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降谷零认识得很早,早到他还是个脸圆圆、胳膊细细的小卤蛋的时候。
更神奇的是,那颗卤蛋头顶还倔强地竖着一头金色的毛,像是被阳光暴晒后的杂草,简直不忍直视。
但那双眼睛……你到现在还记得。瘦小的身子被围在角落,那双淡色的眼睛警惕又倔强,像是一只缩成团的刺猬,竖起全身的尖刺,死死护住那点尚且稚嫩柔软的自尊。
你本该绕道走的,可就在他被按住的那一瞬间,你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冲动。
——“哇,他真辣。”
那是你第一次意识到“帅”这种形容词也可以和一身泥巴的刺头挂上钩。不是好看,是……拧巴、固执、眼神倔得要命的那种“辣”。
……真是棒极了。
那双眼睛……像深夜海面下的暗流。
也许是力竭了,他无法再挥动拳头。但被人揪着衣领按在墙上时,他没有哭,也没有求饶,仍死死盯着那帮人。
在暴力的中心、嘈杂的边缘,燃烧着一种几近固执的光。
一种近乎野性的、极力控制着情绪的凝视。宛若小兽窝在角落,明知自己打不过,却还亮出獠牙;不是为了吓退敌人,而是为了告诉他们:“我记得你。”“我不会忘。”
……拧巴、固执、带着不容践踏的尊严。那种眼神让你想到悬崖上的野草,被风灌得东倒西歪,根却死死抓在石缝里,哪怕下一秒就会连根被撕裂,也不愿先弯腰。
你站在几步外的台阶上,那一瞬间,他偏过头来,眼神扫到你这边。并没有特别的表情,也没露出任何请求帮忙的迹象,只是一闪而过的对视。
你从来不喜欢青春期的小男孩。一无所有,却偏要装出一副“我很强”的模样,生怕别人看穿了他们的空壳——像是鼓起腮帮子的河豚,自以为威风凛凛,实则轻轻一碰就漏了气。
更糟的是,他们不仅装,还特别吵。呱噪,特别呱噪。弱小得令人心烦,却偏要在男性小团体里抱团取暖。
小心翼翼地维护着那一套所谓的“男子气概”的玩意儿,把话语权、支配欲、甚至情绪压抑都当成勋章。
一旦确认了排除了异性确认了“安全”后,就在同性内部展开毫无意义的权力游戏,以谁更冷漠、谁更大声、谁更敢开黄腔,来比比谁更接近“男人”。
“男子气概”,父权社会塞进这群蠢货脑子里的早教教材——不要哭,不要怕,要硬撑,要竞争,要服从,要征服。
他们学得可真快,还以为那套抄来的剧本就是真实世界的法则。像在扮演一出廉价但剧本统一的模仿秀,学着荧幕上的男人压抑情绪、回避脆弱、用攻击来防御羞耻,把“强大”误解为“永远不需要他人”。
你最烦这一套。一群怕被认输、怕被认弱、怕被孤立的小孩,把这些恐惧包在讽刺、攻击和吹嘘里,假装无懈可击,假装“男人之间的事”别人都不懂。
但降谷不是。
你很清楚,他之所以不吵不闹、不和其他男生成群结队,并不是出于什么自觉清醒,只是因为被排除在外。
他暂时不具备“展示男子气概”的资本,所以他不会在群体里抢话、炫耀、装腔作势。
他的性别表演,还没开始。
说到底,他不是与众不同,只是——还没来得及。还没来得及成为你最讨厌的那种人。
但,这足够了。
他安静,不呱噪,不打断你说话,也不会在被反驳时就恼羞成怒。
他对女生没有那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也不会把你当成需要驯服的异类。因为他还没有资格扮演“强者”,也就不会急着压你一头。
于是你上前了。
不是出于什么正义感。只是权衡了一下:这场斗殴,于你而言,没有什么真正的后果。而如果能用一次出手,换来一个顺眼、不让人厌烦的存在,挺值的。
更何况,经此一遭,他会对你百依百顺。
一个在他最狼狈的时候愿意站出来、欣赏他甚至愿意与他并肩的友人,谁会不喜欢呢?
而你也不是在玩弄他,你是真心的。真心和算计,从来不是对立的东西。
你已经做得够多了。帮他脱困、替他出头、给他一个位置。如果从这一刻起他开始靠近你——那是他欠你的,不是你图他的。
看,该做的你不都做了吗?
降谷蜷在角落里,被人死死按住。
有人揪着他的衣领,有人挥拳,还有人在旁边笑。像是一场热闹的游戏,只不过他从来没说过自己愿意参与。
他咬着牙不说话,试图屏蔽耳边的噪音,直到眼角不经意扫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是你。
同班同学,一直有些疏离,总带着一种“没兴趣”的态度。
降谷曾经以为你们是同类。在所有人扎堆吵闹的时候,你也一个人待着,课间翻书、收拾东西,总是动作安静,不怎么看人。
他习惯了那样的状态,所以当他第一次注意到你时,本能地把你归在了“同一类人”的范围里。
但他很快就发现不一样。
你身边从来不缺人说话,几个女生找你聊八卦,你虽然话少,但不冷淡。
分组时没人落下你,反而常有人主动来问你要不要一起。你没主动融入,却也从未真正被拒绝。
你不是像他那样,被圈子排在外面,你只是不想进去。
也正因为这样,当他在一堆乱拳里抬眼看到你站在不远处时,才会有那么一瞬间——那么短暂的、几乎不该存在的希望。
她会来帮我吗?或者——至少去叫个老师?
降谷知道自己没理由这样想。你们几乎不说话,也不是朋友。
可那一刻,他就是控制不住地往你那边看了一眼。
不是期待,也不是求助。而是直觉。
极深的、几乎难以言喻的认定——如果这个场面值得有人打断,那个人,或许是你。
你不会因噪声起哄,也不会因沉默附和。你对多数无感,对规则冷淡,从不参与无谓的争执,也从不默认谁该被排除。你从不迎合,但你分得清对错。
降谷明白这场殴打的理由荒唐至极。他的发色,他的肤色,他的差异。这本不该构成罪状。但周围没有人质疑,连视线都懒得移开。
除了你。或者说——在愿意相信的可能里,只有你。
如果你动了,哪怕只是一步、一个眼神,都足以撕破这场沉默的共谋。你不必说话,不必质问,只需站在那里,就已足够。足够证明——这件事,并不合理。而他,不该被如此对待。
降谷很快逼自己打消了那个念头。不可能。
脑袋发沉,嘴角咸涩,手掌撑着地面时蹭到碎石,火辣辣地疼。
已经顾不上是哪里撞青了,只记得身上的制服湿了一块,像是脏水,或者别人的饮料。脖子后面一阵刺痒,大概是被谁扯破了皮。
他没吭声,也不打算吭声。下唇咬得死紧,像是只有那点痛还能帮他撑住站姿。
他不想被看见,更不想有人靠近他——
降谷低下头,准备承受下一轮攻击。
这时,周围的动静突然乱了。有人倒退,有人骂了句“干什么”,动作、声音全都像被切断了节拍。
他缓缓抬头,有液体顺着额角淌进眼里——混着汗水的血,黏糊糊地糊住了他的视线。
模模糊糊的,一团阴影逆着光挡住了面前的视野。
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降谷愣住了。
大脑像是突然跳过了一秒,有什么念头浮上来,又迅速被惯性压了下去。你真的动了,你走过来了,你站在了他前面。
周围太安静了。安静得他能听见自己心跳的节拍。
咚!咚!咚!一声快过一声。
他的视线落在你的背影上。你的书包一角翘起,袖口挽了一半,校服下摆带着细褶。他从来没注意过这些,现在却看得出神——像是只能抓住这些细节,来证明这不是幻觉。
这太不合理了。你们并不熟悉,你没有义务帮他,更无需趟这趟混水。
可你现在就站在这里。挡在他前面。挡住了那帮人,也挡住了他刚压下去的那点念头。
胸口发闷,耳边嗡嗡作响。哪怕你离他那么近,他也只觉得——那距离遥远得不像现实。
他只是呆呆地看着你站在那里。你像一块突兀的证据,沉默、清晰、无法否认地,将他心里那个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可能,狠狠地印在了现实中。
后来很久,降谷都不敢回想那个瞬间。也许是因为害怕承认,那一刻的自己,不仅在渴望帮助,更渴望被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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