴趣,直到最后一个丫鬟,一开口就让她眉心一动。
“你原先是在静雅堂服侍的?”她问
“是!”丫鬟恭敬应道
程静之不由打量起人来,而后才又问:“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你在祖母院中是做什么的?”
“奴婢是个低等丫鬟,在静雅堂只能做些照料花草的活,是以姑娘没见过奴婢……”
程静之了悟,祖母过世后,母亲并没有将静雅堂的下人都遣走,而是留下一部分来专门打扫那里!想必她也被留下了吧。
思及此,她心里微微一动!
“既然以前是在祖母院中服侍的,那我们也算是有缘,你以后就留在房中,和秋绥一样作贴身丫鬟。”
冬宁闻言心中一喜,“是,谢谢姑娘!”
“不必客气,正好你和秋绥的名字也是连在一起的,秋绥冬宁,也算是我给自己讨个好意头吧……”
冬宁听了不由望向秋绥,秋绥也向她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
“至于他们……”程静之视线移至房中剩于的四人,对秋绥道:“就交由秋绥你来安排吧!”
秋绥恭声应是!
说到这,房中便安静了下来,没有人再开口说话了,程静之垂着眼眸沉吟了会,再接着开口:“栖迟苑院子大,以后可能需要各位辛苦一些打扫,但你们也不用担心,我会将你们的月例翻至三倍,不会让你们白白辛苦。”
她话音一落,本来内心惶惶的几个丫鬟小厮一阵欣喜,三倍月例,这样的好事再辛苦那也是值得的!
几人纷纷恭敬道谢!
“那秋绥你现在便去安排吧,冬宁就随我去一趟静雅堂……”
她已经很久没到那里了,自祖母过世后,她便搬来了栖迟苑,之后因为太过思念祖母,她一度不敢再进静雅堂,怕进去看到熟悉的环境更难以释怀。后来又发生了那场被拐的事,就更没去过了。
今日遇到了冬宁,她才恍然想起来,也是时候去一趟了。
…
静雅堂顾名思义,整间庭院宁静、典雅!
程静之的祖母阮老夫人出自世家大族,年少时也曾是闻极一时的才女,是以她居住的院落总是透着一股端方有序、精致典雅的气息!
尤其是院中那棵百年古桐树,矗立不倒、苍劲挺拔,更带了一些磅礴大气……
程静之轻碰着这棵古树,脑海中浮现出了过往之事。
年幼时她也曾和其他孩子那般有过调皮的时候,最爱的就是偷偷爬上这棵树,每次祖母看到了,一边嗔骂她,一边又小心翼翼的在树下,摊开手去接她下来。
虽然祖母每次都佯装生气的说她,但从来没有阻止过她,只因为她只有在爬得高高的时候才会露出孩子般该有的童真笑颜。她明白祖母是不想剥夺她为数不多的爱好!但又真害怕她摔下来,只好每次都小心翼翼的护在树下……
祖母对她的爱总是这般细腻,有些细节只有在此刻才会想明白!
程静之满目眷恋,再回首观望着这偌大的庭院,走过这里的每一处。
一砖一瓦、一花一草,都带着她和祖母在一起的回忆!
最后她走到祖母所住的厢房,端坐于紫檀椅中许久,才起身走进房中一处隔间。
里面正放着祖母供着的佛像,祖母生前每日都会来此佛像前、手持佛珠诵经半个时辰。
日日都没落下过,以往她不明白祖母为何如此热衷于佛道之事。直到此刻她才明白,大概是因为祖母曾受过一些苦难,明白了世间的事都是世事无常的,是以她心怀悲悯、信佛念经,期望家人幸福安康;同时也用佛来告诫自己,不可因经受苦难而怨恨他人、行不义之事,否则将会变得面目全非、也丢失了自己!
而她信佛,也是同样的道理。
告诫自己不再追求外人的称赞、他人的认可,她就是她自己,自卑怯懦是她、软弱无力是她、如今淡然自若的也是她……这一切都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她。
她不会再活在别人的眼中、口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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